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又到了深秋。在又一次将收益所得的大部分汇给苏州赵家之后,柳随风感觉到一点倦怠。他为讨赵师容的欢心小心翼翼地做了很多事,可赵三小姐一丁点儿反应都没有,这多少有点儿奇怪。自尊心如此之强的赵三小姐居然能够如此坦然地受人大笔恩惠,这很不寻常。柳随风在将那些女人赶下床之后,总会不期然地想起赵师容。为了摘得那个高洁的月亮,他几乎心力交瘁。又一年即将过去,他不能始终裹步不前,指望赵师容会回头看他一眼。也许他应该主动走上前,说出自己心底的话。也许他应该跟赵师容推心置腹地谈一谈?……可是他总是犹疑,他鼓不起那个勇气。换做其他人,他不会有一点障碍,即便是李沉舟,他也没有怯场过。可是赵师容——柳随风感到,在赵师容面前,自己始终都是当年那个被人打倒在地的小扒手,因为赵三小姐的一句话而改变了命运。赵师容永远在上,闪耀着光芒,而他则永远被压在下面,等待着光芒的照耀。
他不知道该如何一偿心愿,即使在赵师容跟李沉舟分居以后……
所以无论柳五如何在人前显贵,他心底里始终沉淀着郁卒。他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唯独拿赵师容没有办法,他甚至连主动上前攀谈的勇气都没有。每晚他将肮脏的欲望发泄在其他人身上,留下纯洁的心情怀想着赵三小姐,辗转反侧。他很快将不再年轻,他需要抓紧时间,而不是等到自己最好的年华过去,将一个皱纹横生的自己展现在赵师容面前。赵三小姐是永不老的,自己却会迅速枯萎。赵师容喜欢美男子,他无法容忍自己再次以跟一个当年的小扒手比肩的形象接近赵师容。眼下他状态正佳,他迫切地需要让赵师容知晓他的心意,认认真真地看他一眼。一眼就好……
这日早上,柳随风依旧在一种怀想赵师容的谦卑心情中走进商会,默默上楼。彼时他的神情也跟平常不大一样,眼中的阴鸷还在,兀傲却敛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温柔和谦卑的忧郁表情。遇见柳五的人跟他打招呼,都觉得他有点不寻常,可是他们都没有好奇发问的习惯。其实那天商会里的人也都有点儿不寻常,似乎都在为某件不寻常的事而互使眼色、嘀嘀咕咕。柳随风即便仍沉浸在自己的心境里,还是感觉到了这一点。他没有立即找出缘由,他想只要他一进办公室,宋明珠或是别的什么人会很快向他汇报一切。
这次他在办公室门口就遇见了宋明珠,那个仍然梳着两根大辫子的女人似乎专门在等他。
“五爷,”宋明珠有意拦住他,用连自己都不太确定的口吻道,“赵姊在办公室里等你。”然后她好奇地观察着柳随风的脸色。
柳随风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痛恨别人在他面前耍心眼。因此他只是脚步顿了一下,就继续向前走。这很奇怪麽,在他向赵家撒了这么多钱之后,赵师容终于屈尊上门了。无论她的来意如何,这都是里程碑式的一刻。那个朝不保夕的小扒手,终于在十几年后,用自己的力量赢得了赵三小姐的拜访。她拜访他,还在等他……
柳随风的心跳加快了……
赵师容一身洋装坐在屋子里,脸上阴晴不定。她听见门开了,脚步声传来,然后便是一身暗青西装的柳随风走到桌前,“赵姊,好久不见。”
她抬眼打量他,迎上柳五温柔而谦卑的目光。她并没有因此而态度软化,柳随风给她的印象从来都像一个迷,如今更像了。一个迷,一个不详的谜题,必有一个不详的谜底。
门被人在外面轻轻地关上,赵师容猜是宋明珠。这个丫头看上去过得也不太好,她今早来的时候问了她一句“老爷最近好麽?”宋明珠的脸色莫名得怪异。
于是赵师容的脸色便沉了下来。她等柳随风坐下,跟他对视,手一动,从包里摸出薄薄两张汇票,推到柳五面前。
柳随风看着她的手,漂亮的白皙的保养得当的一双玉手。这双手该比老狐狸的手更加柔软,他想。
“这是你这三个月内给赵家汇的钱,”赵师容开口道,“我让我大哥卖了厂子,又借了点儿现钞,先还你这么多。过阵子等他们搬去南方,把老宅卖了,把剩下的再汇给你。”
柳随风恍然回神,抿了下嘴,“这是给你们的,不是借,不是贷,就是给。给了的钱又还回来,赵姊未免见外了。”
赵师容把包合上,“我们本来就很生分,这一点柳总管该很清楚吧?”
柳随风垂眼看那张汇票,“我……不觉得,我称你一声赵姊,赵姊的家族有需要,柳五自当尽力而为。”
赵师容不为所动,“有资格尽力而为的是沉舟,不是你。”
柳随风眼色一闪,抬目去看赵师容,“那么赵姊,这就是大哥的意思……”
“是麽?”赵师容冷冷道,“沉舟会让你拿商会的钱补贴赵家?这不像是他会做的事,要不要我现在就打电话跟他核实一下?”
柳随风目光下移,望着赵师容的胸针,被胸针上那颗莹光柔硕的珍珠刺痛了眼睛。半晌,他轻轻道:“赵姊可以当作是大哥的意思……”
“是麽?”赵师容做了个冷笑的表情,“可惜我没有自欺欺人的习惯,这是你的意思吧,柳总管?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向赵家送钱,意欲何为?”
赵师容今天就是带着交涉的目的来找柳随风的。柳随风给赵家送去的钱的数目太让人心惊了,她如果将来不想处于被动地位的话,最好就是将钱全部退回去。她娘家的人,出于大家族残留的一点警惕兼自尊的心理,并没有动用太多钱,这次在赵师容就利害关系的一番分析警告下,将钱交到她手上,让她退还给秦淮商会。赵师容算了下空缺的数额,她自己的私房钱加上萧开雁同意借给她的把部分,足以弥补上。她并不介意欠萧开雁的钱和人情,因为很简单,萧二少爷是个天生忠厚值得信赖的人,这在赵师容第一次见到萧开雁的时候就看出来了,而柳随风,他的目光永远都在躲闪,他的眼睛里永远都在酝酿着什么。她其实很不放心如今李沉舟的身边只有柳五,可是她又不能直白地去提醒李沉舟,李沉舟讨厌任何挑拨离间的言行。她只能寄希望于李沉舟心底对于柳随风长久以来的警惕,尽管李沉舟禁止背后议论他人,但她知道李沉舟对柳五的态度也是相当谨慎的。她希望李沉舟会一直谨慎下去,因为她相信自己的直觉不会有错。
柳随风默然了一会儿,缓缓道:“为何赵姊一直认为我会有所企图,赵姊似乎向来都很防备我,我可以知道是为什么吗?”
赵师容眉毛略微惊讶地挑起,她想这大概是柳五的又一出戏码,她忽然笑了,“因为我总觉得你会做出伤害沉舟的事情,你不是个让人放心、愿意辅佐别人的人,所有人都在等着你背叛沉舟……我说错了吗?”
柳随风再次沉默。“如果赵姊不希望我背叛大哥,我自然会尊重赵姊的意愿。”
赵师容再次挑眉,“什么意思?”
柳随风不说话了,他撩起眼睑飞快地望了赵师容一眼,然后看向别处,“赵姊,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赵师容瞪着他,秀眉紧蹙。
柳随风盯着自己的指尖,忽然平静下来了,“赵姊,其实我们很早之前就见过,比你认识大哥要早得多……”说着他将那方翠绿的手绢取出,平展在桌上。他目光温柔地从手绢看向赵师容,“你那天留给我的手绢,我一直都留着。”
赵师容看着那手绢,半晌望向柳随风。她认出来那条手绢,可是柳五……她久久地在手绢和柳随风之间来往端详,随着时间的流逝,柳随风的眼神逐渐变得阴鸷,目光闪烁间带着恶狠狠的倔强。
赵师容从中捕捉到了一点印象,却是不动声色,那种恶狠狠的阴鸷和倔强,属于一个让人极其不愉快的小孩,那小孩试图偷她的东西,被打得鼻青脸肿,让人厌恶。
“赵姊,”柳随风的声音像是深埋地下多年的流水,温厚而沁凉,“那天遇到你之前,我一直浑浑噩噩地活着,得过且过,是你让我找到了目标,燃起了斗志,发誓改变自己的命运,好让我有朝一日,能够大大方方地站在赵三小姐面前,能够配得上你……”
“十几年过去了,我一直未曾或忘你当年的样子,你像一束光,照亮了我蒙昧的大脑,让我知道,我该去争取一种怎样的生活。赵姊,我感激你,仰慕你,我……当我得知大哥的未婚妻就是你的时候,我真正觉出这个世界的荒谬。那天你跟大哥成亲,我跟大家一起喝酒,再没尝过比那天的酒更苦的东西了。可我能说什么呢?我什么都不能表示。你一直以为我会为了权力和地位而背叛李沉舟,你完全弄错了。权力和地位只是我的手段,不是我的目的,你才是我的目的,能让我背叛李沉舟的只有你。我嫉恨李沉舟,不是嫉恨他的地位,而是嫉恨他能拥有你,却从未将全部心思给过你。他总是漫不经心,跟这个那个女人过从甚密,甚至还跟萧三少爷……我恨他不爱惜你,这不是你应得的,赵姊,你应得到更好更完满的婚姻和爱情,因为你是赵三小姐,你是高贵而不可侵犯的赵师容……”
柳随风的手轻轻地在手绢上抚摸而过,一声轻叹,“赵姊,我爱你。”
屋里很静,只有时钟机械的滴答声毫不间断地轻响。赵师容保持着端坐的姿势,仿佛陷入了沉思。她对那个不祥的谜底有过很多猜想,却没想到最后揭开谜底时,答案会是这个。她看向柳随风,再次对上那双脉脉温情的目光,她垂下眼睑。
这个世界对柳五是荒谬的,对我也一样,她想。
然后她就站起身,抓着包,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留柳随风坐在桌后,静静地看着门悄然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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