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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开雁自己则一杯杯地吸着茶水,他以为自己这些年是变得越发妇人嘴了,隔着一堵墙讲论他人的私情。他对自己有点不满意,可是却也从这碎糟浮沫的风言中体味到一种发着腐味的快感。一丝丝的快感,刚从脊髓里分泌出来,就被根基扎实的君子气所抑制,浅尝而辄止。——战争不仅让人死亡,有一刻萧二忽然想道,也教人精神猥慵;战争改变了一切,叫所有人都变成另外的样子,或好或坏,当然基本都是坏的。几乎所有人,都屏着股不约而同的默契,一点点地往下堕落;战争的泥淖一眼望不尽,既然不尽,还持身严正做什么?茶水残留的绵苦渗下心去,萧开雁觉得自己又清醒又疲惫,疲惫到似乎对上前线这件事少了很多在乎。他知道那是危险的,他知道这次能不能回来又是个未知数,他知道倘若停战得以回去重庆迎娶赵师容将是何等幸事……他知道这一切,像是看着火车的历历开过,却打不起全副精神去追赶。他望望梁襄,发现这个脸上多了道疤痕的年青人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平定,远比他自己更心静气满。他偷懒地将之归功于梁襄尚年轻,尚未跟他一样近距离地亲历战火。

“小兆的事,就拜托你了。”他又一次道,心里无聊地寻思兆秋息和梁襄哪一个年纪更大。“他不要有事才好,否则我不知将来该怎么去见李沉舟。我是愿意他回后方去的,可是这小子却偏偏……”他又想起上回兆秋息那一席情深意长的话。梁襄探究的目光再次转过来,萧二一挥手,“算了,就是个烫手山芋——我明天一走,趁机将这山芋丢给你,你不要见怪。我瞧着你,还是比小兆要透着股明白的,这让我放心很多。等到明天……”

民国三十年八月末,萧开雁率师再赴长沙,向薛崇报到,随行的包括鄂西原守军长官孙焱麾下的另一个半的师。半个月后,新兵团团长梁襄被擢升为鄂西代理师长,协助孙焱指挥训练当地余下来的士兵,尤其是训练新兵。作为萧二原副官的兆秋息,则被调至成为梁襄的副官,每天仍坐在原来的屋里桌前,处理跟以前差不多的报告和文件。兆秋息话不多,工作勤勉;梁襄也话不多,令行谨严。两个差不多大的年青人,彼此隔着适当的距离,毫无摩擦地配合料理军务,倒也渐渐形成了一种古怪而和谐的默契。两个名义上是上下级关系的年轻人,因着某种不清不明的相似之处,宛如两道线一般平行并展。双线平行向前,将所有迎面而来的事物处办得妥帖,叫稳坐指挥部大屋的孙焱吐着烟圈赞不绝口,“那两个崽儿不错,一俊一疤,像硬币的正反面,合起来就能铸钱,不错,不错。”

此话没有传到梁襄耳中,却叫好事者私底下当作恭维递了给兆秋息——作为一俊一疤中的俊,自然可以听知这言语;至于那个疤麽,为和气起见,自然就主动缄口屏蔽。兆秋息的心魂,整日价沉浸在李沉舟寄来的那叠书信所营造的柔情中,他在那淡淡的蜜浪中浮沉,打定主意要葬身;听见这般话,他半天无反应,等到终于领会过来,递话的人因自感无趣而已经走远。

萧二还没走的时候,有一件事他是绝口不提的,那就是梁襄脸上的那道疤;那道疤,看在人眼里,烂在人肚中,更是要烂在君子的肚里。何况萧二以为梁襄的精神状态很不错,出乎意料的不错,甚至比他自己的更不错;这是伪作也好,强装也罢,总之梁襄自己不去提,萧开雁就绝不会主动去问。他能想象得到正处韶华的梁襄遭逢毁容丧父两件人间奇惨之事,当年会是如何的心丧若死。然而梁襄——犹如坚强的奇迹——不仅没有心丧若死,反而变得比他认识的当年的那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更加稳慎干练。当年那个貌美的青年,总会叫人若有若无地担着心:以前每次梁襄到萧家做客小住,每隔一天萧家的人总能接到梁斗从上海打来的电话,问他们梁襄的情况。那个时候,他们几个还会取笑梁襄,笑他是“爸爸的儿子”。而今,“儿子的爸爸”再也不能从上海打来关切的电话,“爸爸的儿子”——也长成个主持军帐、顾全兵团的堪用之才。一消一涨,中间巨大的空洞中到底发生了何种锻心炼志之事,萧二不敢妄猜。他只知道,飞来的横难不仅没有将这个年青人推向深渊,反而使他走上了一条较常人更为坚实的道路。是谁领他走上这样一条道路的呢?

——“是雍先生。”如果萧二将此问题问出,梁襄必会如此回答。

雍先生,雍希羽,仅年长梁襄数岁的雍希羽,仿佛一座划破暗夜的灯塔,照亮了梁襄那燃烧的春江之夜后的生活。而做到这一点,雍希羽连一个安慰的字眼都没有说;他凭借的,完全是那与生俱来的半点不与世间相容的古怪风格和性情。不得不承认,比起高似兰那总是略带同情的望过来的目光,雍希羽那胸无尘虑、口无遮拦的作风更叫梁襄感到放松。好几次他提着手杖推门回来,瞧见高似兰忙碌不已地替梁襄配制消除疤痕的膏药,就很不以为然地拿手杖敲击地面,“他只是皮肉受了伤,他只是皮肉受了伤,不是内脏,也不是肚肠。”高似兰不温不火地提醒他,“人的脸是块重要的皮肉,一张完好无缺的脸不会让人受到不必要的排斥。”说着她担心地看了看梁襄的房门——那时他正在门后听着,生怕被他听见。然后,她压低了声音,“一个人只有不奇形怪状,才能保证你能生活在人群中,你只有不跟大家不一样,你才能走到人群中去。”过了会儿,梁襄听见雍希羽非常平静地回道:“那是羊群,不是人群,高小姐,你说的不是人群而是羊群。一群迷路了的绵羊,每一天都走在歧路上而不自知。高小姐,我想知道,为什么一个人要执着地生活在这样一个羊群里,并以受到这群羊的接纳为目标?——还是什么样的接纳?皮肉的完好,皮肉的美好,可是皮肉简直太不容易完好和美好了。刀子会割到你,石头会划到你,大风会吹干你。再不济,年岁也会使你发皱,到最后的最后,还会让你死去。高小姐——为什么你这样一头比较聪明且头脑清醒的绵羊,也会产生这样庸俗的想法呢?而且,如果我观察不错的话,高小姐你也是习惯于离群索居的罢……”

躲在门后的梁襄,那段日子以来,第一次有了想咧嘴微笑的感觉。他无法得见雍希羽那一本正经的模样,更遗憾无从知晓高似兰那时的表情。——尤其当几秒钟之后,他听见高似兰以一种更加郑重的语气澄清道:“雍先生,我不是绵羊。”

“没错,”雍希羽把手杖挂在架上,“你算不上柔顺,更像是山羊。”

……

总而言之,雍希羽在他周围建塑起一个简单、清晰而坚定的世界。他拿手杖挑起人们惯常的做法和思想,挑到明火下一点点地将障眼的烟云抖落,然后叫你看剩下来的到底是些什么。他像一束强烈的光线,又像是一股至清的奔流,刺照进黑云翻涌的暗室,冲刷过枯贫的土地。他首先让梁襄感到放松和平静,其次教他投入到建设性的生活中去,教他劳作、出汗和思考。他像一只从天而下的大手,把梁襄从自哀自苦的心淖中拔出,挥臂一扔,将他抛到一个青天长风的荒野上。荒野一无人迹,却长满勃勃碧绿的植物:浅紫色的花,被风吹得倾斜而生的松,伏的极低的阔叶草,还有被割出道道纹路的巨大的岩石。在荒野上,梁襄看到了另一种生活的可能,一种培养更为朴素也更为沉实的精神力的所在。他几乎是立刻就对这里感到了亲近,也对远处那座盖着雪顶的高峰感到由衷得向往。高峰上站着那个神父,那个只比他大上几岁的神父。一次那个不以为自己是神父的神父看着桌子对面梁襄的面孔,若有所思地道:“你知道,其实毁容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你终于得以静下心来关注些最本质的东西了,例如人的好坏、太阳的升落。”那一次,桌边的高似兰猛地一拍手,叫了声:“雍先生,你怎么能……”而梁襄则嘴巴抿了一会儿,点头微笑道:“我同意。”

从那位神父的神学院毕业的梁襄,胸藏无形的圣经,请缨去前线,很自然地将他从他那如父如兄的导师那里习得的一切带到新兵营,也带去鄂西。他在某些方面也许不如他的神父那般深邃,但是他的行事却远比他的那位导师更加柔和,这就在为他赢得赏识的同时,也赢得了人心。他并非不知道人们在首次见到他时那惊讶的神色,也并非猜不到在无伤大雅的好奇心的驱使下,人们在他身后展开的小小的议论。他只是不再容易动摇,也不再容易伤感。他离开了他的羊群,一个人勇敢地在荒野上劈开道路,感受着扑天呼啸的荒野上的风,领略着远处阴沉不羁的灰云。他热爱这个蕴含着隐隐生机的荒野,他视这里如归;他向着那座覆着雪顶的高峰行去,他知道他会由另一条路攀上人生的长满劲草的岭。他一步步地坚实地走着,仅仅在极偶尔的时刻,他望着荒野上的松,会想起从前江南的柳,江南的那一株柳。故而某次他同兆秋息攀谈,谈及南京,谈及权力帮,谈及李沉舟,话题流转,他不禁轻轻地问:“那么,小兆也在昆明见过柳五爷的了?他如今可好?”

而兆秋息看了他一眼,也同样轻轻地回道:“嗯,见到过的,五爷看着还好。”

晨光熹微,柳随风睡在床上,胡乱地裹着毛毯,神志在身体里缓缓地舒张。隔着墙壁、南窗和重重的枝头,他听见微细的鸟鸣;枝叶窸窣,泼喇喇的一声,他仿佛见到早鸟在树上跳跃,扇翅而飞。眼皮仍然阖着,他一动不动地感知晨间的到来,两道翠羽般的眉毛,不自觉地皱了皱。某种程度上,他不大愿意醒来,因为就在那逐渐散去的遥迢的梦里,他受到了某种困扰和阻力。他似乎知晓那困扰来自何方,阻力来自哪里,但是他在梦里就几乎是失败的,束手束脚而败。梦的内容已经云散,那种被藤蔓绑缚的无力感却犹在。他记得这种绑缚感,隐隐猜到这种感觉并非虚有,也不会随着梦的逝去而烟消;它是会一直延伸,延伸到这里,延伸到他的屋中,延伸到他醒去之后,延伸到他将要面对的现实之前……

当柳五的心魂还想尽可能地赖在那幽邃的清眠的隅角,他身体的某部分却已积极地醒来,每日不误地。他的腰腹往下三寸的地方,薄薄的一层毛毯下边,一个活物向上、再向上,将毛毯向上顶起。顶开一个立体的空间,一个略微倾斜的小帐篷,帐篷下的活物赳赳神气地,它在黑暗里等待着释放。

柳随风腹下一紧,眼皮撩开了。撩开即闭上,手探进毯子里,攫住那个不安分的大家伙,向左向右马马虎虎揉两下。大家伙委委屈屈地,吐了些液体出来,蹭湿了他的内裤,然后十分难受地匍匐,半软不硬,小帐篷瘫了下去。“我要进到里面去,我要进到里面去!”它仿佛趴在毯子下面不满地抱怨。柳五听见了,不为所动,或者假装不为所动。他正被什么困扰和威胁着,对他的大宝贝的呐喊很是不耐。然而却是绝对舍不得去打的——大宝贝远比看上去的要娇嫩和脆弱;大宝贝的福祉就是他的福祉,他跟他的大宝贝密不可分。大宝贝蔫而不舒,他自然也是六气不顺,但他知道这绝非他的大宝贝的错,而是……

算了,想些高兴的事罢——譬如前两天他跟几个营长副官在酒楼吃饭,来上菜的那个女招待就很是让他多瞧了几眼。女招待年纪看着不大,可是脸上却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性压抑和性饥/渴的表情。那种表情是猎物散发的麝香,一下就能叫捕猎者警觉;瞧她那又暗又亮的眼,那随时都像能吐出呻/吟的嘴唇。同桌的营长副官当着人面就调笑起来,“妹妹叫什么名字?”“芳龄几何?”女招待往柳五这边瞥了一眼,似笑非笑道:“我叫莉莉,今年二十。”嗓音透着股沙哑,有丛林的味道。

莉莉旋身离去,桌边的人更加兴奋,怪笑着猜这莉莉是不是雏,还互相打赌她绝对没有戴奶罩。“要是没有穿内裤就更好了!”不知谁叫了句,众人哈哈笑成一片。没有笑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孟东来——他像是头因失恋而受伤的兽,塌肩歪在一边,从一开始就不发一言;另一个就是柳五了,他慢慢地啜着茶水,嘴角噙着丝丝笑意。

他自是捕捉到了莉莉向他飞过来的那一眼,那自以为恰到好处的诱惑又疏离的一眼。柳五于心底笑了一声;他并非不喜爱莉莉那般样的女人,真要说,他其实对那般看起来会在床上干得很带劲的女人充满了赞赏,尤其是莉莉看起来就像是莫艳霞,不会自作聪明的莫艳霞。不过——那一眼是个败笔,一个自作聪明的败笔,麝香的味道过于浓烈,立时叫捕猎者倒了胃口。于一桌哄议中柳五自斟自饮,这个女人也是难以免俗,他想,有点感到遗憾,她本来也许会是个相当不错的床伴。

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未有性/爱,自从李沉舟搬去西山墙的屋子之后。那本来是他乐于见到的,然而他的幸乐被雍希羽的到来所终止。这段日子里,雍希羽频频邀请李沉舟吃饭,他听康出渔或小丁这样向他汇报;而那个老骚货,自然也是不拒绝的。好几次,如果他记得不错的话,李沉舟直到深夜才回来——天知道其间发生了些什么!也许不只是吃饭罢……他忍不住这么想,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或者在床上翻来翻去。他的大宝贝,嗷嗷又呶呶地,日渐一日地抒发着埋怨,晨昏不休,有时日间也会那样立起来。“我要进去,我要进去!”宝贝探头探脑地暗叫,“那个温暖的地方去了哪里?我要进去,我要进去!”

柳五开始在操场上跑步。夏日的清晨,他套着背心和短裤,趁太阳未升起时沿着洋房前的碎沙石道,一圈圈地跑,跑去那多余的教他无处置放的精力,跑去那纷芜且不得要领的胡思乱想。浸了露气的风吹到他身上,拂过他每一寸裸在外面的肌肉,丝丝生凉。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胸背臂膀,他知道自己的肌肉生得是多么漂亮。那个人对他说过,那个老骚货好几次都这么说,那个——

突然,柳随风急刹地停下,那个人出现了。

李沉舟两手满拎着包裹,从西山墙那边拐过来,沿着操场西边穿走。他随便地敞着衫褂,露出里面绷在背心下的鼓鼓的胸肌,大踏步地走在树荫下。起先,他没有看到柳五,等走上一段,他侧头望见停在碎沙石圈路上的柳随风,脚底似乎滞了滞。柳随风难以确定,那一刻李沉舟面上是什么表情,那个老骚货好像迟疑了一下,一片不可名状的云自他脸上掠过。很快,他就又正过脸去,继续走他的路了。他走上大道,折而向东,走到岔路口,那里靠着一个可栓在驴子后边的二轮板车。只见李沉舟将手上的包裹都扔到板车上,拍拍手,又沿原路回来。

柳随风又跑了起来,沿着碎沙石道慢慢地,直跑到跟李沉舟几乎并排,李沉舟在道上走,他在草地上跑。有一刻,两人距离缩至最短,大约只得一米的样子,柳五背肌一振,弹着步子上前去。他看见李沉舟望了他一眼,却没什么表示。那是一张很难说有什么表情的脸,像是大浪退去后的沙滩,又空荡又平静。柳五不好就此停下,他照着原有的速度跑了过去,他在想李沉舟有无从背后朝他看。不会没有的罢——他这样在心里道,可是并不能回头去望。

等到终于跑到了东边,李沉舟也已经又快拐进西山墙那边去了,变成了个半大的人影。柳随风再次慢慢停下,他觉得有点没意思,他感到老骚货确是跟他渐行渐远了。

如此不是挺好,心里一个声音这般道,尖尖细细。他不置可否,越发觉得没意思起来。原地怔了一会儿,他向李沉舟方才撂包裹的那辆板车走过去……

他是后来才从康出渔那里听说,李沉舟在帮两个小老板收拾东西,好搬回小吉坡。起因似乎是那一晚康劫生跟美寡妇衔了尾,刺激得小三黄鸡迷迷登登,某日牵了大青驴,就要大青驴带他回小吉坡去。“我们还回小吉坡,我们一起在小吉坡等兆哥哥回来。”小三黄鸡似乎这样道。那一头美寡妇追出来,见状也要跟去,小三黄鸡一下子嘤嘤哭开,“你跟别人去!你跟别人去!”美寡妇任哭任打,抱着他不放,两个人在操场上闹开。后面康劫生赶了来,欲帮欲劝,被美寡妇指道:“你以后再别来找我!”很是斩钉截铁,让情火初热的年轻副官一下白了脸皮。两个小老板便一推一抵地,攀着大青驴就要走,最后还是李沉舟出来,做了结:“这样罢,今天先不搬,等把东西收拾收拾,过几日一起搬回去!”率先搀了小三黄鸡,牵走大青驴,才算是收了场。那日早上柳五见到李沉舟拎着包裹,便是之后第二天的事。

当然等康出渔将此事告诉柳五,事情已过去至少三天,且要不是那一日康出渔跟李沉舟深夜才回被他捉到,也许他要更不知何时才知晓。李沉舟自是不会向他做什么解释,掸掸衣服,回去西山墙的屋;柳五只得揪住水老鸦,勒其说明原委。原来,也就在当天,收拾的差不多,两个小老板就坐着大青驴拉的板车,晃晃悠悠地回去小吉坡,李沉舟康出渔在旁边陪同护送。康劫生本来也要去,被秦楼月斥了几句,又被小妮子咛咛欲哭的模样所阻,只好作罢,幽幽地在板车后头跟着,也不知跟出多远。

如此看来,距离李沉舟搬走的日子大概也不远了——这一两日,这个念头一直在柳五脑子里盘旋,他不想去看,可是做不到。很明显地,收拾完小老板的东西,李沉舟已经在收拾他自己的东西了;老骚货开始总是一大早出门,拎着小箱,到很晚才回来。柳五捉来康出渔,可是那只该死的水老鸦居然向他愁眉苦脸道:“五爷,劫生整天失魂落魄,咱这儿又闹着开拔去长沙,我这根老蜡烛两头烧,实在抽不出空来帮您盯着帮主哇!”见柳五作势要踢他,康出渔忙举手道:“想起来了想起来!帮主这两天都去见雍总长来着,似乎雍总长答应了帮主什么事儿,具体我没法儿问,我也没跟着去不是?——也就帮主每次回来,手里总捧着一扎玫瑰,帮主不好把花拿回来,总是先去小吉坡,将玫瑰丢给阿柳玩儿……唉,这还是劫生告诉我的!这小子偷偷摸摸跑去小吉坡瞧阿秦,吃了闭门羹回来,却在门口遇见帮主,说是帮主捧着玫瑰下汽车,车上坐着的正是那个极有派头的雍总长……”

腿丫间一声“日日呜呜”的叫——柳五在床上翻了个身,想将那个可以预期的空白荒凉的未来甩到脑后,无奈便压着了他的大宝贝。大宝贝抹着眼泪,彻底萎靡下去,而柳五这时也彻底清醒了。美梦——无论是虚的美梦还是实的美梦,都已离他远去;而他期心以往的东西,无论是以前的还是现在的,也都烂湿在淤泥堆积的街沟里。左臂一振,他“砰!”得狠捶了下床,一跃坐到床边,转眼瞥到对面桌子上昨天深夜发来的征调令。“老竹竿”薛崇深信他们这一批老官兵,言语殷殷地召他不日带团赶赴长沙备战。“哗啦——”柳五扯手拉开挂帘,眼里闪烁着猎豹被前后皆堵住了出路的躁怒的火焰,然而洋房前的一幕几乎叫他眼里的火焰瞬间蹿上天灵盖——

雍希羽手持一捧白玫瑰,正从军车上下来。正门前,康出渔点头哈腰满脸生花道:“雍总长,您来了!帮主刚用过早膳,正在他屋里。最后一个大箱子,没什么东西了,是不是今天全运小吉坡去?……”

雍希羽做了个手势,康出渔一个并腿,扬手一个劲儿的“好!好!好!”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入他的洋房,向着必定是老骚货的屋子去了。

柳五慢慢站起来,眼里的火焰流光溢彩。半晌,他随手捞起件晨衣,带子一系,就抬脚出了门,屋门大敞。

手插衣袋,他不紧不慢地往西首走。

☆、日光之下(下)

雍希羽捧着玫瑰笔立于西山墙的屋里,他看着李沉舟用粗绳正十字形捆绑起大箱。大箱架于两只矮凳上,上身仅穿一件单背心的李沉舟,时而紧臂,时而撅臀,或站或蹲,将木箱五花大缚,并于顶上面拉了个死结。雍希羽头不动,肩不摇,眼珠随着李沉舟的转动而转动,随着李沉舟的起落而起落。他的目光自李沉舟的脸开始,慢慢往下,沿着颈项,在那绷在背心下的两块健硕的胸肌上来回逡巡。背心只一层单布,琵琶半遮面地将两处深色的奶凸显。雍希羽的眼珠子自然而然地定格在其上,他觉得屋子里忽然变得闷热。然而李沉舟转过去打结了,那两个令他迷恋不已的圆形突起就此消失。他遗憾地舔了下嘴,迎面而来的晨光却又将李沉舟裹在长裤里挺而向上的臀部清晰地勾勒了。雍希羽欣赏地看觑着那个臀部的线条,心里道:他非常地适合做/爱。顿一顿,又是一句,他非常地适合做/爱。

“雍先生会在昆明待多久?”李沉舟绑好了箱子,正过身来问他。

雍希羽不动声色地回过魂,视线在地上停驻了一会儿,仿佛一直是这么个垂目虔诚的模样,“不一定——如果昆明没什么合我心意的,我大概很快就会走;如果这里有值得我为之停留的,我愿意一直这么待下去,不离开。”

这时,虚掩的屋门外边,柳五正只手卡着康出渔的脖子,龇牙咧嘴地作威胁状:一是警告他不许出声,二是惩罚他居然敢吃里扒外,替雍希羽搭桥牵线,挖他北教场的墙角。对着水老鸦的腿胫,他很是狠尥了几脚,上边又勒闭着老鸦的细脖子,五指一点点地用力。可怜伶仃一个康出渔,憋红两片瘦颊,一口气闷在腔子里,想喊疼喊不出,被柳五的手抓碎捏散,化作极细微的“呕呕”,半丝半缕地从嘴里蹦溢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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