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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白衣公子来于身前,温商尧俯下眼眸打量了他一眼,颇为关切地问道:“王爷方才咯血不止,现在可觉好些了?”

杞晗点了点头,为了避免与其对视刻意低下眼眸,只说:“劳烦国公挂心……好些了……”

“人贵乎藏拙,可不能藏病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浑似两潭永远波澜不兴的深水,直看得人发憷。温商尧作了极浅一笑,“人说久病成医,饶是不假。温某是惜命之人,只因早年受伤不得不四处寻求保命的法子,恰巧最近得了一笺奇方,便打算与王爷共享。”

马奴正于此时进得殿来,两手托着一只紫檀木盘,上置了一碗汤药。也不知是何物研磨熬煮而成,散发出阵阵血腥怪异的气味。

这场景全似当年宫中内侍手托白绫鸩酒去后宫逼先帝的妃子们殉葬!杞晗一脸不可置信地瞠大了眼睛,极不自然地往后退去一步,近乎本能地朝温羽徵投去一眼,仿似唤他相救。

温羽徵掌心攥得更紧三分,极似要将拳头捏碎。方要开口唤一声“大哥!”突地又强起齿冠,生生住了口。杞晗目中露出哀婉惊慌的神色,“罪臣不敢劳国公费心……罪臣好得多了,便不用服药了……”一面说着,一面又朝温羽徵看去。

殿内众臣不明就里,不少人当真以为就是国公体恤久病不愈的佋王,特地为其送药。而不知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杞昭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可温商尧竟全然不为所动,仍旧若有若无噙着一丝笑,“这药原也稀贵,既已熬成却弃之不服,岂非可惜。”瞥视了一眼马奴,又道,“这笺药方奇就奇在须以一对芙蓉鸟作为药引。想起合卺宫里鸟雀盈枝,温某便自作主张,让马公公取出一对来为王爷佐药。”

已置于佋王眼底的那碗汤药赤红之中透着腥黑,果是鲜血。

一股令人闻之欲吐的浓重腥味扑入鼻端,强忍住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般的不适之感,战战兢兢伸手去接那盛满芙蓉鸟血的药碗,哆哆嗦嗦捧于唇边,仰头一口就喝了个干净。

唇角尤缀着一丝殷红,杞晗微微仰首阖起双眸,竭力掩去眼底浮起的点点泪光,哀然一笑道:“多谢……多谢国公赐药……”

终是朝自己的弟弟投去一眼。温羽徵自知荒唐,如出一辙般侧过眼眸,避开了他的眼睛,浑如稚子犯错后怵于为长辈发觉,倾尽全力再三掩饰结果却不打自招。

“哪有以芙蓉鸟血入药的偏方。”温商尧咳了几声,继而淡淡笑说,“王爷喝的,不过是鹿血酒。确有补虚益血之效,也不必过于担忧了。”

“恳请……恳请国公容罪臣告退……”

微一颌首。还未等杞晗离开,温商尧又唤住了他。解下了自己的披风,自身后绕臂于他肩膀,轻柔披于那颤栗不止的单薄身体之上。轻薄嘴唇含着一个极是温和好看的笑容,道,“夜深了,外头太凉。”

这个亲昵无比的动作,这个温柔无比的笑容,莫名教龙椅上的少年天子有些失落:他原来也对别人这样。

再未添得一分惺惺作态,杞晗真真半咳半喘道:“国公之物……小王如何敢收……”

“这话……莫不显得生分?”十指轻动,将披风系了好。瘦削面孔仍是无波无澜中略带三分浅笑,而那灰蓝瞳子轻轻侧过,似瞥非瞥于几步之外的温羽徵,“王爷的书案之上难道不曾置有一方古砚名唤‘笙磬同音’?”

作者有话要说:“玉轸长抛”取自刘禹锡的诗句“金盆已覆难收水,玉轸长抛不续弦。”温商尧的弦外之音便是后面三个字——不续弦……

第20章尊前忽听当时曲(上)

太皇太后寿筵上亲口允了温羽徵与韦兰珠的亲事,半会儿功夫已传得人尽皆知。时有纨绔出没的红帩阁自然也收到了风声。面对一众姐妹的冷言热语,邬小翎佯作全不挂心,只说“太皇太后指婚,将军纵有千般不愿,又岂能抗旨不尊?”便携着几位姐妹出门去了。

正是晡时,一行妖娆女子一面嬉闹一面往那长安街最出名的永好绸缎庄行去,这裙裾飘曳媚眼轻抛的一路也不知惹了多少人驻足回眸。独是那原来最爱自恃貌美而儇佻卖弄的邬小翎一脸怏色,跟在姐妹身后慢吞吞地挪着步子。嘴上再如何不肯认输,心头到底无甚底气:大半个月不见他人影,甚至也未见人来捎个话儿,莫非真随了那一声“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永好绸缎庄的掌柜祁大富模样生得骇人,黝黑粗糙半脸面疱,说其“人憎鬼厌”亦不为过。幸而铺里的缎子皆是好货,平日里也没少与姑娘们往来。长安百姓大多认得这位高张艳帜名动京师的绝色美人,更知道她是让温大将军留恋凤枕鸳帏的红粉知己,是故祁大富一见邬小翎跨入门内,立马堆出殷勤笑意迎将上去。

那花绸作衣珠钗插髻的女子愁眉不展了一路,终在一匹绝好的蚕丝白缎前收起了风雨晦冥,露出一个光艳逼人的笑脸来。

乍看素淡无奇,实则织纹稠密极尽巧思,确是珍品。纤纤玉指轻抚缎面,又不禁微微蹙起眉眼,心中哀然叹道:我若把这脸的浓脂厚粉卸了去,再穿上这缎子做的衣裳,怕也不输那相府千金。

邬小翎正是百感交集,却见那个长了半脸面疱的掌柜忽而瞪圆了眼睛,两手往那裤子上擦了又擦,冲着门口毕恭毕敬地唤了声,“韦二小姐。”

甫一回头,便看见一个裙裳昳丽、面目更昳丽的年轻女子走了进门,身后还随着一个杏眼圆脸也有几分伶俐颜色的小丫鬟。

同行的姐妹悄悄搡了一把僵立不动的邬小翎,悄声道,“小翎,走罢。”可此刻的她哪里还听得见别的,直愣愣地望着那动若舞、静若画的蓝裳美人,怎生也挪不开眼眸。

只听那丫鬟说:“大小姐这些日子米水不进,终日里枯坐出神不说,手里还无时无刻不攒着颗梅子,那梅子都干巴了!颦儿真是担心得了不得,实不知大小姐在想些什么。”蓝裳美人垂首细细拣看着摆陈在外的布匹绸缎,一双俏丽眉峰压得眸子不抬,顺口道:“还能想什么,自是在想那温商尧了。”

“可惜了大小姐这般温柔,又这般漂亮。”那名唤颦儿的丫头又说,“国公的年纪都快赶得上老爷了,怎生还不要大小姐了?”

“呸,你这死丫头年纪不大胆子倒不小,竟敢乱嚼舌根子!”兰珠罢了挑拣动作,直起身子掉过眼眸轻啐了颦儿一口,“什么要不要的?!谁娶了姐姐可是天大的造化,才轮不上那个老气横秋的病秧子要是不要的!”

作了个要扯她脸皮的动作,两个人笑闹一阵,忽又见那被娇养宠纵得好似一株朝天椒的泼辣美人垂下眼眸,喃喃自语道,“不过……他的眼睛可真好看……笑起来也好看……”眸光晕了一片温情脉脉,神色竟也恍惚若痴,“不似那万人之上的权臣首辅,倒是个羁旅四海飘无定所的伤心人……”

“二小姐,虽然国公被你说得这儿好看那儿也好看,不过啊,若要你在心里排个座次,他终究不过是‘天下第二’——”看着自家二小姐一脸的迷迷瞪瞪,颦儿眨着个铃铛似的眼睛,脆生生地笑了起来,“可否给颦儿释个疑,这‘天下第一’却是谁啊?”

“天下第一……那自然是我未来的夫君,温大将军温羽徵了!”兰珠大大方方张口即来,待反应过来是遭到了自家丫头的揶揄,赶忙伸手去拧她的脸颊子。

邬小翎只觉一阵委屈,直要掩面而哭。

“未来的什么?”两个人又在玩笑,倒是丫头颦儿瞧见了这不算大的屋子里还直愣愣杵着另一个人——一身秾彩艳裳,衣领大开,锁骨清晰可见不说,半截子素白如纨的胸脯也任旁人窥看得一清二楚。虽然兰珠素来心高气傲目不容尘,只依稀觉得对方一准非是正经人家的女子,可颦儿外出采买时确凿遇过她两回,新月似的眉峰皱紧了些,拉了拉兰珠的水袖,低声道,“二小姐,那便是邬小翎。”

目光笔直得近乎无礼地打量了对方一眼,蓝裳美人心头蓦地一声冷笑:虽说是一脸狐媚贱相,倒也确实不错看。和这样的女子同一屋檐也觉失了身份,兰珠本想掉头而去。可偏生仔细一看,发觉邬小翎牢牢抱于怀里的一匹缎子倒是很合云珠的喜好,自然想着要给姐姐买回去。

使了个眼色给掌柜,一指那匹白缎,“我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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