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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沉舟不说话,兆秋息更加着急,轻而快地呼他:“帮主,喝完姜汤,歇一歇……”

有点聒噪了,李沉舟略略皱起眉,被兆秋息瞧个正着,不及细想,脱口而出:“帮主你歇着,我去解决那个吴财!”

秀音惊诧地望过来,李沉舟也望过来,脸色很憔悴了——多少年不生病,一病如山倒。他看着兆秋息的眼睛,“我早就不是帮主了,你没有必要再替我做什么……”他并不太了解这个年轻人,虽然从以往的印象来看,年轻人绝不讨厌。

兆秋息开始语塞,手里的热姜水烫得手心通红。他把碗往前递了递,眼睛望着李沉舟那异样红热的脸,张了张嘴唇,“我自己愿意的。”别的什么,实在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秀音沉浸在悲痛里,老眼却仍然精道。左瞧右瞧地,就瞧出些端倪,风月之事,还有比她更敏感的吗?

瞧出来,也只能装作没瞧出,起手灭了炉子,劝道:“老燕先顾着自己身体吧,吴财那个东西,不会得好死的。”又道:“头里那间屋子,一直都有收拾,不嫌弃的话,今晚在那里歇着,把热先退了要紧。”

李沉舟——脚底打了软,身子蒸得滚烫,听了兆秋息的话,也没力气多分辨了。秀音指了方向,就径自进屋,屋里也有洋炉,只是没有点。床上的棉被,此时看来,分外可亲,“呼”地拉开来,就往床上倒。

兆秋息跟进来,把碗递上,“帮主先喝了姜汤吧。”顽固地坚持。

李沉舟逆光望着他,看着年轻人轮廓柔和的脸。年轻人长得不错,举止拘谨了些,眼神却很温柔,让人想起那些食草动物,但不是骏马——呵呵,不是骏马,世界上不会再有另一匹年轻的骏马了。

手接了碗,起身一饮而尽,热辣辣的气味顺食道而下,全身都暖烫起来了。不错,这碗姜汤,真不错……肠胃一暖,肢体放松,大脑失去目标,一浪浪热烘烘地从肚脐疏散开去,好久没这么惬意过了。忽然,屋里亮了些,光明的橘黄的火,燃起在洋炉子里。兆秋息蹲在地上,仔细地阖上炉子的盖儿,又走到窗子边,将烟管子的排气盖儿顶到最大,然后转身走出去,端了盆水进来。他走到床边,哗啦哗啦地搓毛巾,拧干了水,折三折,端端正正敷在李沉舟额上,沁凉舒爽。

兆秋息自己仍站着,手上没了毛巾,有点不知所措。片刻,好像想拉过椅子坐下,腿已经曲了曲,不知怎么地,又站直了,眼睑半垂,望着被上李沉舟的手,愣神似地望着。

李沉舟阖上眼,感受着毛巾的丝凉,心里不甚踏实。年轻人站在床边,且不去管,模模糊糊地惦记着吴财那个东西,想着离开岳阳前得找机会摁死他。没有多少时间了,却偏巧这个当口生起病来,真是处处不遂人愿……呵呵,好像一直就没遂过愿。

终于,兆秋息轻声道:“帮主,你歇着吧。”轻手轻脚地退出门去,柔和的影子消失在门后。

李沉舟没有应他。他太累了,身体很重,脑子很沉,着急地想睡一觉,退了烧,就去找吴财了结一切。那么多灰败的过去,将他的身体拖垮,他的精神也不得不跟着萎顿。如今吴财成了他的目标,成了他生活的寄托,等到吴财一死,才是万事皆空,了无所依。他问秀音以后是个什么打算,也是在问自己以后是个什么打算。秀音没能说出什么来,他也不能。也就是离开沦陷区,到相对平稳的后方,随便过活。雄心壮志,早就谈不上了,那些风花雪月的念头,也变得很淡很淡。那些东西,说到底,都是衣食无忧的人才会去考虑的,是那些没有直面过生活另一面的人才容易为之激动的。而他不属于这两者中任何一个——其实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属于过这两者中的任何一个。是他自己一时失神、一个大意、把寂寞当作出路,犯下错误,又一错再错。如今回想起来,很多事真的都是他自己在一厢情愿、自作多情。所有人都知道没有可能的事,是他自己鬼迷心窍地,一路滑到崖底,非要等到双手触到黑冷的泥地了,才恍然大悟。自己在那边恍然着,不知道旁人在心里笑成个什么样——一个卖馄饨出身的小子,学什么少爷小姐闲来无聊的玩意儿呢?非要弄到身败名裂、一无所有,才肯看清这个世界留给他的选择,其实没有多少吗?

如今他是明白了,如今他浑身发了热、额上烧了火,脑子反而比过去三十几年中任何一刻都要清醒。在烧热的蒸笼里,他看出自己过去所作所为的荒谬了。一个吃着青菜豆腐长大的人,就应该安于青菜豆腐的生活,而不应去觊觎酱鸡烤鸭。你觊觎了,被人扇了嘴巴,打掉饭碗,便连青菜豆腐的生活也过不上。待到寒风里流落街头,你又要怀念起那青菜豆腐的生活,那曾经一心要摆脱要逃离的简淡的一切,那不辉煌不美味但足够安顿整个人生的一切。阿彻的死亡,宣告了他过去种种努力的彻底失败。是那副眉眼那个模样又让他悸动了罢,以为过去并未完全过去,那失掉的某些东西,似乎还可重温——以某种形式重温。但是小崽子死了,毫无预兆地,死在他面前,死在他怀里,带着那个让他悸动的眉眼一齐死去,长埋于地下,异乡的土地。这表示什么呢?这表示,过去是无法重温的,即便是消淡了的悸动,也是愚蠢而害人。过去无法重温,更不可能凭借谁的什么骨肉以某个相像的形貌延续。结局是既定的,他凭什么认为命运会突然变得慈和,在最后一刻手下留情,给他那个莫名其妙的春梦一个蓦然温软的结尾?是他自己自不量力,首先奢望了并不能够得着的云端上的东西,遭致今日的一切,认真算起来,似乎并不失当。只是对不起阿彻,那个尚未长大成人的小崽子,如果不是遇见他,现在肯定还是好生生地活着。活地并不轻松,但总是活着,活着,拿着他的弹弓,好好地当他的船家小太子,大咧咧、虎腾腾。

呼吸轻急着,念头纷乱,有一点却是清晰的,那就是,他想回到最初。最初的日子,跟着李萍卖馄饨的日子,一个小车,一间小房,见不到什么人,也不需要见到什么人。每日的活计很多,让人累到想不起什么;想不起什么的人,最是规矩,也最是安稳。事实证明,他不应去奢想云端,而应该扎根大地。坚实的乏味的大地,才是他的归宿,是护佑他保全他的地方。嗯,也许他可以去置个小车,重新卖馄饨,他还没忘掉怎么和面剁陷包馄饨呢!小小的可爱的馄饨,粉嫩粉嫩,名字憨实不好听,却是真正的抚慰人心和肠胃的好东西。怪啊,他当年怎么会要听燕狂徒的话,不去卖馄饨而是学什么劳什子的拳?那个做生意的小车,最后被他扔到哪里了?……想起来了,是被燕狂徒几下劈裂,当柴火烧了……可惜……他是不是还能记起那个小车的式样?……

窗纸投上清晨第一缕白光,李沉舟呼吸终于平稳下来。他不再想任何东西,只是在回忆那个四轮小车,轱辘什么样,把手什么样,抽屉几个,格档几个,李萍好像说过,什么地方用得不顺手,是不是可以想法儿改进……

吱呀一声细响,屋门开了,兆秋息面色略微发白地走进来,裹挟着晨起的寒气。他静静地走到床头,向着李沉舟,静静地望。

李沉舟感应到他的到来,并不排斥地睁开眼。还是那么柔和的轮廓,食草动物的眼睛,不是年轻的骏马,但也很可亲、很可爱,也许是头年轻的公鹿?

“帮主,”兆秋息轻轻地说,“吴财已经死了,我用消音□□打的,死得很安静。□□我已经扔了,拆块扔的。”

许久以来第一次,李沉舟笑了。不大像笑容的一个微笑,但心头上某样东西,终是松快了一些。

“谢谢你。”他对兆秋息说。

☆、失掉一切希望

没有多少人能够准确形容,梦想是如何破灭的。似乎不大会是某个晴朗的秋日,你走在银杏树夹道的路上,走着走着,忽然想起,大概你是没法成为小时候想要成为的那个人了。问题是,当你只有几岁,或者十岁出头时,你肯定不会这么想。当你接近二十岁的时候,也还是执意认为,那个所谓的梦想的实现,仍旧有着希望——不过不会那么轻易罢了,也许某个小小的细节方面,得做出些调整,但大致目标是不变的,尽管战线很有可能会拉得很长。那么,是从什么时候起,你心里慢慢坐实了这一点,即那个儿时的梦想,大约是没法实现了?你难道不是正踏在那条战线上,向着某个方向前进吗?——问题抛出来的时候,你可能正蹲在西四牌楼的早市上挑鳝鱼,隔夜的眼屎还没抹净,匆匆漱了漱口,就抓着钱包直奔这里。腥臭拥挤的早市上,一盆棕黄溜滑的鳝鱼在水里乱窜。屁大点儿的盆,一小汪子水,根本不够鳝鱼们挤的。旁边就是摊主,满手鳝鱼血,挑着斤秤,给你看数字,“准的吧?”你一点头,还想再挑一条大的,摊主头一低,对着杀鱼板就是一按!“嗤”——血水溅出一线,鳝鱼的小尖头被图钉戳开了花。再顺着钉子上下一拉,一条鳝鱼就成了两条,肚肠子溜到地上,灰灰绿绿细细的一小绺。你挺一挺腰,往高处吸气,眼珠子却盯着买下的一团鳝鱼,唯恐摊主以大换小,讹你份量。早饭还没吃,鼻子却嗅到热豆浆和炸油条的香气了,顺眼一瞄,原是胡同口的孙屠户坐在那边用早膳,一口油条,一口豆浆,吃得敞胸露怀的胸前肉直抖。初升的日光斜照过来,照出孙屠户胸前很胖的两个奶/子,以及左奶/头上支棱着的一根黑黑的毫毛……

什么?小时候的梦想?你问我小时候的梦想?——嘴里先吸了气,牙疼似地嘶嘶地吸,眼睛还在望着孙屠户左奶/子上的毫毛,答案还没开始想,人就先走神了。再被催着,连气也不再吸,直接小指头勾了一袋血淋淋的杀好的鳝鱼,抹着残余的眼屎,挤出早市,匆匆往家赶。赶的速度很快,像是怕被什么东西追上,又或者,走得太快,早将梦想给丢在半路,拾不回来……

这个问题没法儿回答!——吐了一纸的鳝鱼骨头,你大声抱怨了,剔着牙,听着邻家留声机里在唱“蔷薇处处开”。这个问题,甚至没法追溯。你自然还记得自己是在几岁上,打定主意将来要做什么事,念什么书,成什么人;你自然也很清楚,而今你在做什么事,念了什么书,成了什么样的人。你知道那个定下目标的你,也知道现在这个没达成梦想的你,就只不知道中间那一大段跑哪儿去了。梦想和失败之间,仿佛只是片空白,你说不清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却清楚自己是失败了。说不清楚的败仗,自然也没有罪魁祸首,这个认知让你满意。按下那细若游丝的疑惑,不去管自己是否完全清白,喜滋滋地将红烧鳝鱼的香卤浇到饭上,筷子一拌,便是喷香的一碗。白米饭浸成棕赤色,泛着油花花的光,你迫不及待地吃着,觉出人生的惬意了——红烧鳝鱼,既鲜且美,一物二吃,比梦想更好。忘掉那见鬼的梦想罢……

忘掉梦想,绝非困难。对人生,大多数人都是得过且过,身上饱暖了,目标也就完成,一切仅限于此。那额外的功名骄绩,以及为了达成这些功名骄绩需要付出的辛苦,被已然饱暖舒适的身心所排斥。屁股坐在软乎乎的沙发里,没有挪一下的动力。酒足饭饱时分,冷不丁地想起那个多年前的梦想,自家肚里先尴尬了,肠子不自在地搅着,半口口水呛在喉咙里,嗤——没半点意思!自讨苦吃!脑袋一甩,伸手去抓果盘上的落花生,细盐爆炒过,可香可肥嘴!就这样罢,吃好穿暖是正经,那个不切实的梦想,交给凤毛麟角的人去做好了。

柳随风就是凤毛麟角的人。他不是得过且过的大多数,他对人生的野心发源于自己那个无比匮乏的童年。匮乏刺激他去寻找食物,寻找荫庇,寻找一切大多数人生而具有而他生而没有的生存保障,然后更进一步地,刺激他去攀登更高的目标,一直向上,不带喘口气地,不停地往上。跟庸庸碌碌的芸芸众生相比,柳五才是彻头彻尾忠实于自己、忠实于自己心愿的人。对人生,他从未妥协,这是他的骄傲所在。命运给他出了个大难题,叫他一出生就陷在污泥的最底层,一丝儿光亮都不给,是他自己以罕见其匹的劲头,一路杀将出来,视苦难若无物,踩着荆棘前进。自哀自怜不是他的风格,他永远不会在悲春伤秋的多愁善感中浪费时间。他不需要别人知道他是克服了什么样的困难,才在二十岁上赢得所有人称他一声“柳五爷”。他的经历只需要他自己知晓,那些所有的荣耀和阴影,那些荣耀背后所有的愉快和不愉快,都是他一个人的,只属于他一个人。每一天,都是一场战斗,战斗是为了当年的那个梦想。那个梦想,从未失色,从未被遗忘。当年一瞬间产生的念头,他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来实现。他不喜欢过多思量,反复权衡,对他,那是瞻前顾后的软弱。一旦想了,就去出击,去行动,去攫取,也许不一定能立马得到,但没有关系,他有的是耐心。他只怕没有目标,而不怕目标太过遥远。他是猎豹,也是蜘蛛,对狩猎的技巧,没有人比他更精熟于心了。

作为狩猎者的柳随风是成功的。带着狩猎的姿态去捕获梦想,他是不是可以说是成功了呢——他不是跟赵师容结婚了吗?他不是娶到赵三小姐了吗?他不是赵三小姐堂堂正正的名义上的丈夫了吗?事实是这样没错,可是……

可是似是而非。然后,等到赵师容把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部搬走之后,就不是似是而非,而是面目全非了。

不久前那场面对面爆发的半月后,两辆小型军用吉普车,载着赵师容,来到唐家老宅。车子停下,门开了,赵师容裹着长长的风衣,只是坐在门边,并不下来。一招手,跟着一块儿来的三个二等兵齐齐下车,站到她面前。光影中,赵师容的脸铅粉未施,颇为倦怠地遮在衣领后。她对那三人吩咐了几句话,人向后一靠,车门又关上了。

三个二等兵接了指示,二话没有,目不斜视地入了院子,鱼贯进屋上楼,径直朝赵师容的屋子去。宋明珠、鞠秀山并康出渔正在一楼堂屋吃饭的吃饭,打牌的打牌,蓦然见这几人来到,都不禁哑然。又见他们熟门熟路地上楼,哐里哐啷地翻箱倒柜收拾东西,不一会儿一个人拎着大包小包下来,忽忽地往外走。康出渔眼睛瞪圆了,“哎哎,这是干什么这是?光天化日地……”

那个二等兵就回头道:“我们少校叫我们过来,陪赵小姐拿东西。赵小姐就在外面,得到她允许的……”边说边走出去。

康出渔就去瞅宋明珠,“少校?萧二?……萧二又升官了?”

宋明珠支着筷子,“这有什么奇怪的?前线那么吃紧,不升官,谁肯跑去卖命?”

鞠秀山跷着二郎腿,百无聊赖地打哈欠,“萧二老军校出身,又不是他们的嫡系,最是冲锋的好人选。这时候,升官就是催命符,升一级你离前线就近一点,一纸调令下来,你不去也得去,由不得你……为党国尽忠,你敢不去?”

康出渔讪笑了,挤出一脸皱纹:“我看没那么容易——萧家跟唐家一般,都是川中人,对你个这个党那个国的,怕是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鞠秀山调子扬上去,手里的纸牌猛挥,“川中军的实力,也就这样了,君不见唐家这几年也在向当局靠拢?还真当自己天府之国,刀枪不入?要我说,唐家也不过如此了,阴气太重,从上到下就挑不出来个男人,都指着老太太过日子,哪天老太太不在了,不知道怎么分崩离析头破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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