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146(1 / 2)

上一章 目录 下一页

柳随风踢他一脚,“蹲下去!手放脑袋后面!我问你答,是什么说什么,不许犹豫打磕巴。否则——还把你师哥捆了送孟营长床上!”

又唧唧两声,小妮子抱头蹲在柳五脚边,团成一小团,羽毛凌乱的雏鸟似的,鼻音嘤嘤,拼命点头。

鸡蛋尖儿一下一下磕在小妮子头上,柳随风眼里谑光逐渐消失,恢复一片暗沉。他默然一会儿,问道:“你们住小吉坡的时候,李沉舟对兆秋息好吗?”

“好的!”小妮子又开始点头,“李大哥喜欢兆哥哥,叫兆哥哥小宝宝,整天跟兆哥哥在一起,说兆哥哥是好孩子。”

小宝宝?好孩子?

柳五手里的鸡蛋笃笃地磕在小妮子头上,腹里又酸又苦又火辣沉滞。他不应该再问下去,心里这么想,然而口中不由自主地,“当初……你们是怎么遇见李沉舟的?”

“当初?”小妮子歪了脑袋,努力地回忆,“当初,我走在街上,给老先生买药去,路上看见好孩子,好漂亮的马呀!马上坐着的,就是李大哥跟兆哥哥,他们一起来,到昆明来找我们的。”

“路上看见好孩子?”柳随风不解,觉得这小三黄鸡故意说的颠三倒四。

小妮子仰起头,眼皮眨着,“嗯,好孩子,就是那匹马,现在归五爷您了,它叫好孩子,兆哥哥也叫好孩子,李大哥喜欢他们,所以都这么叫他们。”说完,小小地撇嘴,“其实,我也是好孩子来着,李大哥却从不这么叫我。”

柳五持鸡蛋的手停顿了一下,他目望满园,眼里的暗沉聚拢、分散,分散、又聚拢。然后,缓缓、缓缓地,他手腕压下去,压下去,突地抬起,重重一磕,“啪!”——

鸡蛋破了壳,鲜黄清嫩的汁液盖了小妮子满头,连带着碎蛋壳,顶在他脑袋上,活脱脱一只刚出壳的雏鸡。

“咛……”柳横波咧着嘴,拿手去摸头发,到眼前一看,一手的湿冷腥黏,头发一绺绺绞在一起,好些已流到了脖子上。

“坏蛋,坏蛋五爷!坏蛋五爷!”小妮子不管不顾,拖长了声音,倾刻间哭哭啼啼,“坏蛋五爷,坏蛋五爷把鸡蛋打我头上——”

廊上一阵脚步声,秦楼月第一个赶来,一把抱住师弟,全身上下仔细查看,“阿柳不哭,阿柳不哭!”看有没什么地方受伤。

前门几下响动,紧接着,手上拎着东西的李沉舟和康出渔走近来,“怎么了,阿柳?谁欺负你了,康爷爷教训他!”

“坏蛋五爷——”小妮子忙不迭地告状,诉道:“坏蛋五爷把鸡蛋打我头上——”

噢。康出渔一下哑了声,东西一丢,“不怕不怕,用水洗一洗,擦一擦,没事儿,没事儿!”再不提教训人的事。

李沉舟则走向柳五,“你怎么干出这种事情来?孩子气!胡闹!”顺手责备着,轻描淡写。

柳五对他看了一会儿,脸上没有一丝笑影。他按着腿,慢慢站起,事不关己似地,扬长而去。

☆、波又起

鄂西的冬天,寒冷不及北地,可也比不上南方。每当朔风横过长江,在上空旋出陡峭的呼哨,江面上浮着一块块脸盘大的薄冰,逃难的人们棉衣露出黑色的絮,蹲在地上挖食灰土脏雪之下抽芽的嫩草。不期然地,麻木的耳膜一颤,“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那是远处驻营的士兵放起了爆竹,没头没尾地,在料峭的冬寒里,炸得人心中受惊,呆滞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些表情。非常复杂的表情,在苦水里浸泡久了而骤然看见一丝光亮的表情,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又像是点燃了什么。“我说,这仗要打到几时才结束呢?”挎着破篮子的老头儿,遇上跟他一样早起觅食的多年的街坊,这样互相招呼。“唉,哪里晓得——”街坊身上的长袄更破,背更驼,“我昨天听见放鞭炮,吓得半死,以为日本人打来了,躺在床上等死。半天,才感到那不是大炮,是过年的炮仗呢!又开始想,上一回我听见过年的鞭炮,是民国哪一年,愣是想不清爽……”挎篮子的老头儿就笑:“我呀,什么都不想,管他哪一年!只想能活到战争结束,等我家一民跟他媳妇儿从大后方回来,大家又在一起,跟战前一样……”

旁边的路道上,一辆军用吉普车四平八稳地缓缓开过,车前灯上挂着的青天白日满地红小旗在晨风里瑟瑟抖抖。军爷路过,两位老人家停止交谈,灰茫的老眼注视着车子直直过去,望着那抖瑟的小旗,仿佛不禁风的希托,那么呜呜地向前,向前。

车里坐着萧开雁、兆秋息和司机,萧二坐后座,兆秋息坐在司机旁边。三人都是一身的棉衣棉裤,宽肥黯淡,面上是程度不一的前线特有的抑郁神气。他们刚从指挥部回来,大清早的会议,萧开雁列席,带着兆秋息在一旁做记录。会上无非那样,战情汇报、战情讨论、部署调动、战略建议。孙焱捏着吕宋烟,身躯一如既往得宽胖,左右顾看,隔一时自言自语:“北方够不着,江西不归我管,我把湖北这边守住了,今年就不会出大事。长沙那边,有老竹竿,他能顶一次就能顶第二次,到时派两个师过去,支援支援,怎么说,也得撑到明年春节……”

说到过年,精神一振,手臂斜挥,荡起烟雾一线,“对了对了,春节期间,一切巡营戒严照旧,不许大喝大吃,大鸣大噪!节日的军饷配粮,按军衔级别发放,主要为咸货、面粉、油米,美国人答应的火腿和烟酒,被重庆那边扣了一半,给我们的估计只够塞牙缝,我回头跟各个师长进一步协商,看看怎么分配,才不伤和气。”

一时抱怨声、调侃声四起,本来大多昏昏欲睡、眼袋熏垂的一干人,像是被注入了什么似地,纷纷泛起表情,活动开了舌头。萧开雁稳坐一边,觉得无味得紧,又觉得说不出的烦闷。开来开去的会,没完没了的仗,一年到尾又到头,七嘴八舌只为吃——他要将生命在这些事情上耗去多少年呢?还是说,他的整个儿生命都很可能要为这些而彻底终止?

目光下意识地一个个看过去,看了一圈,看到坐在自己斜后方的兆秋息,已经不在记录了,微微弓着腰,低着头,笔尖虚划着,嘴边漾起一丝笑。

这便是他出神的表示,萧开雁想。半年多来,他观察过兆秋息,发现这个年轻人很会悠然出神,手上的事并不停,可是眼神已经涣漫了开去,身在曹营,心在——某个萧二猜测它会在的地方。除此,兆秋息爱写东西,口袋里一个小本子,别着支笔,坐在哪儿都能打开了,埋头疾书。一边写,一边微笑,像是含了什么蜜糖;而也有时,一边写,眼里很严肃的,愁云一点点低垂,笔头停在那儿,半天,才不确定地写上半行,望着那些字,久久地发愣,扭着手指。上一次邮车过来的时候,萧开雁问他是否有东西要寄,兆秋息点头,转身给他拿来一沓厚厚的信,约莫有十来页,密密地写着秀气的小字。似乎有点儿惶恐,兆秋息开口问:“是不是太重了?我去改掉一点。”被萧二拦住,“没关系,我跟邮差说一声,不是大事。”兆秋息便是很感激的样子。

可总的来说,萧二跟这个年轻人接触并不太多,尽管他向新兵营那边打了报告,将兆秋息调来自己这边,安排了个副官的位置给他。萧开雁原是有自己的副官的,事做的不坏,撤人职是不好的,那就还继续做,兆秋息来了,跟着学点儿,充个帮手。并不真想派什么活给他,萧开雁心里这么计较,年轻人是那么个身份,轻用重用都不好,回头李沉舟问起来,又是几番尴尬。便就这么架着他,平常的配粮军饷,照副官的级别替他申请了,唯恐不够,又自掏荷包给他补一些,不教人心里有想法,虽然兆秋息看去并不像是城府宽阔的。

“萧师长是说,是李大哥打电话来问起我的?”那日人到了,萧二简单向他做了解释,年轻人脸膛云破日出似地,蓦地一亮,这样反复问他。

萧开雁并不想说太多,只是“是,是”地应着,将兆秋息上下打量了,心里便对事情有了个大概的轮廓。面前的是李沉舟的情儿,李沉舟是师容的情儿,而师容是自己的情儿,隔着这几重情儿的关系,萧二对兆秋息总有些古怪的欲言又止,近不得,也远不得,亲不得,也疏不得。山芋显着烫手,顶好能让人回去,壮丁少便少一个罢,宁可扣些军饷呢,虽说孙焱不大可能真拉下脸来罚他的军饷。

“李大哥……他过得还好吗?”年轻人默想半晌,突然发问,支着脖子,眼睛里是带了云翳的星光。

萧开雁咳嗽一声,“这个——没有说,时间很短,李帮主一个劲地在说你,我很多问题都没法儿问啊!”

星光黯淡了些,兆秋息轻声自语,“李大哥必是过得好的……”

萧开雁不好说什么,过了会儿,便问他的打算,提出给些旅费,让他还是回昆明去,“……李帮主很担心你呀,要是想回去,今晚便给你安排。回去要趁早,到了明年,乱哄哄地一交火,想走都没路。”

以为年轻人会不胜惊喜,连连道谢,从前线的修罗场里脱身,按任何一个常人的思维,都是一线生天机不可失。头顶上垂下一根井绳,可以将你拉出这翻搅的、黑腥的、吞噬一切的热沼泽,要有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让一个人拒绝这续命的绳索呢?

可是兆秋息的答案是,“我……愿意留在这里,为萧师长做事。”声音很轻,但并不畏弱。

萧二很意外地,看这年轻人也是惦挂着李沉舟,思念若渴,既然如此,又为何要留下来呢?他是不相信为国尽忠这样的话的,那是宣传家喜欢讲的,而宣传家自己又是不会到前线来,扛枪涉险的。

“你再考虑考虑罢。”萧二简短地道,希望兆秋息在不久的将来能够改变主意。既然李沉舟托他照顾他,他就不希望兆秋息有什么闪失,而在前线是随时都可能出闪失的;师长尚且要亲上战壕,师长的副官只会更加危险。比普通士兵稍强,但仍满是风险,枪炮非常得公平。年轻人是李沉舟的情儿,李帮主的情儿若出了事,他萧开雁的处境将非常得尴尬,非常得尴尬,现在已经很尴尬了。

然而大半年过去了,兆秋息仍以候补副官的身份待在营里,每日帮忙料理些军务,做得不坏,余下的时间便是埋头书写,在本上写,在信上写,很少言语,就是写写写。萧二跟他稍微熟了些,对这年轻人的印象挺好,一个内敛而富于幻想的青年,身体像是不完全活在这个世界上。这样一个人作李帮主的情儿,仔细想想,倒是没什么意外的。

最新通知

网址已经更换, 最新网址是:yzwnovel.com 关于解决UC浏览器转码章节混乱, 请尽可能不要用UC浏览器访问本站,推荐下载火狐浏览器, 请重新添加网址到浏览器书签里

目前上了广告, 理解下, 只有这样才可以长期存在下去, 点到广告返回不了可以关闭页面重新打开本站,然后通过阅读记录继续上一次的阅读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

上一章 目录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