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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匝绿木,一簇月影罩于琼楼。

于那京师里绕有声名的男娼馆饮宴玩乐,几番下来尚觉不尽兴,突然想起了那个久为自己晾于一旁的邬小翎,于是又唤上李谦等人去红帩阁喝花酒。岂知方才踏入门内,鸨母莞娘却慌张下跪,连拦带阻地尴尬说道:“大将军久未来了……小翎、小翎这会儿……这会儿身子不便……”

温羽徵已醉了七八分,正是意致昂扬岂容败兴,一抬脚便将对方踹得骨碌在地。

脚下虚浮打飘,摇摇晃晃进得一间厢房,半眯半睁的眼眸前便现出了一男一女——女的自然是那个娇滴滴的美人邬小翎,而男的,温大将军也见过,秦开的堂兄,新上任的兵部尚书秦允。

这对堂兄弟脾气性子迥然不似,年纪也相去甚远,秦允四体强健阔鼻阔口,眉眼看来更是颇为敦厚刚正,一点儿不似秦开那般调皮顽劣。醉眼看去,那酥胸半露的美人愈加发浓如墨,肤白似雪,娇艳之态更胜从前。正媚笑盈面,翘着玉葱指尖要替昵坐于身旁的男子斟酒,温羽徵不由心头泛起一股醋意,冷冷一哼道:“秦大人,好福气!”

本以为早被抛却脑后,哪里想到这冤家还会再来?邬小翎闻得这熟悉声音是又喜又怕五味陈杂,抖颤回话道:“将军……将军今日如何来了……”

全似不曾看见秦允,温羽徵几步并作一步近上前来,一把将邬小翎打横抱起。俯脸逼近那张阵红阵白的面孔,极是不雅而生硬地吐出一句,“我若再不来,你腿间的花窗怕是要教别的棒儿捣了。”

掉头要走,忽听身后的秦允一声怒喝:“温羽徵,你站住!”

温羽徵驻下脚步,稍稍侧过了脸庞。“京里谁人不知,她是我的女人。”因为兵部尚书一职最终未能归于马开元,原就看这人不顺眼。唇角漂亮轻挑,更生蔑然一笑,“纵然有朝一日我骑跨得腻了,也轮不到你。”

秦允绝非只识侍花弄柳的轻薄子,对邬小翎自是一见倾心一往情深。听他这般言辞龌龊相辱,不禁怒火腾起,提气一跃,一股刚劲拳风迸发而出。

温羽徵本是怀抱美人双手无暇,一见秦允出招来犯,扬手就将邬小翎掷于地上。白皙额头磕于桌脚,当下渗出鲜血。

此二人金堂玉马位崇职重,竟为一个女人大打出手。

秦允虽说也是自幼习武,到底天资不够,不遗余力下也不过勉强与自己的堂弟打个平手,更莫提温大将军当日单手教训秦开就已绰然有余。

可若是寻根问底,温大将军的心头不快,至多只有三分是因由邬小翎。

二人飞上跃下、腿来掌往地过招几何,只因温羽徵醉得厉害,那些若是平时定能轻松避开的招式,也不免不痛不痒挨了几下。然则那厢的秦允却已是强弩之末,眼角口鼻俱是鲜血,仍不要命般舍身相搏。温羽徵一口真气提运而起,出手将对方挥来的拳头收于掌间。那双醉意甚浓的桃花眼眸轻轻一眯,似饿狼扑食般溅出慑人凶光,五指猛然扣紧不任对方脱逃,便见一道真气自肩头袭出,生生震断了他的手臂。

秦允惨呼出声,当即单膝点地跪于地上。

“一条只会在我大哥面前摇尾乞怜的狗……”食指中指拈起垂落颊边的发丝,舌尖轻舔唇角,俊美郎君噙起一抹极是妖娆的笑,“竟也敢不自量力,向我温羽徵动手。”

“国公为我大周竭心尽力,秦某当真服他!可你……”秦允兀自咬牙忍痛,齿缝中迸出一声冷笑,“你这画虎不成的鄙陋东西,也配姓温?!”

寥寥数字更胜刺刀见红,温羽徵嘴角冷冷一动,抬腿即照秦允喉骨处飞踢一脚——只听一声下颌断裂的咔嚓声响,秦允当即口喷鲜血,仰面重重倒下。

屋里摆饰一概碎尽,莞娘挥着手中绢帕,连劝无用。而邬小翎已是花容失色,哭得肝肠寸断难以顺气,匍匐于情郎脚边苦苦哀求,“皆是小翎糊涂,小翎的错……将军……莫再打了……莫再打了……”可此时的温羽徵哪里还听得见别的,一双桃花眼眸泛出腥红血色,断然再无人间气息,浑似着了魔、受了蛊,不断以脚掌施力,狠狠碾踩倒地之人的喉管。

秦允无力挣扎,只得胡乱挥舞双手向旁人求救,脸孔愈显青紫,眼球凸鼓若裂,根根可怖青筋暴露额头。眼见地上之人即要断气须臾,李谦生怕闹出人命大事,忙唤人去国公府请温商尧。

却听随行的侍卫说,“皇上今日围猎之时堕马受伤,也不知伤重几何,国公此刻正在清心殿里,怕是赶不及了!”

情势如火,李谦急中生智,赶忙对着那个身形也算挺拔瘦削的侍卫作下一礼,大声道:“微臣参见国公!”

“啊?大、大哥!”一声“国公”如雷贯耳,眸中的血腥煞气一刹褪了干净,温大将军煞然住手——一口真气冷不防逆行而下,更逼得酒劲直冲头顶,登时就令他眼冒金星,两脚虚浮。左摇右晃两下,居然朝那侍卫挪步走去,眼里迷迷瞪瞪,嘴里喃喃呓语:“大哥……你若、若不快意……我定再不见他……”

“羽徵但是胡闹……你莫气我……”见得温大将军醉得真假不辨六亲不认,不顾八尺男儿堂堂仪表,竟似稚子一般将脸埋向了身前男子的肩头,李谦不禁一阵哑然失笑,而那被错认为温商尧的侍卫更是脸色煞白,吐纳不敢作声。

借着这短短空隙,李谦伸手去扶地上的秦允,谄笑地说道:“秦大人,英雄男儿为红颜美人斗气争胜自是寻常,这区区小事就莫向国公与秦老将军提了……”

可秦允眼珠爆瞪,一眨不眨,一动不动。李谦以手探向他的鼻息,忽而面色如土,大叫道:“坏了!这下坏了!”

已经绝气了。

第22章尊前忽听当时曲(下)

简寿一接皇帝传召自己入京的圣旨,便知此行不妙。可想到如若称病不去,只怕更要坐实谋变之名,好让他日温商尧师出有名地削藩。蜀中大将鲁立达请旨带兵同行,简寿忙叱其不分轻重。思来想去,只带着献给太皇太后与皇帝的贺礼,轻装简从地奉旨入京。

他早在京里安插了细作,自忖有法子安然脱身。

别个为太后贺寿而来的藩王不明就里,只道是天赐良机,可以亲近即将亲政的小皇帝。而杞昭也想借机笼络这些沾了亲故的叔王们,好为日后肃清外戚做好准备。

待那票莺莺扰扰的温姓女眷离了皇宫,少年天子便亲自设邀,邀暂居京中的藩王与自己同去围猎。

温大将军懒与这班姓简的酒囊饭袋追逐鏖猎,倒正中杞昭下怀。围捕箭射自然少不了骏马飞腾,淮王简奕极善溜须拍马,早觅得一匹宝马准备呈给皇帝。

那马蹄骨坚硬,蹄筋贲张,毛色白中泛金光灿夺目,姿态更是展胸挺肩不可一世。

杞昭得了宝马自然欣喜万分,顾不得左右劝阻立马踏镫而上——谁知那马性子竟是极烈,还未等背上的少年天子坐得踏实,便撒开四蹄,直往悬崖峭壁处狂奔而去。眼见小皇帝一骑绝尘,将那随行一众朱袍鹖尾的武职卫戍一个个都抛落了海远。秦开赶忙于他身后振鞭追赶,可前者奔走如飞,哪里又追赶得上。

悬崖愈来愈近,杞昭制不住这匹驰骋无疆的烈马,慌得回头大喊:“温商尧,救我!”这一回头方才想起:这几日那人旧创复发,根本不在这随行的众人里。说不清是恐慌、失望还是黯然,手中的牵索猝然绷断,少年天子也随着那遽然一跌的心绪摔落马下。

杞昭摔下马后,滚出数丈有余,直觉全身的骨头都被山里的奇岩倔石磕散了架,哼哼唧唧再爬不起来。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好片刻,秦开方才率众而至。一见自己的发小亲随,龙袍少年当即痛斥出声:“你这护驾不力的无用奴才!若是他在朕的身旁,朕才不会受伤!”

秦开俯身去扶他,心头也觉委屈,不免窃声嘀咕:早跟你说了这马性烈难驯,你非不听,而今摔成这样又怨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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