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番恶战，近日多有兄弟死伤，还能参战的，不过五百。”
“足够了，你派一百弟子守着望北村，行动不便的兄弟统统先送回去。再拨一百弟子巡逻沿江关卡，如有异动，明火示警。最后剩三百个豁得出性命，听我号令的，随我一同杀上赤马山。”
“是！属下立刻去办。”
军机要务交代罢，密营里徒留楚炎一人。孤身仗剑，只影向谁去。
血雨腥风，从来葬魂一剑相伴。夜风拂过剑刃，悲鸣时作，状若鬼泣之音。
葬魂在他手中到底饮过多少的鲜血，他早已记不清了。可总有这些回荡的异响提醒着他，像是一道道索命的冤魂缠绕在他的身旁，非得眼睁睁看他落个应有的孽报不可。
闭目小憩，一不留神又堕入了不能自拔的深渊。
直到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少女的呼喝，这才算是从短暂的噩梦里惊醒了过来。
“楚炎，放了叶云！”
一阵似曾相识的银环摇曳之音，绛紫薄衫下婀娜风姿若隐若现。也不知道来人是怎么躲过重重线眼，像是平地升起的鬼魅一般，径直闯进密营之中。
座上人竟也不惊不扰，目光平静如水，从那顶沉甸甸得有些不称身的银角帽子一直打量到少女腰间亮彩的苗锦上，两条儿臂粗的蟒蛇正龇牙咧嘴地缠在上头，嘶嘶吐着猩红的信子。
当年与怜君年纪相若的丫头如今竟已是出落大方的姑娘，荏苒韶华白了飞雪，也红了桃杏。楚炎悠然端过案上茶盏呷了一口，竟有一丝恍若隔世的笑意：“桑子？若不是这两条小东西，我也该认不出你来了。”
“我也……”
十载阔别，这个人的名字她在加急的战报里见过，在浩气盟上下咬牙切齿的痛骂里听说过，唯独没有真真正正地遇过一面。
仰头对上那双饱染风霜的深邃眸子，不知道是不是唇角的那一丝弧度晃花了眼，有那么一霎，她觉得眼前人和记忆里仙风道骨的修长人影依旧是重合的，哪怕容颜沧桑得像是换了另一个人。
蓦然怔立原地，桑子猛力甩了甩头，好不容易才从那段短暂的记忆里挣脱出来，咬牙喝道：“不要岔开话！放了叶云！”
楚炎唇角笑意一分分低了下去：“你是在求我，还是在威胁我？”
“我会放小青咬你！”话音刚落，如影随形的毒物已是破空而去，蛇尾一扫，茶盏摔落了满地的青花碎片。
“那且试试，是你的蛇快还是我的剑快？”
没有人看得清葬魂是什么时候握在楚炎手中的，甚至连剑鞘也不曾解去，噼啪两下极快地落在蛇头。尔后座上人蓦一扬手，两条被砸晕了的家伙如麻绳一般砰然摔在角落处。
刚把艳若凤凰的虫笛凑到唇边的人尴尬垂下手，颓然问道：“你……你不是怕蛇的么？”
也不知应是好气还是好笑，楚炎单手支额叹了一口气。
连万世骂名也注定背负的人，还有什么可以怕呢？
“桑子，我不想杀你，你走吧。若是让别的人看见，我就保不住你了。”
低着头往后退去两步，胜负分晓已然明了。然而满腹愤恨，又如何能够打消。桑子猛一跺脚，带着哭腔骂道：“我恨你！为什么你们要乱杀人，还要杀了二哥！大哥这些年来为了你的事有多难过，你知道吗？”
“我知道，不知道的人是他。”
明明是风轻云淡，回答得面不改色的一句话，竟在下一霎便觉得又牵动了胸中旧疾，一阵烈火燎原的痛。
不等伤痛平复下去，外头忽然传来狱守通报的话：“堂主，昨日的战俘……”
狱守一掀门帘，不速之客赫然立在眼前。
“什么人？有刺客！——”
营内一声暴喝，外头巡逻的人很快手握兵刃纷纷冲将进来。
骑虎难下之势，楚炎眉头隐隐蹙成川字，厉声喝道：“你们把这姑娘单独关起来，不要动她一根毫毛。倘若她有什么闪失，拿你们颈上人头来换。”
……
相救之恩，永不相忘。
许多事，旁人都觉得他早该忘得清光了，可惜他偏偏记得，跟那些满纸荒唐的誓言一般，从未或忘。
六十九
连江一片黑漆得可怖的天，咆哮翻腾的江浪盖过了岸上不同寻常的作响。
渡河滩关押浩气的地牢前，横七竖八卧了一片血泊，血腥的呛鼻味道悄然在空气间回荡，污红的血溪无声无息地流淌，流得江畔的泥沙纷纷斑驳落了刺目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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