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想起,为什么第一次见到柯,她在沙发里睡着而无人过问。我凝视柯熟睡的侧脸,那上面有种猝不及防的孩子气和脆弱,是她清醒的时候深深隐藏起来的。这个小兽一样的女孩子,她甚至不懂得躺下来睡觉,大概只除了雨天在我沙发上因白兰地和疲倦入睡的那一回。她放在我膝盖上的腿并不很重,因为她算得上相当瘦的缘故。我伸手替她理一下滑落的裙摆,盖住她的腿。
一直到片场所有人都走散,灯光暗下来,柯仍在熟睡。华新有事先走了。安怀在我不远处坐下来,点了一支烟。阴暗的有种落幕舞台般寂寥的片场里,我们三个人无声地坐着。我感觉得到柯起伏的鼻息,她的红裙搭拉在我腿上,如颓败盛开的花朵。她的脚从裙子里斜出,带着青白色的血管。这情景真像一幅画。
时间持续着,缓慢无声。我忽然希望柯不要醒来。然而这不是睡美人的童话。她醒了,带着仓促的神情环顾左右,似乎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我对她露出一个笑容,说,你醒了?我们该走了。
去哪里?柯还没有回过神来,问我。
我突然有些恍然,我们究竟是要去哪里呢?我和柯,将要去到怎样的方向呢?
这时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说,你去黛瑶那里是吗?那我们方向不同。芮敏和我去喝咖啡。
说这话时,安怀把手熟练地放在我的肩上。我居然并不讨厌他的触碰。但,也不代表我就会喜欢。
☆、八、暗涌
月亮潮汐八、暗涌
结束了和安怀的约会,回到我安静简洁的两室一厅,我相信自己的表情都为之一松。虽然在安某人面前我也谈不上神经紧绷,但毕竟还是有着微妙的不同。也许在潜意识里,我还是对和他人的接触怀着某种程度的紧张,至少对大多数人都是如此。除非在特别熟悉的人面前,我一般无法完全呈现出自己的本来面目。
我们每个人,其实都带着面具生活。我忽然想起柯,她从来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喜欢或者厌恶一个人,都在脸上和身体语言中表露无遗。我不知道这应该算率性或笨拙,但从我的角度看来,只觉得她活得尖锐而步履蹒跚,让我油然而生隐约的怜惜。这也许又是一份不恰当的怜惜吧,我在心里自言自语地说。
我卸掉让人感觉束缚的内衣,只穿着宽松的对襟衣服,盘腿坐在床上开始听电话录音。第一个电话是银行打来的,和我确认账户的余额。我每个月都有一笔固定的款子转到老师的户头上,而银行总在转款之后打来电话进行核对。这是个方便的世界,可以轻易地解决几乎所有的现实问题,除却感情这道难题。
第二个电话来自黛瑶。我去了柯那里看你们,你们都不在。华新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语气平静地说,好像这世界只有我一个闲人。
我略微有些发怔,黛瑶这样的女人,难道她的生活中还有什么不足?美貌,财富,丈夫,还有一个古怪的似乎是爱着她的女孩。拥有这一切,却依然会感觉寂寥。
而我从很久以前就确认,我所拥有的,只有我自己而已。只有这具身躯和这个会作画的头脑,还有这颗半麻木却依然会感觉疼痛的心。
电话里还有一条留言。出乎意料的是,那来自安怀。我已经能够不费力气地认出他的声音,在和他一起喝咖啡然后吃饭消磨掉四五个小时之后。
嗨,是我。安怀用他好听的男低音说。声音里透着自信,仿佛他知道我必然能认出这个声音的主人一般。
周五晚上你有空吗?我之前忘了问你,有一个义拍会,我们都去。我希望你也来。
留言全部播放结束,房间重新陷入空茫的寂静之中。我坐在床沿,思索片刻。安怀当然是从黛瑶那里拿到我的电话号码。好一个暧昧不清的我们都去,这意味着我会在那里见到四个人吗?我对任何拍卖会早已丧失了兴趣,重复的繁文缛节,虚假的拍后酒会,暗地里的竞价抬价,这些都叫我厌烦不堪。
但是我会去。反正也别无他事。我的生活似乎从此与这几个人纠缠不清,想到这一点,我轻轻叹了口气。
曾经我向往的,只是简单的日子。有你相对,日复一日。但是现在,连你也开始在记忆里模糊不清了,曼因。
我的心微弱地抽动了一下,迅速恢复沉静。周围是暮色里昏暗的房间,我没有开灯,只是继续坐着。一些情绪模糊地涌上来又卷下去,如潮水般生生不息。我坐了许久,直到终于一无所想。而天在这时已经完全黑下来。又一天过去了。
星期六,我在义拍会现场遇到了黛瑶和安怀。黛瑶穿了式样简洁的白色衬衫和豆青色裤子,长发在脑后松松束起,束发用的发夹是琉璃做的,泛着晶莹的青黄色,大约比现场的大多数拍品都要贵些。进来之前我在门口取了今天的拍卖品介绍,都是些不值一提的现代画作,小册子上说,此次拍卖所得,将全部捐给某个受灾贫困县。我在拍卖会主办人的名字里,发现了华新两个字。对此我倒没有感到太多的意外。
我朝他们两人走过去,微笑一下算是打招呼。安怀也立即对我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来。这个男人又穿白,对襟亚麻暗白色衣服,和本白色的仔裤,居然被他穿得很有味道。他对我笑一下说,你今天没穿上次的衣服,不然我们可以算情侣装了。
都是对襟衣服就能算情侣装?我冷然说,你是雅痞,我只能算民工。说着,我站到黛瑶身旁,接过她递给我的一个信封。
算是定金。黛瑶温柔地轻声说,余下百分之八十等完工之后再付。
我犹豫片刻,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她事情的真相。昨天我去过一次工作室,结果发现那里空无一人。柯既然刚做完一个单子,大约也在放假之中。柯修补好的瓶子已经不在工作台上,那幅画还放在原来的位置。整个房间空而且大,充斥着被午后阳光照得发亮的尘埃粒子。我在房间里逗留片刻,随即离开。
没有柯存在的这个简陋的工作室,不知为何失去了许多生气。我没有来由地觉得。
最后我还是什么也没有提及,只是问黛瑶,华新呢?
这完全是多余的问题,我也知道华新此刻一定是和相关负责人员在做准备工作。黛瑶答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因为此时我看到了柯。
柯的长卷发梳成两个麻花辫子,仍是有点散乱地垂在两肩上。她穿着白色的褶纱吊带裙,套一件半透明底色上盛开大朵猩红罂粟的衬衫,正在神色迷茫地四处张望。她满脸没睡醒的表情,艳丽的女性化十足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也只是潦落地透出一丝野性。这样的柯让我想起故乡秋天的那些花儿,秋樱或者其它不知名的花朵,汁液饱满气味辛辣芬芳,在高旷的蓝天白云下兀自艳丽又凋谢。
我再一次冒出这样的念头,若我能为她画一幅画,那一定会是特别的作品。如此闲闲想罢,我又立刻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柯这时终于看到对她挥手的安怀,朝我们走了过来。她的眼睛从安怀和我的脸上一扫而过,直直落在黛瑶的脸上。我不用侧转脸也能感觉到,黛瑶带着她惯有的动人笑意,盈盈看着柯。这女人永远那么亲切完美,我忽然有一丝按捺不住的倦意。所以当柯走近之后,我不动声色地挪到安怀身旁去和他说话,不再留意她和黛瑶。
拍卖会不久就开始了。一成不变的竞价节奏让我感觉有些气闷,一转头,正看到安怀若有所思带笑的脸。我朝他扬一下眉表示疑问。安某人立即不失时机地说,出去走走?
我欣然点头。他一挽我的腰走了出去。我们看上去确像一对情侣无疑。
我不由得想起上次约会时安怀对我说的话。
芮敏,如果你愿意的话,暂时扮演我的女友可以吗?他曾经这样对我说。
我从咖啡杯上抬起脸来看他。这个男人有着成年男子少有的清澈眼眸,恳切地注视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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