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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输了就是输了!”冰冷锋刃切入骨肉,滴滴鲜血随之滑落刃身。眼眶渗出不知是泪是血的红,温羽徵怒目扫视众人,一字一顿道,“谁敢近前一步,便是置我于不信!”

任由孙虎的声声催促响于耳旁,温商尧驻了好些时辰,才缓缓掉头而去。“谢将军成全……”

他掌中的鸟儿也是死的。

“你安心等着做皇帝就好……我与大哥的事,你莫管……”话还未毕,眼前猝然生风,面颊即火辣辣地一疼。他惊甚于怒,众目睽睽之下竟会这般结结实实挨上一个巴掌。

咸归五月壬寅日,宜破土、出火、移徙;忌造庙、祭祀、纳采。大将军温羽徵与浚王简寿自蜀地先后起兵,兼云南朱忠良、桂西马秀昌、淮南马宾、陇右萧坚余部,兵发六路,进图长安。

第80章日高慵起懒画眉(上)

去时轻装简从,回京之日也未大张旗鼓。恰是事巧,温商尧的马车还未入得城门,便于城外与一队人马相遇。

这一队人不过是些白发翁妪、垂髫童女,其中不少他亦认得。那面容枯槁的老翁曾手把手地教他读书习字,而那衣衫褴褛的女娃只消相见必是跟前随后,甜甜糯糯一声声地唤他“伯伯”。温商尧凝着眼眉看了那群人一会儿,便唤孙虎勒缰住马。咳了几声,自己掀起帷帘下了车。

押解这些流放囚犯的兵卒大多认得温商尧,见他行步过来,赶忙各自收起手中的鞭杆笞条,恭恭敬敬拜一声“国公”。

温商尧仅轻一颌首即别过了脸,目光再未离开这队囚犯中的一个女孩。纤纤身影踉踉跄跄,蓝色裙裳遍布鞭痕血污。曾几何时那双妙丽天下的眼睛此刻竟成一池碎萍,一潭死水,困在了蓬头垢首之中,再无眄睐间掠影浮光的灵动与俏皮。

她似也瞧见了他,当即不顾身后人的推搡,干干立于原地不动。

温商尧又咳了数声,抬起手来轻拂过那女孩的面颊,只是问道,“韦二小姐,你如何……”

岂知兰珠忽地张口咬了上来,一壁以牙齿狠狠锁住他的食指指根之处,一壁还仰着脸一眼不眨地瞪视着他。一双早已干涸无泪的眼睛竟突如潮来汐起,焰烫火灼,要将对方完完整整地湮卷燎烬。

牙齿已深深嵌入那比缎子还冰凉光滑的肌肤,舐了一嘴的腥甜,女孩的颌骨仍不住喀嚓作响地使下劲力,浑然还想咬得更深。倏忽一瞬的愕然过后,那双如井如潭的眼眸不见怒意,倒现出好些悲伤神色。温商尧眉头微蹙,一动未动,但凭兰珠发泄一般咬住自己的手不放。

“好个泼妇!何敢对国公无礼!”一旁的兵卒见状立即一拥而上,几左几右地钳起她的一双玉臂,想要将她自温商尧身前拽离。但不知这身子骨孱薄的丫头何以迸出这般大的气力,五六个男子卯足全力也招架不住,最后还不得不鞭抽拳往地乱打一气,才将遍体鳞伤的兰珠拽离了开。

一旦为人牢牢钳住,几若奄奄一息兰珠当即又似活转一般,近乎癫狂地挣扎反抗,作出张嘴扑前的姿态,似乎还想咬住那个男子。然而一切的挣扎都是徒劳,她被摁着肩膀跪在地上,唯有一声声音节破碎的嘶叫不住掷向对方,却根本连结不成清晰完整的词句。

温商尧这才发现,兰珠的舌根已为人拔除,十根手指也俱被绞掉半截。一个个腥臭浓黑的痂烙在白若无瑕的指头上,触目惊心已极。她和她的姐姐一样,都在最芳华正茂的年岁,被对一个男子的错误祈望浇灌得枯蔫了。

孙虎确是不懂,何以那个骇人模样的女孩怪叫着为人拖走了去,这个潇散极了的男子仍一脸悲伤地驻着不动——他看来和她并不十分相熟,应该也并不很喜欢她。

温商尧低垂眼眸,许久望着那齿痕深嵌、破皮出血的手指,忽而视线陡然一移,又落在了掌心中一朵花钿似的伤疤上。

那是一个为发簪扎出的伤口。好似永不会被岁月痊愈,已浑然化成了他与生俱来的一部分。

——爹爹,你怎么不理娘呢?娘又哭了。

——爹爹不理娘,子衿也不要理爹爹了……

——真好……子衿终究未蹈娘亲的覆辙……

“伯伯,你怎么哭了呢?”一个与年幼女儿极似的稚嫩声音将他唤了醒,温商尧循声俯下眼眸,却瞧见一个破着衣裳的女娃娃正仰脸望着自己。脸似玉牒臂似藕,不过七八岁的模样。许是年纪太小,行刑的官吏终究动了恻隐之心,没有依照少年天子的旨意绞去她的舌头。

“伯伯,你可是手疼方才哭的?”自个儿的眼角还挂着湿漉漉的泪珠儿,却还眉眼认真地关怀着别人。见对方于自己面前蹲下了身,并不置言只是凝神相望,她便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拾了起来。“颀儿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低下头去,轻轻往那洇出血丝的伤口上吹着气儿。一小口,一小口地吹着小嘴里潮潮的热气儿,很快就将那又长又冷的手指给浥得又湿又暖。

温商尧抬手轻轻揾去她眼角的泪滴,眼眶泛红地微微笑道,“伯伯并不疼……”

“伯伯,颀儿知道爹爹不好,爹爹做了坏事被烧死在宫里了……可颀儿会好好的,颀儿和娘亲、和太爷爷、和婶婶大娘们都会好好的……”极是怯怯地朝左右兵卒们望去一眼,尚未目光触及又慌慌张张躲了回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使劲眨了眨,她小声央求道,“伯伯,你能不能带颀儿和娘亲回家?”

李谦伏法,韦松暴毙于刑讯时候。他已经知道温太后连同那些平日里跟着大将军为非作歹的温氏戚族,无一人生还于甘棠殿内的一夜大火。缴没的财赀充入国库之余,百姓闻之个个鼓掌称快,一时间笑语盈城。

温商尧重又起身,望向那条即将流放恶瘴之地的长长队伍,而那些满面血污浊秽的老人妇孺也一并以倚望的眼神回望着他。

“国公……此乃、此乃陛下谕旨,望国公莫让属下们为难……”

便是没有这兵卒的提醒,他也不会任由法令不申,刑罚不明。温商尧又低眸望向那不及他膝高的女娃娃,良久过后,摇了摇头道:“伯伯不能带你回家。”

叛将温羽徵即将兵临城下,偏生察可古也不耐寂寞,屡屡来使请准与汉家联姻。这匹羌族的饿狼醉翁之意自然不在美人,秦时如率三十万大军与其对峙于漠北,强行进犯必会多有折损。然则汉家后院起火却分明又是其趁火打劫的千载之机,便以求亲之名索要城池与物赀,只看那汉家的小皇帝烂额焦头之下,何以应对。

云珠尸骨未寒,少年天子如何不愿再咽一口和亲的屈辱,只令秦时如枕戈以待,拼死报国。他知朝中将领大多冯唐已老,且与温羽徵同朝共事多年,早已为对这“不殆战神”的畏惧之心束住了手脚,不战即已势弱三分。倒是秦开、范炎青这些少年将军,大有初生牛犊不畏虎的勇力与气概,便是众寡悬殊也敢先声夺人,嗥它一嗓子再说。

杞昭力排众议,属意令并无行军经验的秦范二人领兵去往阵前,即传召二人入聚隈内议事。

“皇上,秦开他……他近些日子抱恙在身……”

“抱恙在身?朕看这会他正抱瓯而眠,醉生梦死着!”见秦范二人只有一人奉诏前来,少年天子那双晴波明眸顿生阴霾,“前个儿施淳自鲁地归来,告诉朕齐鲁境内的百姓闻悉大战在即,纷纷挑粮献赀以助役。朕听闻此事实是大有所感:朕若与百姓戮力同心,便是‘黄河捧土也可塞’,何惧外邦来犯,又何惧六路兵起!”言及此处,本是眉目激昂的一张脸忽又敛出怒色,杞昭冷叱一声,“而他秦开堂堂男儿兼为将门之后,却将男女私情看得比江山社稷还重,如此不分是非缓急,委实该杀!”

“皇上息怒!”见少年天子眸中杀意分明是真,范炎青慌忙道,“绝非是秦开纵酒自娱,不闻陛下圣谕!昨儿是义父亲自登门探视,与秦开一壁对饮一壁剧谈,俩人皆是大醉方休……”话一脱口,少年当即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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