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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城市受到SARS的影响,街上也不乏口罩dang人的风景。吃饭的地方还是照旧有人光顾,也许比以前稀少,反正我也无从比较。我每天都外出散步,路线各各不一,从商业区到酒吧街,外滩,复旦,陆家嘴。这些地方的共同点,在于曾经不止一次烙下她的踪迹。她以前常告诉我,一天之中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有什么细碎的心情感受。而我从这些话里,似乎能完整地分享到她的生命,打电话时我通常都在离工作地点一个半小时车程的镇上的邮局,在玻璃后面对着话筒独自微笑出神,邮局的大叔早已对这个隔三差五来发神经的女人见怪不怪了。有时候他会在我放下已经被手捂得温热的话筒时拿出一个绿色小纸箱放在柜台上,对我扬声说,小芮,有你的包裹。而我应声走过去签字。那些包裹几乎全部来自上海,里面总是有出乎意料的内容。从茶叶到香水,甚至护舒宝。邮包里附着短简,她的孩子气的字迹,绿色或紫色墨水写就。她写道,不知道你住的破地方有没有瞬洁丝薄卖,我怕你用不惯其它的,所以寄一些给你。本来还买了你爱吃的小核桃仁,装箱的时候才想到食物和卫生用品放在一起毕竟不太好,所以只好下次再寄给你了。

我坐在宿舍简陋的铁架子床上读这些话,一边读一边兀自微笑。满心甜蜜,几乎四处流溢。没有人会想到这样的幸福,其实那般经不起时间和距离的消磨。

那时我的生活至为简单,除了修复壁画的工作,就是去邮局,还有就是差不多每周一次,和老左一干人等开车出去兜风。这些人来自五湖四海,有着或高级或普通的职业,用句俗不可耐的话来说,我们因为共同的理想聚集到这里。我相信在这里的每个人,骨子里都有那么一点至诚,否则谁会放弃好好的生活跑来大漠受苦。

在大漠里飚车并非想象中那么浪漫,风沙有时会让人迷失方向,需要谨慎以及良好的车技。有一次我们的车后轮陷到沙子里,几个人跳下车挖了近一个小时沙才把车弄出来。但是在这里的生活已经足够乏味,总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干。

每个人都知道我和邮局的频密接触,一开始他们还拿此作为笑料,后来也就几乎不再提了。直到三个月前,我收到最后一封来自上海的邮件。信是用EMS寄来的,距离发信日期已过了三天。我读完那封信,敲开老左的房门,说我要去兜风。他看一眼窗外,这时起了风沙,外面一片灰蒙蒙的黄色。老左干脆地拒绝道,就算你失恋,也不用拉人陪你去玩命。女人嘛,没了就没了,总还会有新的好女人出现。

我瞠目结舌地盯着老左的刀条脸看了数十秒。我从来没有和他谈论过私事,尽管他是我在这里最好的朋友。

他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疑惑,淡然说道,我早就知道了。你别问我怎么看出来的,人活到我这把年纪,多少还是有点阅历。你那个神魂颠倒的小样儿,和你对男人的态度,这不都是明摆着的吗。

我长长叹息一声。

后来他说,我们去喝酒吧。至少今晚会管点用,让你少遭点醉。

那么明天呢?我问。

明天你不用上工了。我怕你酒没醒从脚手架上掉下来。他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

他斜我一眼,闷声答道,今天一醉解千愁,明天后天,日子还得过。你还想怎么的?

我想了一秒钟,说,不喝酒了,我们下棋吧。明天我不休假。

离开敦煌的前一天我们一干人喝了不少酒。在这里的大半年里,每个人的酒量显然都有所见长。老左没和我们一起离开,他和少数几个人留了下来,继续参与第二期的修复工程。

等这里全部完工了,你们一定要回来看看。老左对我们说。

第二天一早,我乘上当地政府派来的大巴士,带着我一箱加一包的行李,以及宿醉之后昏沉沉几乎无法思维的脑袋。隔着车窗,在送行的人群里,我意外地看见了老左。他冲我挥舞了一下手里的什么东西,我打开车窗,探出身去,接过他递来的物件。

那是一个玉坠。用一根红线系着,两只莫邪盘蜷在一起的造型,雕工极细致。看得出不是普通货色。我略微一怔。

再转头看时,老左却已经转身离去。我只能看到他的背影。这个高大的男人略有些驼背,他没有回头,大步走开,棕色灯芯绒外套下的身影里居然透出几分老意。我看着他越走越远,很快走过一个转角不见。手里的玉透出温润的气息。我最后也没能对他喊一嗓子谢谢。很多时候,我的行动比思维慢半拍,每当这时我总会后悔自己不够干脆。

我看了片刻那个玉坠,随即把它套上头颈,接着,我闭上眼睛开始试着入睡。车缓缓开动,载着一车归乡心切的人,其中,有一个惶然不知该去往何处的女人。我决定把这个问题留待醒来再考虑,能够睡着的时候,还是尽可能入睡最为幸福,那样至少可以避免过多的思考。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敦煌市。没用太久的时间,我决定前往上海。本来按照我的个性,我会从此避开这个城市,以此逃离回忆的枷锁。可是这一次,我却做出了让我自己都感到意外的决定,我总觉得,是老左送我的玉坠让我变得这么奇怪。

☆、二、画匠

月亮潮汐二、画匠

到上海的第三个星期,我接到一封来自陌生地址的电子邮件。邮件是麦发来的,他此刻已经回到香港的拍卖行。麦是北京人,早年去了香港某拍卖行作字画修复。虽然在纸醉金迷的港岛待了近二十年,却仍然不脱北方汉子的豪爽。他在邮件里说,芮,你到上海也快一个月了吧,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我有个朋友在那儿,你要是有空的话联系他一下,也许会有意外的收获。信末附了一个电话号码,和一个店名。风华绝黛。这名字倒还算别致,我无动于衷地想。

我把电话号码抄在记事本上,给麦回了一封信作简单道谢。随即,我很快把这件事抛诸脑后。通常情况下,我都不会借助他人的力量来寻找工作。这算不上是一种美德,只是我生性固执之故。我不喜欢欠人情,这东西最难还清。

尽管我还是欠了一份人情的。离开我长大的城市,离开老师家的那天,她哭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对我既是师长又是母亲。我在她家中居住的九年里,她也确实如母亲般体贴入微。在我的脑海里,生母的印象早模糊不清。我十岁那一年,母亲死于意外事故。学校失修的屋顶坍塌的瞬间,她为了护住身旁的学生而被一根木梁砸中脊椎。我没有看到母亲死亡的一幕,我所看到的,只是一群恸哭悲伤的学生。那些学生和我差不多年纪,无一例外地有着当地人的高颧骨棕色皮肤和雪白牙齿。我苍白的皮肤混迹其间,如同异类。我没有哭。我知道自己应该哭泣才是,可偏偏上不来眼泪。

表情木然的我站在葬礼的人群里,看到风尘仆仆赶来的老师。即便在大脑接近空白的状态下,我仍然本能地感觉到,这个人和我有着某种联系。也许是因为她和母亲极其相似的缘故。她们有着一样的乌黑长发,皮肤白皙,面容清瘦,分明透出江南的轮廓。因为久居城市,老师比母亲看起来更年轻些,眼神也更为灵动犀利。她一眼将我从人群中认出,径直走了过来。而我维持着不动不哭不说话的姿势,直到她走到我身前,将我一把搂在怀里。窒息许久的眼泪,在闻到她温柔香味的瞬间突然汹涌而至。我大哭起来。

现在想来,我一定是继承了母亲骨子里某种该死的浪漫气质。就是因为这种叛逆的个性,我才离开老师为我安排好的顺利的道路,独自出外试图走出不一样的通途。也是因为这种气质,我才绝然放弃了香港的长期工作机会,前往敦煌做一个脚手架上的画匠。而也正是同样一种根深蒂固的理想,使母亲在那个穷乡僻壤的小学里做了六年老师,并终于埋身于那片红土高原。

而除却血缘,我们也会从自己最亲近的人身上,继承到其他一些品性。我隐约觉得,自己对女性的无法解释的眷恋,来自于老师个性深处的某一个私密的角落。我不止一次看到过她对着当年和母亲在大学里的合影怅然叹息微笑,那完全是爱人的眼神。十六岁以后,我不肯再为老师做写生的模特,这其中有某种我自己也说不出的阴暗缘故。我并不是介意老师看尽我年轻的身体,我只是不喜欢她停下画笔出神的样子,我清楚地知道,她的视线和笔触,都越过我而抵达另一个女性的身体。那就是我的母亲。

我喜欢在晚饭过后从淮海路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荡。淮海路曾经名为霞飞路,单这个名字就能引发人的许多遐想,关于曾经的那个繁华如梦的年代。我最喜欢的并不是这条与欧洲商业街有几分相似的马路,而是分布在沿路的许多狭小马路。永嘉路的装饰小店,陕西路的鞋庄,茂民路的酒吧,一条条各有特色的街道簇拥不绝,勾勒出名牌以外的个性生活。等同于半个乡巴佬的我,一路逛下来,颇有点眼花缭乱的感觉。

我很少买东西,不是没有消费能力,而是没有购买的欲望。在过去的九个月里,我学会了把生活化繁为简。早就戒掉了咖啡,也几乎不再吸烟,其它的一切对于美好而无用的事物的向往,诸如一只手工精细的中国绸抱枕,一枚别致的绿松石吊坠,一盏后现代风格的台灯,都只是让我嘴角泛起欣赏的淡然笑意。我甚至不去看一眼标价。如果你不买一样东西,那么贵贱根本毫无意义。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从来不会觉得拍卖场上那些被炒到天价的艺术品特别昂贵,反正付钱的不是我。

曾经接下的工作中,有一次是为某人仿造他刚以数百万买下的一幅画作。那幅出自我这个无名小辈之手的赝品,挂在此人的办公室里,每天都代替原作接受着各种含义的目光。不难推测,真品大抵是深藏于某个银行的保险柜中。

某一天,我散步到离住的地方不远的另一条僻静马路。这条路偏离开繁华的地区,却聚集了不少品味不俗的画廊。这些画廊大都只有十余个平米。我一家家闲闲看过,走过两个路口时,眼前出现一家规模不小的画廊。

那是一座两层楼的房子。对着街道的一面全是钢架支撑的玻璃结构,从外面可以清晰地看到全部内容。一楼大厅陈列着雕塑,几个红色沙发围成半圆形,以转角楼梯衔接的二楼主要是油画。照明设计得无可挑剔,从我所站的街对面看过去,那房子如同一座透明的浮动着色彩的堡垒。

我穿过马路,推门进去。里面似乎空无一人。我随意浏览了一下一楼陈列的或晦涩或流畅的雕塑,从木头和钢架构成的旋转楼梯走上二楼。

和之前看过的几家相比,这里二楼的画还算有点看头,不过也不能算作特别。我背着手微微仰着头,从一幅画走到另一幅。我看画时总是很专心的,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出现在我身后。

那是个不算太年轻的女人。我转身时,方才惊觉她的存在。当我看向她的脸,她冲我微微一笑。那笑容温润如玉。我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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