我这几天一直想着霍应会不会真的相信那个电话而来找我。都过去一个星期多了,我都以为他不会来了,可是他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了。就在我看到他的一霎那,我的脑子一下子空白了,因为令我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是躺着来的。霍应出席公众场合一向都是带着大队的亲友团的,莫益走在最前面,手里牵着一条肥壮神气的大狗,虽然吃得珠圆玉润也能看出体态姣好,耷拉着长长大大的软耳朵,全身纯黑四肢雪白,不是周文诚的那只史宾格吗?还有几个我依稀认识的霍应朋友,比较低调地跟在后面,再后面是霍应的十几个手下簇拥着他,气派真是十足,可是他本人却一点也不能再像以往那样趾高气扬起来了,我甚至看不太清楚他的样子。因为霍应根本就是被放在了一个钢制担架上,身上盖了一条薄毯,被几个人抬着走的。他这是怎么了?我几乎无法抑制激动和难受,离开的时候他还好好的,怎么变成这样了?我很想立刻跑过去查看一下他到底是怎么了,但是那么多人围观着我实在不能再动作,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这支队伍一出现就被记者围攻了,很多记者都是认得霍应的,争先恐后地上去想询问他是怎么躺到担架上去的。好在霍应带的保镖人数够多,很快就把他们挡开了。这支队伍里有钱并有点名气的人不少,到了慈善会上自然没有不捐钱的道理,主办方也不敢不卖面子,只能重新又走了一次捐赠剪彩仪式的流程,让他们各自体面地把支票红包投进了捐赠箱了。霍应一队人拒绝回答任何记者提问,只是直冲冲地往这边过来了。我的心里立刻紧张起来,我知道他是来找我的,可是我现在怎么跟他相认呢?
等到周围喧嚣稍寂,邓秋俨拿着话筒问道:“要是大家对活动的规则没有什么问题的话,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一个小女孩上台,邓秋俨抽出一个谜题给她:“长相俊俏,爱舞爱跳,春花一开,它就来到。”那个孩子想了半天,不知道是什么,求助地看向自己的妈妈。我无奈地心想这不就是蝴蝶吗?在那孩子猜谜语的时候,霍应指挥着他的手下抬着担架围绕着方阵走了一圈,他侧过头来看这里的方阵。四百只鹦鹉,他知道哪只是我吗?我正想着,就对上了他的眼光,他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我被他瞪得一阵心虚。他连爬起来都没有,就让人把他抬到观众区的前排去了。我心里却有些乐呵呵的,原来他那么快就知道我是哪一个了。我先前是在白担心。
活动的目的是宣传,而不是竞争。尽管那个小女孩不知道谜底是什么,邓秋俨还是很有耐心地在台上反复提示那个小女孩,最后她终于猜出了谜底,跑去开始画画。我又继续看我的霍应,他这个样子不是重病就是重伤,脸色很苍白,颧骨略微突出,眼睛尤其显得更大更深邃了。
活动过了好几轮,方阵中的一些毛绒鹦鹉被先后拿走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霍应一副没有动作的安和样子,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一个小孩迈动小细腿走了上去,我一看那不是我在店里看到过的那个陈老板的远亲吗?他很有礼貌地朝邓秋俨微微鞠躬:“我和爸爸都很喜欢你的画。”
邓秋俨微微有些惊奇,他是来做慈善的,也没有指望过这些需要资助的孩子会有闲空去欣赏他的画。他随口问道:“那你最喜欢我的那一幅画呢?”他话一出口,就有点后悔了。因为这个问题成年人也不一定能接得恰到好处,说早期作品的话等同于是在说他最近的作品越画越差了,说新近作品的话则是给人以打广告炒作品的嫌疑感,在慈善会上显然这并不合适。
“我喜欢很早以前的那个‘小镇之外’,因为上面有很多小动物。后来的画里都是没有几个小动物的。”人群中传来依稀的温和笑声。孩子这么回答是很适合的。
邓秋俨微笑着说:“那我以后一定要多画一些有小动物的作品。”这个孩子的谜题也很简单,谜面是“一个球,圆溜溜,晚上看不见,白天家家有。”那个孩子不需要多余的提示,就在纸上画出了一个黄色的太阳。到他领奖品的时候,他直直地朝我走过来,一把把我抱住。霍应立刻激动起来,躺在那里伸了伸手。莫益在旁边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马上飞奔过来,想把那个小孩请到边上去。这时邓秋俨也走了过来。邓秋俨说:“小朋友,你很幸运地找到了这只尾巴上受伤了的鹦鹉。可以获得我们基金会三年度的奖学金。”
那个孩子摇摇头:“不是啊,我只是想要这一只而已。我很喜欢这一只鹦鹉。我不想用它兑换成奖学金或者钱。”
莫益一听他这样说,也张开了嘴愣住了,显然他本来想说他愿意花重金把我买走。但是莫益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小孩子只知道喜欢玩具讲不通道理,但家长肯定能讲得通理啊,哪有人不要钱要个鹦鹉的?当然,霍应这厮除外。莫益清了清嗓子:“那么你爸爸在哪里?”
“爸爸今天没来。你有什么事情就和我说吧。”那个小孩毫不留情地击碎了莫益的算盘。
霍应在那里黑沉了脸,朝莫益打了一个手势,莫益悻悻地回去了。那边的邓秋俨也吃了软钉子,一时反应不过来,就这样看着那个小孩抱着我走了。那个孩子抱着我在活动场里走了一圈,不时地到处吃点免费的糕点和饮料,领些印刷了公司商标的家什物件,装进他自己的背包里,我可以看到后面霍应的人一直远远地跟着。那个小孩闲逛了半天,突然自言自语地喊道:“岳岳想上厕所去了。”说着他就闪身钻进了厕所,占了一个小小的隔间,却不脱裤子。他小小的手捧住我的脸,把他小小的额头贴在我的额头上,他说:“对不起了小鹦鹉。真的对不起。我也没有办法,我想知道爸爸的下落,只有这样才能换得到。”
过了一会儿,旁边的隔间传来有规律的敲击声,岳岳看了我两眼,把我从隔板下面的空档处递到了隔壁隔间,一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男人把我接了过去。他戴着手套,从口袋里拿出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成的透明小袋子,里面装着半袋白色的粉末。这个人想干什么?我能感受到他眼睛里恶意的光芒,他把我翻过去露出我尾巴上的那个烧破的洞,把那个袋子从破洞里塞进了我的身体里,浅浅地塞到我靠近背部的地方。我都觉得快呕吐了,这样的感觉实在非常恶心。我虽然没有痛感,但是是有触感的,他居然把他的手从我的屁股处烧破的洞伸了进去,还塞进了一包东西,我简直感觉被他强擦过了一般。
那人把我又从原处递还回去,还多加了一张白纸过去。岳岳拿了那张纸展开看了一眼,就露出喜悦的表情来。那人在隔间沉声道:“把它还给那个担架上的人,或者是他们一起的人。”岳岳点点头,抱着我走出了隔间。他在活动会上又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就抱着我出了活动会场。他刚走到人流较为稀少的地方,就有人搭住了他的肩膀,我以为是霍应的人追上来了,谁知道回头一看是陈老板,身后还有几个艺术店的店员。
陈老板眯着眼睛笑道:“岳岳,这个毛绒玩具给表叔公好吗?表叔公回头送你一个一模一样更加新的。”岳岳眨眨眼睛,眸中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嘲笑:“那您真的想要吗?是您自己想要,我才给您的。”他慢慢地把我递了过去。
莫益的声音终于传了过来,他急冲冲地拦着了我。伴随而来的还有那条胖狗,以及几个霍应手下的人。陈老板不认识莫益,看了看他,说:“你谁啊?你这是做什么啊?”陈老板自觉得自己和岳岳是亲戚关系,而莫益是个斜插一杠的外人,所以根本不怕他,大声嚷嚷了起来,路上一些行人停下来开始往这里观望。
莫益显然一直带着几个人跟在岳岳的后面,只是他们没有陈老板那么快就出来拦人而已。他理直气壮地指着我被烧焦的尾部说:“这个毛绒玩具明明是我哥们的东西!谁让你们用它搞慈善捐献了?遗失物的当然要归还失主啦。”那条大狗也蹲在一边点点头,汪汪地叫了两声,给莫益壮声势。有几个霍应的手下也围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联欢会的阴影(大修版)
陈老板不服气地说道:“有什么证据?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冒认?”
莫益回答道:“我就是人证啊。”这言下之意,就是没有证明。我想想也觉得是,这个玩具我买完就直接在商场把票据扔了,而且我也没有说过要把它送给霍应,霍应还真说不上是什么失主。
陈老板更加胆粗气壮了,虽然他经商多年,看得出眼前这些人都有些来历,可是他一想到煮熟的小金鸭就要飞走了,实在心有不甘:“这个鹦鹉在电视台报道过,已经有至少二十万元的身价。你们随便说几句话就赚进几十万,这世上没这样的好事。”
莫益奇怪地问了一句:“电视台报道过这个鹦鹉?”
后来莫益买我居然花了五十万块钱,因为陈老板说出了公园那盒录像带原件的事情。莫益不明白怎么一回事,犹豫着是不是干脆给个五万块钱把那盘可疑的录像带也买下来,谁知发短信一问,霍应躺着随手一挥就给加了个零。我的身价变成了五十万!我真的有种想砍死霍应的冲动,他对我吝啬得不得了,但是买个破玩具就能随手花五十万。邓秋俨其实是见过霍应一两次的,等他得知消息追出来,想要阻止陈老板利欲熏心地勒索霍应时,双方已经谈妥了价钱交换了现金,一手交钱一手交物,我和录像带原件回到了莫益手上。邓秋俨也只能叹息了一声。
我四下看了一眼,那个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人影了,多半是趁莫益和陈老板讨价还价之际开溜了。黑狗笙克似乎察觉我身上有药粉袋,显出十分不安的姿态,在莫益脚下绕来绕去,对着我大叫大吠,可是它不是专门训练过的缉毒犬,叫了几下见莫益不理会他也就无趣地走开了。霍躺在车上等我,莫益把我递过去给他。他看上去明显比以前消瘦了,动作也十分费力,我现在能仔细看他了才发现他的腿上也裹了石膏。
莫益悄悄地问霍应:“你怎么知道这个玩具在这里的?”
霍应用手揉着我的毛,理所当然地说道:“是它自己打电话告诉我的。”
莫益翻翻眼,显然懒得理会这个神经病:“不说就不说。活该你出车祸!”我心里一惊,原来霍应变成这样子是出了车祸。
霍应一听这话就炸起来了:“我刚喝了几杯酒的时候,这东西打电话过来。我每次出车祸都是他害的!”莫益干脆装作没听见。我却疑惑起来了,霍应还出过别的车祸我不知道吗?
霍应不再跟莫益说话,直接把我抱在了怀里狠狠捏了几下。他把我的背部贴在了自己的胸口,我有一种非常不妙的感觉,我清晰地感受到药粉的包装袋开始融解了。我明白过来,这个包装袋一遇到微热就会自己分解,那种药品肯定也是挥发性的。霍应很危险。我赶紧暗暗使劲挣扎开来,不让他把我继续抱在胸口。
我在毯子里一动,其他人尚且不会发觉,但是霍应自然就感觉到了,他脸上先是有一瞬间的惊愕,随后他的眼睛危险地眯起来了。我就知道,被他发现以后我肯定没好结果!果然他又开始使劲地掐我,车上还有其他人,我又不好开口说话,只能使劲挣扎,他非但不放手,反而搂得更紧。我突然明白了:特么的霍应这厮就是看准了车上还坐着其他人,我不敢挣扎得太厉害,故意在这种时候对我动手动脚!我没有办法,他捏我其他地方的时候我也只好顺着了,但是他的掌心要是摸到了我的背部,我就使劲扭动身体不让他碰。几番下来,霍应也似乎感觉到我不想让他碰我的背了,他有点生气了,偏要把我摁住去摸我的背。可是我的背上就是药粉袋的所在,我不能让他得逞,于是我只好狠狠心,轻轻踢了一下他的腿。
当然,毛绒玩具是软的,平时肯定踢不痛他。但是他此刻打着石膏,轻微一晃就疼,于是霍应禁不住“啊”了一声放开了我,龇牙咧嘴的。我刚好倒趴在了霍应的肚子上,莫益从毯子外面一看,估计产生了不好的联想,他鄙视地说:“这个玩具真是可怜!你把它找回来就是为了做这个。但是你就一分钟也不能忍吗?”
霍应总算老实了一段时间,我终于熬到了医院。医生数落了一通擅自外出的霍应,他伤得还真不轻:轻微脑震荡,颈椎小关节错位,外加小腿轻微骨折。霍应倒是一派安然自在的神色。莫益问他要不要喂他喝点水,他说不要他不渴。小护士端来了晚饭的白粥,问他要不要喂他吃,他也说不要,让先搁着他要睡一会儿觉。我跟霍应处得久了,一看就知道大事不好,他这是想把人都给打发了好跟我算账。
等其他人走了,霍应一把揪住了我胸脯上的毛绒,把我拖了过去,他冷冷地说:“我想你了。”我正捂着头怕他动手打我,突然听到这句话,我就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什么叫想我了?你想我就是想放火烧死我啊?他掐了掐我的脖子:“我是真的想你。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后悔,后悔那天一时冲动,放火烧你。你亏欠我这么多,把我整个毁掉了,就算你一辈子还也还不清的。我怎么能够那么轻易就让你得到解脱去死呢?你必须要陪着我,才能赎罪。”
我已经死了,现在还有罪了?!我有什么罪,我唯一的罪就是喜欢上了你这个渣。我不知道毛绒鹦鹉的脸上会不会呈现出一种名为“愤怒”的表情,总之霍应看了我一会儿,最终甩下了我:“你长本事了,才出去两个月就糟蹋了老子五十万块钱。你准备怎么赔?”
我摊摊翅膀:“我本来就值二十万,而且还有升值的空间。你找个公关团队再炒作一下,你买我绝对是赚了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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