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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去灶间烤烤火,一会儿给你做饭。”

豹崽子的哼哼声响亮了一点,爪子有意无意地,挠了下李沉舟的腰。李沉舟心中一动,猛地两臂托举,将小崽儿抱过头顶,大笑着几步跨上舷梯,来到甲板上。北风扑面,江水灰寒。

“小崽子还是很轻呐——吃的那么多肉都长到哪里去了?”故意将阿彻一上一下托举,显示着自己的膂力。

小崽子不喊不叫,只是兴奋地挣扎着,在半空中蹬腿下沉,眼里射出亢激的光彩,牙齿白亮亮地龇出来,想把李沉舟拖倒。

李沉舟笑了,举了十来下,实在受不住豹崽子的劲头,要将人放到甲板上,不料小崽子刚出脱出来,就一个反扑,力道之大,直要把他撞倒。猴在他身上,阿彻脸颊兴奋地涨红着,又蹬又抓,简直不知该怎么撒野是好。李沉舟喜欢他这股子野劲儿,并不太躲闪,只是趁机打他小屁股一下,把豹崽子激得更加嗷嗷奋进,脑子一轰,对着李沉舟的脖子就是一口,像是要把那块肉撕下来一般。然而也只是一瞬,咬合之后,蓦地松口,照着两排牙印,热乎乎地舔两口,恋恋不舍地。

李沉舟怔住,记忆中那个人也做过同样的事,一兴奋就要咬人,咬住不松,非要顺毛顺到位了,摆个伏低做小状,才恩赐一般丢开,然而并不闲着,又赶忙上手其他淘气事,乐此不疲。

阿彻咬完了,舔够了,仍吊在李沉舟身上,怪不好意思地,“干什么?生气了?我没下狠口呀……”

李沉舟望着他,脖子上痛感犹在;心里却莫名快活,顺手揪一把小鼻子,“小疯子——回头向你爷爷告状!”

小疯子根本不惧,“我爷爷准说,你个燕大汉,被小孩子咬一口算什么……平常人我不兴咬他!再说,老公鸡跟母鸡吵架了,懒得理你!”李沉舟托着他的屁股,将他抱向灶间,“你爷爷是老公鸡,你该是小鸡崽儿才对,你这样子不像小鸡崽儿啊!”

“滚你的——我不是狮子也是老虎,你才是鸡崽儿!”

李沉舟笑了,

“做小豹子吧,比狮子老虎都好。”

“小豹子有今天有红烧排骨吃?”

“嗯,马上做给你吃。”

“那就是小豹子罢——哎,你笑什么?一定没好事儿!不许笑,告诉我,笑什么……你说不说,说不说……”

江鸥叫寒,灶间里,又一场小型肉搏上演,被路过门口的费老头儿听见,咕哝一句,“阿彻这小子准是燕大汉的私生子,没错儿!”

☆、偷得浮生

入冬以来,重庆的天就一直雾蒙蒙地阴着。说不出多厚的云层,灰乌乌地罩在人头上,从东边的山峦绵延到西边的山峦,再绵延出去,绵延到山的那一边,跟山峰周围的雾岚混合在一起,袅袅沉沉。云多了,就得下雨,湿渍渍、冰冷冷的冬雨,下一阵,停一阵,落落停停,没有江南落雨的美,却有江南落雨的烦。庭院里的青石砖地,自打住进来,就没见完全干燥过。浅浅的水洼,沾湿的黄叶,角落里还有晾晒棉被的竹竿,青苔都生了一半,也不见哪日能将被子晒上去。

柳随风睡在藤椅上,面对着窗户,瞧着院子里的银杏树,随着藤椅前后摇晃。窗户半开,湿冷的空气钻透进来,直袭他敞着的睡袍里去,他恍若不觉。还是墨绿色的睡袍,颜色就跟外面的天色一般得暗,松松地垂坠在侧,露出赤/裸的上身、双腿和黑色的内裤。内裤刚换过,因为他醒来后自/慰了一次。本来不想想着李沉舟自/慰的,但是手抓着那处抚弄几下之后就放弃了,毫无障碍地在脑海里按着李沉舟亲虐交合,把人抵在床头发疯似地干。顺利地射出爱/液,清理一番,换了内裤,就把李沉舟丢在脑后——必须把他丢在脑后。拈了些冷肉到嘴里,算是午膳,然后倒了胃药,就着玫瑰露把药吞了。将藤椅拉到窗前,开窗开洋炉,脸上吹着寒气,脚下烘着洋炉,滋味很别样。

来重庆有些日子了,每天做得最多的就是坐在窗前喝玫瑰露,喝到瓶底空了,叫人送一瓶新的上来,顺带着添些冷肉——鸡脯鸭脯猪排骨什么的,柳五不计较是什么肉,味道好就行。楼下他是懒得去的,去了也是遇上康出渔那个老东西,不是对着天井里的雨哼京剧就是拄着把伞问他“五爷一道出去逛逛?”

有什么好逛的呢?一群逃难的下江人,卷上些金银珠宝来到他乡,仰人鼻息,苟延残喘,当地土话费半天劲才听懂,十日里有九日下雨,剩余一天漫大雾,就这也值得逛?

自顾自抓着酒壶上楼,楼梯上遇见莫艳霞。这个女人看见他,眼睛总是一亮,流连在他身上的目光,爱慕中带着欲望——

太糟糕了,比这多雨多雾的鬼天气还要糟糕。

对柳随风而言,他可以对别人有欲望,别人却不能对他有欲望,尤其是这种他并不想要的欲望。他可以忍受他自己的肉/欲,却难以忍受别人生发出来的肉/欲,而莫艳霞这种女人,简直就是肉/欲的化身。有时候他甚至会想,他怎么会把莫艳霞这种女人留在身边,难道仅仅因为她在床上干起来比较带劲吗?

不想想得太清楚,依旧揣着酒壶回房,从莫艳霞身边走过,只当没看见。如今他的大脑很少用于思考,首先是不想思考,觉得没什么好思考的——商会没了,钱却落到了,带着一帮子人跑路,跑到个安全地方,大家一起醉生梦死,颐养晚景。其次有玫瑰露,每日三大酒壶,从上到下微麻着他,随着藤椅的晃动,醺醺然,飘飘然。嗯,这几年他为商会操劳得太多,是时候享点清福了。什么都不干,什么都不想,别人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他则是偷得浮生,可以闲上很多年。

白日里蹲家的只有他和莫艳霞,如果不把那几个老妈子也算上的话。其他人——从赵师容到小司机,要么热衷于融入重庆社交界,要么纯粹呆不住,就是出去在马路上溜溜腿也是好的——例如康出渔。作为初来乍到的下江人,他们看上去适应的很好,像是一株株植物,随挪随活,根本不讲究扎下的是盐碱地还是烂泥淖。

尤其是赵师容,仿佛还在南京似的,每日里早出晚归,身上飘着若有若无的香水气,衣服一天一个样。偶尔跟宋明珠谈笑,还能来两句半生不熟的四川话,调子凹下去,又升上来,说完了,跟宋明珠一起哈哈大笑,不知是笑别人还是笑自己。

柳随风不喜欢赵师容说四川话;他想听师容说说苏州当地的吴语,娇俏的柔软的,音连着音,齿依着齿,像是家门口蜿蜒流淌的苏州河,情切意绵,撩人心田。他只听过赵师容说过一次吴语,就是十三岁上他们初遇的那次,赵师容帮他解围。此后,便再没听师容口吐所谓的吴侬软语了。平日里,赵师容都说官话,不标准的那种,偶尔几个音节,模仿的是李沉舟所在的北地的发音。赵师容的适应力一向很好,而她适应得最好的,是李沉舟——从说话到生活习惯,无一不迁就,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除了李沉舟。

其余的,像宋明珠、康家父子、鞠秀山和小司机,都被赵师容带着往外跑,今天去吃这家的火锅,明天去听那家的川剧,成群结队,热火朝天,像是专门来重庆游玩而非逃难。

然而没人来问柳五要不要一起出去玩,尽管他们拿去游玩的钱都是柳五出的。没人来叫他一起去,这好像是个不成文的规矩;就像以前在南京,大家都习惯性地去叫李沉舟一道出去,这也是个不成文的规矩。李沉舟像是太阳,或是火炬,人们总会自觉自愿地聚集到他身边,有什么活动都希望他能够在场,李沉舟不一定要亲自参加,只要在场就好。人们在草地上玩耍,太阳在头顶上照耀——这样的意思。

所以李沉舟是天生的家长,而柳随风就不是。他带着这帮子人来到重庆,出钱出力,按理说大家应该为他马首是瞻了——可是没有。一安顿下来,一伙人就分头活动起来,各人按各人的性子,郊游玩耍,把个唐家老宅当作租来的旅馆,睡一觉,吃上顿饭,然后就该干嘛干嘛,将柳随风这个最重要的资助者忘在脑后。多日过去,没人上楼来问过他一句,似乎他只是个不用吃喝慰藉的钱袋子、枪管子,好用就行,不用了就扔在楼上的大屋,任其落灰发霉。没有人在乎他的存在,没有人关心他的感受;莫艳霞也许是个例外,却是个让柳五厌恶的例外,一个不是他想要的例外。

如果住在这里的是李沉舟,这些人一定不是这个样子——偶尔柳五这样想。人们喜欢李沉舟,男的女的都喜欢他,不管他们是不是跟他上过床。如果李沉舟住这里,一定大早上的宋明珠就来请安,后面紧跟着康出渔,请安完了,就邀请他跟他们一道出去,听戏或吃饭,至少也要坐坐这边的滑竿。等这两个人说的差不多,赵师容会进来,道已经跟李沉舟约好,上唐家的某个先生家拜访去,认识认识当地的望族。然后鞠秀山大概也会忍不住凑近来,问夫人何时要用车,小司机正在擦车子,估计要一会儿。接着收拾的老妈子也来了,要给李沉舟洗衣服铺床,顺便说早膳摆好了……屋里的人越聚越多,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着,不由自主。而李沉舟就微笑着听每一个人说话,也许刚刚漱完口,很多事还没来得及做;也许正感到微乏,还想睡个回笼觉;可人就是这么一个接一个地来了,争着跟他说话,吸引他的注意力,要他跟他们一起活动。李沉舟就只是微笑,老狐狸微笑的工夫——这辈子该是练到家了。面对一群叽叽喳喳的人,是这么笑,面对在床上干他的柳五,也是这么笑,笑得悠游宽宏,笑得柳五心头火起。越火起越是往死里干他,咬住他的奶/头和胸肌,恨不得一口咬下来,老狐狸却只是打他几下屁股,捏他的耳朵,说他“一股子疯劲儿”。

没错,一股子疯劲儿。疯了许多年,疯得心力交瘁,疯得把那个说他“一股子疯劲儿”的人都给疯没了,只为了一个让他不疯的梦想——赵师容,和一个像样的家,或者,一个拥有赵师容的家。他是丈夫,赵师容是妻子,他们有两三个孩子。他和赵师容,和孩子们,住在一幢温暖明亮的房子里,住在个四季如春的地方,偶尔下雾,偶尔下雨,却都不大,是风和日丽中的那点可爱的阴影。

所以,疯的目的是为了不疯,疯子也是想要成为正常人,过正常人的生活的——这点愿望很错麽?

没人回答柳五,因为压根儿没人在乎他的什么愿望不愿望。他如果不发话,不下命令,他的房门就永远不会有人来敲。那个负责收拾打扫的老妈子,自从有一回在九十点钟上敲柳五的门,问换洗衣服的事被柳五斥了几句,就再也没主动上来过。柳随风很清楚,这边住着的人,除了莫艳霞,人人都对他很不以为然,同时又人人都默默想念着李沉舟。这些人若是知道他曾经肆意妄为地骑在李沉舟身上,狂抽猛干,把李沉舟干得大声叫唤,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呵呵,有意思。

——哦对了,宋明珠是知道他跟李沉舟的事的。这个小婊/子,知道当不知道,估计她绝不会跟赵师容讲这个,绝不会讲。是啊,讲起来太伤自尊,伤赵师容的自尊,伤所有人的自尊。自己心爱的男人被自己所恨的人操干,赵师容知道了会不会疯掉?

柳随风嘴角奇异地弯起,被这个念头迷住。是啊,李沉舟是赵师容的软肋,赵师容要是知道李沉舟曾跟他鬼混了那么长时间,会是个什么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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