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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随风斜靠在榻上,慢慢地吸着烟。胳膊支在脑后,眼望着房顶,于菜肴的香味无动于衷。这些日子,只要跟唐灯枝相聚,便是一桌子的川菜,肥甘厚味,让唇舌欢欣,肠胃受罪。靠了加大剂量的胃药,柳五才没让自己的胃出什么大事,然而某天半夜在床上疼得死去活来之后,他到底心惊了。他知道,自己不再是十几岁上无惧无畏的街头少年,揣着把客舍青青就敢单挑整个世界。如果他再不好好养护自己的身体,他很可能彻底栽在这个胃上,从此成为一个废人。然而,拖着个娇生惯养的胃,独自迈入那漫长枯寂的暮年,似乎也不是什么有趣的前景。所以他仍然接受唐灯枝的邀请,来嗅一嗅这暴烈的花椒,欣赏欣赏唐灯枝小丑般的献媚,以及逃离那跟唐家老宅一般巨大陌生的如影随形的空虚感。

外面世道惶惶,日本人的飞机,也已经飞过来那么几次。响着压迫人耳膜的嗡嗡声,从重庆上空飞掠,丢下几枚炸弹。第二天的报纸上,就是铺天盖地的有关空袭的伤亡报道,满街的人口口相传,一个个大惊小怪,庆幸着自我的尚自全存。柳随风从这些人中间走过,脚踩上被人扔掉的报纸,心中是平静的漠然。他不关心日本人的空袭,不关心日本人已经攻到了哪里,更不关心哪里有人死去、有人失踪。记得日本人第一次空袭重庆,他正在自己的屋里倒酒,楼下的老妈子叫成一片,全都向后院的防空洞里跑。整个大地似乎都起了震颤,咻咻地是炸弹飞坠的声音。柳随风手里稳稳地持着酒杯,站在窗前,站在唐家老宅的最高处,眺望远处冲天而起的火光,那金橘的火焰,那汹涌的黑烟,那瞬间被吞没了的房屋地田。他缓缓抿下一口酒,眼里是毫无旨趣的冷然,像在观看一出半点都不精彩的戏。

柳随风痛恨看见世人幸福安乐,可是看到他们被像苍蝇般打击致死,好像也不是赏心乐事。满街的难民,那脸上眼中流露出的被生活所控制、吞噬的表情,简直令他作呕。这些人好像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从容,也不晓得即便是死,也应该死得淡定漂亮些。他不指望这些人能学会这一点,当年他流浪街头时,对这些所谓“平民百姓”的脾性,就很了解了。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都只是批着人皮的动物——或者换一个词,牲畜。你不能指望牲畜对“风度”“尊严”这些东西感兴趣,因为果真如此,他们也许会死得更快。当然,这不是说,那些锦衣玉食的达官贵人,就不是批着人皮的牲畜了。你给一头猪穿西装打领带,把他塞进汽车里,并未改变其猪猡的本质,不是麽?

“五爷,尝尝这鱼肉看看……”唐灯枝坐在桌边,夹了鱼肚肉,连着几根大骨。他仔细地剔了骨刺,蘸了鲜卤,一块块地放到柳五的碟子里,“趁热吃,味儿才鲜美……”

话音轻柔,像是不受宠的姨太太侍候着自家男人。男人的心不在她身上,可是不介意,只愿他能赏脸吃一口自己挟给他的菜,便很满足了。

柳随风斜撩了眼皮,徐徐地向他望去,直望到唐灯枝局促地垂了眼,一颗春心在胸腔里扑通扑通。

柳五心里嗤笑,急促、尖锐的一声,一笑即收。笑过之后,是一如既往的毫无兴味、叫人无可恋的现实,鸡肋一般,不想继续,却也做不到潇洒地放弃。

目光转到碟子里的鱼肉上,香烟搁下,执着红漆骨筷,将雪白而滴着红卤油的鱼肉挑在筷尖,一路送到口中,舌头一卷,裹住筷头。红漆骨筷再次滑出口时,鱼肉已经不见,唯余一只跟鱼肉一般白的擎着筷子的手。筷子乌红,手雪白,两下陪衬,刺亮了唐灯枝的心和眼。那只手,尽管白得耀眼,形状却绝非一般的纤纤柔荑。不,不是柔荑,甚至是柔荑的反面,那修长的指、微凸的骨节、蓄势的手型,都是跟柳随风整个人的气质相辅相成。傲慢的、冷淡的、极具爆发力的柳五爷,有一双傲慢的、冷淡的、极具爆发力的手。唐灯枝看着那只手,仿佛都可以想像得到要是被这双手紧紧攫住,掐进皮肉里,暴戾地索取、无止尽地揉搓,将是怎样一副欲生欲死的妙境。进一步推导,光是这双手,便是如此蓄满魔力,让人心甘情愿地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的话,那柳随风的胯/下那物,岂不要更叫他如痴如狂、万劫不复……

在这种自发的想象中,唐灯枝从头到脚,都有一种火烧火燎的感觉。腹内烈火熊熊,手心冷汗涔涔,下面的裤裆,也有一些紧绷。嘴里的舌头,燃着滚烫的燥意。一时间,他好像置身于焚身的炼炉,穿着的衣衫,也觉得多余,渴望有人将它们撕了,然后再把自己给撕了。

柳随风筷尖抵在唇上,注意到唐灯枝忽红忽白的脸色,他眼里似笑非笑地,“唐兄这是怎么了?不舒服麽?”声音里有明知故问的讥嘲,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蛊惑。

可怜的唐灯枝,活了三十一年,从没如此失态过。他确是打小就渴望被男人干,尤其是被那些筋肉虬结、阳/具粗鲁的下层男人,骑在身下任其碾压发泄。在这种被/操干、被骑碾的状态中,他体验到一种屈抑的快乐。凭借他唐家子弟的身份,也凭借他解囊时的慷慨,他满足自己的这点癖好,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他从来没有在这种事情上,求而不得过。然而遇见柳随风的第一眼,他就感到,他看上了一座极难攀登的山峰,他不再拥有对自己命运的掌控权了。这个柳随风,这个傲慢的、冷淡的、充满爆发力的男人,偏偏有个无比诗意的名字。他好像属于上层社会,但唐灯枝精明的眼光,却在他身上发现一种挥之不去的早年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的气息。他知道自己是不会弄错的,出身上流的人,不会拥有像柳五这般猎豹似的眼神。这种眼神是多年艰险生活磨砺的结果,是亲身跟生活最阴暗粗砺的那一面血肉碰撞的产物。唐灯枝可以模模糊糊地知晓这一点,却绝对没有兴趣亲自实践。但他就是对柳五着迷,对这种眼神这种身姿着魔,甚至那种柳五无从知晓的底层经历,也成了让他迷恋的理由。柳五的态度,那种扫瞄世人又唯我独尊的冷哂与傲慢,是他阅人无数的经历里所不曾得见的。上层人,不会有柳五的锋锐;下层人,则不会有柳五的骄矜。柳随风是那种自成一家的人物,站在自己宫殿的窗口,俯视着脚下的芸芸众生——除他以外,皆是芸芸众生。

柳随风成了唐灯枝的神祇,在神祇的目光注视下,他的脸烧红了。像是呻/吟、又像是叹息一般地,唐灯枝呼出一句:“柳五爷……我……”

柳五秀长的指从红漆骨筷上依依滑过,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嗯?”

唐灯枝的眼珠,随着那根手指移动,看那手指在筷身上抚摸,简直欲渴到羡慕起那根筷子来。他用指甲掐着手心,掐出钝钝的微疼,然后,乞儿望着熟肉铺里刚出炉的烤鸭一般,绝望地吐出一句,“柳五爷……唉——我爱慕你……”

柳随风的手指,仍在筷身上依依地滑动,一根雄性的手指,爱抚着一支雌性的筷子。他像是听到了唐灯枝的话,又像是没有听到,腾出一只手夹烟,深吸一口,嘴一张,一团灰云袅袅升起,“哦……”这就是柳五的回答。

唐灯枝垂丧着脑袋,定了定神,仍旧做着那剔骨取刺的营生,把菜里的精华一一挟到柳随风的碟子里,嘴中絮絮道:“五爷一生经历,堪称传奇,能凭借一己之力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我只知五爷一人,我眼里也只看得见五爷一个。”

柳五手指轻敲,烟灰跌落,“是麽?”

“嗯,我打听过五爷的经历,怎么学枪、怎样加入权力帮、怎样荣升总管、怎样组建秦淮商会,成为一把手……”唐灯枝的眼里水润润的,那是情/欲的闪光,“当年南京权力七雄,如今只得五爷一个留存下来,还不说明了五爷的实力麽?”

香烟即将成为烟蒂,柳随风凝视了一会儿,两指一捻,捻灭火星。权力七雄,仿佛已经是极其遥远的事了……

桌子边沉默了一会儿,唐灯枝观察着柳五的神色,取了只小碗,舀了一碗西湖牛肉羹给他,不动声色地放在柳随风手边。

柳五看了看这碗羹,好像想□□什么来的样子,“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加入权力帮的?”冷不丁地。

唐灯枝一愣,愣过便笑,“据说是五爷还是个十来岁少年郎的时候,十四五六……?嗯,我极愿一睹五爷当年的风采。”如果当年他得以跟柳五结识,将那个暴戾阴冷的少年笼络到身边,如今自己是不是早就饱尝鱼水之欢了呢?唉,可惜。

柳随风盯着对面的屏风,清晰地道:“十五,那一年我十五岁。”

顿一顿,又问,“你知道什么时候权力七雄只剩下我一个?”

唐灯枝又是一怔,他对这些细节没怎么留意,“嗯——好像就在开战前不久,七雄之首的李沉舟在上海失去了踪影……?”

“二十五年的冬天,十二月末。”柳随风的声音清晰又阴郁,“二十五年的冬天,十二月末。从十五岁起,我跟了李沉舟十一年,除了屈指可数的几次外出行动,我没有离开过他一天。十一年,我没有离开过他一天。我每天都见到他,经常一起吃饭,他不太跟我说话,除非必要,我也不主动跟他说话。但是我每天都见到他,我们住在一起,先是院里院外,后是楼上楼下,我每天都见到他,十一年里,我没有离开过他一天。”

柳随风倏地住了口,目光上举,像是在回望那一段十一年的时光。那段时光,是好还是坏,是苦还是甜?

唐灯枝嘴唇动了动,心里不大是滋味。听柳五的口气,那个李沉舟,似乎是个很叫人难忘的家伙,那个十一年,似乎也是并不寻常的十一年。柳随风没有透露更多的东西,但是唐灯枝就是从这谨慎的自白和反复的强调中,咂摸出一点追怀的意思。这点意思撩拨起他的醋意,对那个李沉舟的醋意。所以,李沉舟是何许人也,居然能叫冷淡骄矜的柳随风难忘追怀?

“哦?那位李沉舟李帮主,当时在江浙,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罢?”作为唐家子弟的唐灯枝,继承了唐家百年不落的骄傲。这种骄傲有目中无人的意味,曾几何时,唐家人是连首都的当权者都不放在眼里的。权力帮,李沉舟——没听过,从哪儿冒出来的?如今即便唐家有没落的趋势,问出这个问题,对唐灯枝而言,也是颇屈尊的。

柳五听到了问话,却异样地沉默着,眼望半空,像是在虚浮的空气中看到了什么。他嘴唇紧紧抿起,嘴角将撇不撇,一种凝神而思的模样。

唐灯枝心道,这是在做故人之思呢!不动声色地消化着肚里的酸意,是那种姨太太对正室无可奈何的嫉妒。

柳随风的确想起了李沉舟,但不是想起跟李沉舟相处的那些年,而是往前推,推到最开始,他还没见到李沉舟的人,只听闻了他的名声的时候……

那一年,他刚满十五岁,得到那把定制的客舍青青,才不过半年。十五岁的柳随风,用着专属于他自己的枪,老练地谈生意、接单、实施暗杀,目光灼灼,又野心勃勃。十五岁的他,正感到生命的风华和对自身能力的高度自信。心里存着赵三小姐的影像,每一天都寻着更好的出路。这种寻找,带着淡淡的焦急,允许他出人头地的时间不多,他可不想在七老八十的时候迎娶同样七老八十的赵师容。他感到一种压力,却是可喜的压力。他自信能够经得起这种压力,在规定的时间里,得到应有的一切,然后娶赵三小姐为妻,便是水到渠成的事。自然,如若没有赵师容,他的生活将格外从容,他就是一只没有成家顾虑的猎豹——处于完美巅峰期,独自捕猎,独享猎物,黑夜里侧卧在树上,饱满的瞳仁里发出莹莹绿光。

他的师傅就是一只猎豹,然而已经老去了。老去,且潦倒,身手还在,却丧失了一个杀手所应有的锐气。那是个喜欢讽世的半老的人,热爱面食胜过热爱女人。偶尔柳随风需要他给介绍生意,条件是两人二八分账。一次送支票过去的时候,老杀手捧着个下面条的锅,对他道,“你这样下去,恐怕不是事……”

柳随风将支票压在台板底下,没有说话。

老杀手续道,“钱,总是可以挣的,但是地位,却不是钱能堆起来的。你一直做杀手,做的再成功,做到最顶级,至多也不过是个有钱的杀手,吃穿不愁而已。”

柳随风继续沉默着,老杀手知道他想往上爬,却到今天才来说这种话。

“你不只是想有钱罢?很多东西,权力、名声、地位、势力,比金钱还有用,也比金钱还要难获取……想得到这些,光靠你自己是不够的……要找到一个组织、一个团体,一些还算能干能为你所用的人,当然表面上你可以做得像是在为他们效力。最好是一个正在成长中的团体,有一个足够有力的领导,跟着他,利用他,培植你自己的人马,实践你自己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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