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武松已经记不清自己在这地牢里被关了多少天,这却与在衙门受审时不一样,在这里可无人给他打气喝彩,况且前途一片漆黑,也不知何日是个尽头,有时候武松真以为他会将自己关押一辈子。
正像练赤光所说:“你在官府判刑还有个期限,在我这里却是个无期的,我关你十几二十年都使得,一直到你筋骨衰弱头发花白时再放你出去,那时江湖上又一代好汉兴起了,再也数不上你,你在外面行走,遇到了那年轻力壮的汉子,还能拍着胸脯儿说你是打虎杀嫂的英雄么?你平生不服气,到那时还硬气得么?人家若问你这些年都在做些什么好汉事业,你又怎生回答,好光彩么?那时放你出去还算好的,你休惹恼了我,若惹发我的性子,将你后半辈子都监在这里,再不能见外面的日头月亮,将你这把骨头都熬酥了在这地下!这就叫‘慷慨牺牲易,从容就义难’!”
武松听了,心中便怯了,暗骂这练赤光恁地歹毒,生生要把一条龙拖成一只虫,他若是要打要杀自己都不怕,只是如今钝刀子磨人,小火将自己的骨头一点点榨出油来,自己怎能禁受得起?因此慢慢地便松懈下来。
再听旁边飞龙的动静也是一天软似一天,武松刚来时还听那飞龙口口声声让练赤光杀了自己,如今这话再也不说,每次就只是“求你!饶命!不要!”这样的话,被人操弄时也听不见挣扎之声,竟是完全顺从了练赤光,武松时常便从屏风透明处看到他见练赤光来到,也不等人发话,竟自己乖乖展开肥健的身躯给人抽插。
那练赤光一边插玩一边还嘲谑不止:“好个飞龙,你一个八尺长的厚重身子便如同石磙子一样,肌肉肥厚让主人插得好不爽快,就好像在插一摊黄牛肉一样!想从前黄昏风雨,天黑如磐时,你挂着人顶骨数珠,挎着两口雪花镔铁戒刀独自在江湖上行走,如今却整天躺在我的床上,每忆此时,可不心绝欲死么?”
这时那飞龙便悲号起来,听那凄凉绝望的声音想来已是肝肠寸断,他定然是想到从前在江湖上闯荡,爽了便饮酒,恼了便杀人,何等快活!如今却弄得一个身子都不是自个儿的,凡事听凭别人摆布,如同人家养的猫儿狗儿一般,活着只是给人玩弄取乐,此时再对比一下从前快意恩仇的自在日子,怎不让人痛彻心肺?
武松这时也不由得悲凉起来,想到自己从前四处与人比斗,只要人服气,行事全凭意气,一贯螃蟹横行,哪曾有半分不顺心处?可是自从遇到了这个练魔头,自己的气概便一天一天低矮了下去,到如今即使被他插了后面竟也不会气破了肚皮,一心只巴望早点完事,一份杀心竟是渐渐淡了。
许是看武松如今气脉平和了,练赤光便给了他一点甜头儿,也不再将他成天呈个大字型箍在床上,而是把他两只手在后面用镣铐缚住,让他不能动手打人,两条腿也被几十斤的重镣拖住,想要飞起脚来踢人也办不到。手腕镣铐上一条五六尺长的链子接在床上,让他可以在床边活动,大小便也能在夜壶净桶中解决,然后自有人给他擦拭。虽然仍像小孩子被人把屎把尿,但总比从前用管子袋子要强多了。武松解手时总算不用在被那样糟蹋,因此胸中竟有一种庆幸的感觉,仿佛得了什么恩惠一样。
看着飞龙那靡软的样子,武松便知道他的日子也快到了,果然这一天小二将飞龙提了出去,过了好半天才又拎了回来。那胖大头陀一回来便瘫倒在床上放声哭了起来。他如今因为顺从了,所以便被放松了许多,看管得比对武松要松弛得多,只用一条链子拴住脖子,另一端钉在床头,就像人家拴着的一条狗一样,手足倒是自由的。
只是虽放开了他的手脚,飞龙成天也是安安分分的,武松从不见他有任何异动,心中暗自瞧他不起,只被人插了屁股便就这么屈服了?想到自己一直在暗打主意,比那头陀刚强得多,武松心中便升起一股骄傲之情。
此时见那飞龙痛哭,武松便问:“飞龙,你哭什么?练赤光将你提到上面去做了什么事,放风么?”
飞龙今天难得没有被管住嘴,他哭了一会儿,抬头向周围看了看,见仿佛没有人在监视,便呜呜咽咽地说:“他哪有那么好心,还给人放风?明明是巴不得把人活埋在这里才好!他刚才将我弄上去乃是,乃是……呜呜呜……”
飞龙掩住脸,显然是没脸说出来。
武松心思一动,想起上一次练赤光说的关于杨春的话,便问:“他可是让你去陪别人睡觉?”
飞龙陡然间被他揭破,哭声立时顿了一下,马上便哭得更加痛切,咿哩呜噜地说:“主人家好不狠心!我死了心给他睡也就完了,怎的还将我推给别人?他将了我去招待客人,把我像一盘肥肉一般摆在那里,任人家吃,还是三个陌生客人轮着来,我要被作践死了!”
武松身上不可察觉地一抖,但却马上撇了撇嘴,道:“他们是绑着你上的么?你怎的不挣扎?若是也像在这黑窟窿里一样只勒住你的脖子,手脚都是完好,你怎的不打他个满脸花?练赤光便是厉害的,他的客人也这么厉害?都像他那般强蛮么?”
飞龙呜呜哭道:“那三个倒是寻常人,不是好汉,只是主人实在是可怕,他已将我身上的筋骨都抽了去,把我弄成一个废人一般,如今别说随便一个男人,便是个壮健的婆娘我也比她不过,在那里又怎样挣扎?”
武松大吃一惊,忙问:“怎会如此?他给你吃了什么药不成?我怎的不见这样,仍是这般有气力?”
飞龙抽噎着说:“我也不晓得,只知道自打我到了这里,每被他淫一次,身上的力气便减了一毫,渐渐便消磨得如同在热水中煮软了的牛筋一般。我心下惊恐,去问主人,主人也只是笑,让我干脆认命。我手脚得脱之后,任凭我如何顽强锤炼也恢复不得,如今软了腰脚只能被人推倒压服,却半点争气不得!今后还不知主人要摆布得我怎样死法,我的命好苦啊啊啊!……”
武松听得心中忐忑,绷起自己背后胳膊上的肌肉,觉得还是健壮有力,仿佛一拳出去能打断石碑,他这才放了心,暗道练赤光若敢让自己去陪客,自己便把他那些客人都打死了!
下一次练赤光又来淫弄武松的时候,武松便咬牙问道:“你要将飞龙头陀如何?”
练赤光在他身上动着,笑道:“那位武勇的大师么?他从前叫飞龙倒是恰当,果然飞龙在天一条好汉,如今却已变成辽东那苦寒之地的飞龙鸟肉一般,鲜鲜嫩嫩摆在那里只是给人吃的,哪像生龙活虎的野物挣扎扑斗的有趣?岂不知老虎好吃活肉?他既然乖了,我也懒得再驯服,便给他找个好人家,安顿他后半生,也算是不枉他伺候我这一场!”
武松恨恨地道:“你既然吃腻了,怎的不放了他走?又怎的将他弄得软绵绵没有力气,你到底使了什么邪术?”
练赤光咯咯乐道:“放他走?让他在江湖上传扬我这十字坡来不得么?况且他现在这个样子,放出去了怎么生活?他除了杀人放火其他一概不会,又是个负案在逃的,到了外面没了一身力气,难道要讨饭么?你当丐帮便是好混的?那里的花子没钱找女人,都是把那些清俊落魄的男子当老婆,那飞龙在我这里被摆布得服了,一脸娘气,没了骨头似的,又一身好肥肉,男人压在他身上简直如卧绵上,下面又被我调弄得紧致润滑,一插进东西去便咬住不放,你想他原来那么个方面大脸魁梧壮实的一个人,如今弄成这个样子,可不比小白脸更勾人么?一旦撒了出去,落到那等冷铺中的乞丐手里,还不像饿猫逮了肥鱼一样,几十个人轮着插?还能有他喘气的时候?让他伺候我三个有身份的客人他还道委屈,到了那时节都是肮脏的花子上身,他不是立刻死过去?有我给他挑女婿还是他的造化哩!否则便弄到窑子里去,千人压万人骑,那时节可更好了!兀那飞龙,你可要那样么?”
飞龙在屏风那边听得心惊胆战,一个苦胆仿佛要裂开一般,吓得趴在床上呜呜直哭,此时听练赤光喝问,他已经被吓得哆嗦成一团,颤抖着哭道:“不要啊,主人!若将小僧弄到那地步,我就是个死罢了!求主人看在我伺候您这许多天的份儿上,给小人一条生路吧,莫要让那些人糟蹋我!”
练赤光得意洋洋地看着武松,道:“你看如何?这可是他求着我的!凡是我的身下人,我都给他们找个好地方养身,都是有钱有势的财主大官,在那深宅大院里官司也无处寻访,不能将他们拿到大狱里去受刑,还供养得好吃好喝,可有了一世的指望了,还不够圆满么?你既然这般关切他,下一次他接客的时候便给你看看,让你瞧瞧我给他挑的几个准女婿到底好是不好!武松,你却要安安分分的,老实服侍主人,我现在对你还有几分怜惜,没有弄得你如同他们一般绵软,你若是有二心,我便将你也弄成那个样子,成个软脚蟹,看你还能走得路?你想知道主人摆布你们的法子,我却懒得告诉你,反正你纵使知道了也无法对付,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受着吧!”
武松被身上那人压得咻咻直喘,满脸涨红,满头是汗,倒像是在牢城营中作了苦工一般。武松被两腿间传入的雷电烧得浑身颤抖,强挨了一阵,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来,问:“当初送我去孟州的两个公人呢?你将他们如何了?”
练赤光点头笑道:“你过了这些日子总算想起这两条小蚯蚓来,倒也不算负心。你放心,那两个瘦筋筋的人我看着无味,已经放了去了,他们两个还兀自什么也不知道哩!你对他们两个倒好!”
武松喘着气,勉强从枕上抬起头昂然说:“武松平生只要打天下硬汉!这两个公人于我分上只是小心,一路上伏侍我来,若是因我而害了他,天理也不容我,更不容你!”
练赤光笑着说:“知道了!你倒是仁慈侠义,那两个也真是做小伏低,全不把你当个囚犯,倒像是你仍在作都头老爷一般,连我这里的张青都对武都头客气三分,你可高兴么?”
武松听他话里又麻又辣,直呛得人鼻子冒烟,心中却又有些不明所以,只知道练赤光是在讽刺,却不知他为什么说这些,自己乃是好汉,江湖上人人敬重,这乃是自己的本事得来的,难道不好么?又有什么好嘲讽的!
于是武松便说:“他们见我本事高,敬爱于我,又有什么不对?谁看到神人一般的壮士会不钦服?只有你才把人这样摧折,撅了梧桐树当劈柴烧!我为人为彻,那两个公人乃是送我到孟州流配的,现在他们失了犯人,可该如何是好?官府不见了我,只当我是逃了,把我一生的名号都丧尽,成了个没胆量没担当的逃犯,好不叫人耻笑!那时官家定会发出海捕公文,满世界搜寻于我,看你这人肉铺子还怎的开得!”
练赤光笑道:“我这里已经不卖人肉做的酱牛肉,也没有人肉馒头了,柜上都是真材实料的黄牛肉水牛肉,还有花猪烧鸭,大肉馒头,是个再干净不过的食宿铺子,不比从前造业!来往客人尽可以安心吃喝,不会再被剁成肉馅儿了!至于你那官司你也不必担心,我收来的配军也不只你一个,全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风丝儿也跑不出一条,这店我是要长久开下去,你当我会那么不精细么?你这配军便是我口袋中的物件,再挣不出去的,也休想外人知道你!”
武松气得大叫道:“你这里还说不卖人肉么?你将人赤条条地都卖完了!还都是发卖的英雄好汉,那起无用的小人你怎的不卖?”
练赤光眯起狭长的凤眼,道:“原来你心里只有和你一般的好汉是该当珍惜的,其他市井小民都不放在眼里,要杀便杀,要卖便卖,你可真是一副好心!我却和你说,在我心里只以为似你这般强横之人才是该当摧折的,其他人本本分分的,我去弄他何来?一条死肉也没有趣味!你在这里慢慢看着,我手里折断的钢柱还多着哩!”
武松满腔气愤都憋在胸口,自己最爱那些意气相投的好汉,哪知这些人在练赤光眼里竟都是活肉一般,全都是给他捕食用的,真是奇耻大辱!武松只觉得自己一番英雄气概受到了莫大的羞辱,练赤光这厮半点不懂得江湖豪杰之间倾心吐胆心腹相爱的情意,只知拿来泄欲,把黄金都当做狗屎践踏了,这岂不是折了大鹏的羽翼,把凤凰都按在尘土里当成了鹌鹑?
武松一面愤愤不平,另一面心中也在惊疑,上一次便听张青说这练赤光会弄法术,将那些掳来的配军后事都安排好了,让人不再追查,也不知是怎样弄的,今日自己想套话也没有套出来,练赤光竟像江湖上的巨贼一般,口风紧得很,自己心中许多疑团都不得解开,也不知这练赤光还有多少阴毒招数在后面等着,今后却须小心探查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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