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沈薄南一辈子都忘不了自己十七岁那年在洛阳城守的外院里看见的郑十八公子的一个侧影一样,李垣这辈子也刻骨铭心的记得自己十五生辰前一天,他站在这间御书房了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老师沈薄南。他记得那一天沈薄南穿着绛红色的官服,手里拿着玉笏站在那里。他记得他问沈薄南说:“你就是那个状元?”而沈薄南微微低着头,说:“臣是沈薄南。”他总感觉沈薄南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温柔的笑意,他想可能就是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注定了倾心于沈薄南,他永远都不能相信那只是沈薄南的谦和有礼。
现在的李垣坐在御书房的桌案后面,他记得早在自己十五岁的时候在这件书房里沈薄南总是站在甚至是坐在这书案前面和自己的父亲商议国是,他记得有时候他的父亲会让自己呆在书房里听两人的对话然后语重心长的给他讲古代的贤王们励精图治的故事。然而时间永远都只在人的记忆中停滞,现世岁月不饶人,从大历三年到洪顺十七年转眼就是二十三年,自己已经稳坐在这方书案的后面,而沈薄南依旧在书案前面,只是这时候的沈薄南再也不会用那带着温柔的笑意的腔调说话了,现在的沈薄南只是静默的,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支撑着自己跪在他的面前,迫使他做出妥协。
所以现在的他只能看着面前沈薄南,在让他窒息的静默中妥协,他听见自己说:“你若想去洛阳城便去吧,只是你记得你终归是要回到这里的。”
沈薄南听见他说话,身体很明显的晃了一下。长时间的压抑耗费了他太多力气,然而他并不满足这样的答案,他只是抬起了头,依旧强撑着,他说:“臣要回洛阳。”
这也许是他拼得了全部心力做出的要求,带着鱼死网破的决然。沈薄南一直知道李垣对自己的心思然而他始终用君臣的距离隔绝着李垣的感情,哪怕是对方用自己一生的辉煌来要挟自己他都没有逾越。他选择远离朝堂他选择回避他始终将自己抽离在对方可以掌握的范畴之外,拿捏着对方爱着自己这样的筹码冷漠而决绝的回避,然而这一次他却毫无顾忌的说出了不应该是一个臣子说的话。
他说:“如若以臣的功德,想要向圣上邀功换的北邙山上一杯黄土,大概也是可以罢”。
这一句话说出口便斩断了李垣二十多年的缱绻心思。不死不休,这并不是沈薄南的性格,然而为了一个连真名都无从得之的郑十八公子沈薄南却可以忤逆当年天子,却可以以死相挟。李垣一直以为沈薄南淡漠,不然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这样一个人可以无视自己二十多年的情深,可以用自己对他的感情作为逼自己妥协的筹码。在沈薄南说出那一句话的时候李垣觉得好像是自己的世界中最温柔的那一块地方措手不及的碎成了粉末慢慢的抽离了,一种无力感袭来,然而他并没有心痛的时间,他听见沈薄南又说:“二十三年前的这个日子,我策马七个日夜到了洛阳,那时候郑十八公子坐在城东的桂花树下。那棵桂花树同我少年时见到的那棵一样,细碎的花瓣若有若无地飘零,甚至沾在了他的发梢上。我们喝了一整坛的女儿红,我装作看不见他胸口渗出的血迹,然后大醉一场,等我醒来时他的身体已经凉透了。”
沈薄南依旧跪在那里,但是抬起头看着李垣。李垣能从他的眼睛中看见满溢的柔情,此时此刻李垣感受到了彻骨的凉意但是他却说不出一个字,他不想打断沈薄南因为在他的记忆中从来都没见过沈薄南如此温柔专注的样子。他想,在二十五年之后他终于知道了当时他以为的沈薄南声音里的温柔与笑意真的只是他的谦和,在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了他喜欢的这个人的其实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想象,只是这个人的深情早就在二十三年之前伴随着他将郑十八公子的尸骨葬在洛阳城郊一片荒野中的时候就消耗殆尽了。
李垣最终还是妥协了。即使事情走到了这一步即使他不曾得到沈薄南半分的深情但他依旧爱着沈薄南。他准许了沈薄南还乡的请求,甚至他还将那一块埋着郑十八公子的荒地赐给了沈薄南让他建一间宅子养老,他小心翼翼的扶起跪在地上的沈薄南,看着对方恭恭敬敬的倒退着出了御书房,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他想,直到最后一刻他都在妄想沈薄南能抬起头认认真真的看自己一眼,然而这终归只能成为回忆里他对自己的嘲讽了。他睁开眼睛看向御书房的门口,然而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他破碎的低伏在尘埃里的二十五年的缱绻深情。
☆、洛阳城里春光好
沈薄南回了洛阳城。他回城的排场很大,天子赐了地建宅子又赏了不少东西,等到启程的时候沈薄南看着身后的车马觉得有种不真切的感觉。然而这样的不真切很快就被离开王都回到洛阳的渴求所掩盖,他几乎是颤抖着上了马车,便催促车夫赶路。沈家来送他的小辈很多,还有朝堂上一些官员,但是他连回头告别都忘记了,在这时候他脑海中每一个地方都盘踞着洛阳城的桂花以及半醉的郑十八公子。于是他便理所应当的没看见人群后面默默站着的把所有目光都萦系在他身上的天子。
李垣此时就站在人群后面,他很小心地没有让别人发现,他只是默默的在远处看着沈薄南。其实这样的距离他看的并不是很清楚,但是他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看见沈薄南上了马车,看着马车缓缓地向前,此时此刻他天真的幻想着沈薄南能从马车那一方小窗子里探出头来回看一眼,然后发现站在这里的自己。他想,这多嘲讽,明明已经用二十多年的时间证明了沈薄南的温柔深情永远都只停留在他的郑十八公子身上了。
然而李垣却阻止不了自己,他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这个人的场面。
那是大历三年的春天。春闱发榜,沈薄南取得状元名。他记得那那天的天色极好,是澄明而温暖的蒲桃青。那天御花园的桃花都开了,举子们小心翼翼的面对着圣上,或拘谨或圆滑地想着未来的官运,然而那时候已经是兵部侍郎的沈薄南却毫无顾忌。无论有没有这个功名他都能享一世荣华,然而他却不管不顾的甚至有些荒谬的去考了科举,甚至连天子都觉得诧异,然而从来都是举剑挽弓的沈薄南竟然写的一手那样好的锦绣文章。在很多年之后李垣大概明白这个功名是郑十八公子让沈薄南考的,然而这只是猜测了。他只记得他在黄昏的御花园看见穿了一身大红色的沈薄南,那时候沈薄南举着一盏酒微微笑着在同旁人说些什么。李垣记得那时候他注意到沈薄南持着杯盏的左手修长的手指以及微微泛白的指节。他记得他顺着沈薄南的手指看下去能看见他从大红色的状元袍里露出的手腕,苍白的不正常,带着一道狰狞的伤痕,那一瞬间他感到窒息一般的刺痛感。后来他想,大概动心就是那一个瞬间的事情吧。
他走上前去想要和沈薄南说一句什么,然而那时候沈薄南却已经转身离开了。
再度见到沈薄南的时候是在御书房。那时候自己十五岁,是太子,而沈薄南是自己父亲钦定的太子太傅。他记得那时候在授业结束之后,他总在御书房看着自己的父亲和沈薄南讨论治国之道,那时候的沈薄南还年轻,端的是翩翩公子的气度。有一次自己的父亲问沈薄南王道,之间他挽起袖子,将一杆狼毫拈饱了墨色,在天家御用的金丝素卷上写了一句“君失臣兮龙为鱼,权归臣兮鼠变虎”。沈薄南的字很好看,骨架坦磊,贯然一气,便是一幅宝光斓然的稀世墨宝。他记得自己的父亲看了这句话很久,就在他觉得时光已经凝滞了的时候他听见父亲轻轻笑了一声,叹道:“无愧乎沈卿,藉此我朝遇盛世太平可知日夜!”这话说的没错,短短二十年不过,现今的王朝已经是自盘古劈天三千余年来最为昌盛的时代了。河清海晏穷寥廓,天下太平。然而现在的李垣却想若自己的父皇泉下有知自己如此对待沈薄南该是什么神情。然而无论旁人怎样看,他对沈薄南的深情他自己却是清楚的,他知道这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爱沈薄南胜过自己,他有的时候会想,要是自己生在乱世多好。哪怕既知就算早一步遇上沈薄南也赢不了郑十八公子,但是就那样默默地跟在沈薄南身边,在没有郑十八公子的前线上伴他左右,看他在一场鏖战之后酣畅淋漓的醉一场,便是莫大的幸福了。或许还可以在某一场战争中在沈薄南的眼前为他挡一支淬了毒的飞矢,一箭穿心,然后在那一瞬间大概可以得到沈薄南一次倾注的完整感情的注视吧。李垣这样想,自己真贱,明明是九五之尊坐拥天下,什么样的倾世之人没见过,然而就是这样翩翩为了一个眼里没有自己的人把姿态放得那么低,明知道就算这样低在尘土里也换不回沈薄南一个青眼,因为沈薄南永远看的是云端里的郑十八公子啊。
然而就是这样,深刻清醒的知道着这些残酷的事实,李垣还是抑制不了自己对沈薄南的思念。在沈薄南离开王城之后的每一天他的梦中都是沈薄南的旧事,一颦一笑,历历在目。李垣想,为什么沈薄南可以那样残忍,明明自己只是要沈薄南的一丝温情,从来没想过与郑十八公子相比,然而沈薄南却什么都不给他,甚至在知道自己的心思之后连表面功夫都略去,好歹是十年的师生情谊,然而却是最疏离有礼的君臣相待。便是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意都是奢求,他给自己的就只有无穷无尽的厌弃。可明明,自己就仅仅是那么喜欢他而已。就真的只是喜欢他而已。
他想,自己的人生大概是一场很美的梦,有文武双全的乌衣少年,有谋定天下的灰衣客,有长剑走天涯的黄图霸业,有春花粲然的武陵好景,然而在这场梦中的主角却不是她,他只能看着这一切的美好默默艳羡,但这依旧是一场很美的梦,因为梦里有值得他用尽三生深爱的那个人,只是那个人的故事里自己是个跳梁小丑罢了。他想起一句诗,三时大笑开天光,倏烁晦冥起风雨,真真儿是一场好梦。
作者有话要说:依旧把剧情写的很烂,本来想写点细节但是写出来之后发现啥都不是,只是无谓的感慨。但是就这样还是写出来了,一是觉得写的还算是语言流畅漂亮,二则是我真的挺心疼这种感情,穷尽一生在追逐一个人但是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就算得到一个回眸都是奢求。我真的很喜欢李垣,沈薄南是我的对古人的理想型,郑十八公子是我动心的类型,然而这样的故事终归只是一时惊艳不能长相厮守,因为厮守的话就该发现对方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是李垣不一样,他爱的深沉,可以包容沈薄南的一切,因而或许能获得好的结局
☆、鲜衣怒马少年时
沈薄南到了洛阳城的时候刚好是开春儿,他看见城郭旁青翠的柳芽儿满溢着盎然的生意。他的府邸也建的初具规模,三个多月的路程,沿途官员的种种接待让他的还乡路渐渐变得平凡,以至于最后他看见了自己魂牵梦萦的洛阳城门的时候名没有他想象中的悸动。相反,此时此刻他却有一种“啊,就是这样啊”的带着失望的疲倦。
这样的感觉并不好,沈薄南将这种失望归为舟车劳顿。然而事实上并不是如此,他回到洛阳之后在自己的府邸的庭院中兴致勃勃的让仆人栽上了一棵桂花树,砌上了石桌。然而等这一切都完成的时候他却没有了兴致,或者说他感到了极为深重的失望。他知道无论自己做什么都不会再有三十年前的感觉了,因为那个与他一并喝酒的人已经不在了,但是这并不能阻止他沉湎与自己幻想中的行为,他只是告诉自己其实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只是物是人非而已。因为他永远不会承认在他的心里其实有那么些微的一点对于王都的怀念。他其实一直都记得黄昏的时候他带着十六七的太子在东宫的院落里看着艳丽的夕阳从角楼上面慢慢落下,那其实也很美,只是就如同他一直漠视李垣停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一样,他同样排斥着这些记忆,他一直都这样告诉自己——这世界上的东西但凡是沾上了郑十八三个字,皆成为好。
因此,尽管已经频频失望的沈薄南现在依旧满心欢喜的拿着一坛上好的女儿红坐在了石桌边上。此时是三月既望,一轮圆月当空,密密匝匝的桂花枝上拱出了新芽。他就坐在那里,自斟自饮。好夜如水,他很快就醉了。似乎是年纪大了的缘故,他的酒量并说不上好,他坐在石桌旁能感受到这乍暖还寒时节夜风彻骨的冷意,然而他却放任自己坐在这里,初春的寒气侵蚀着他老迈的关节,锥心的疼痛直接侵袭而来,然而他依旧坐在那里,半醉半醒这他依稀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的故事,然而这故事中并没有郑十八。那是天下初定的时候,郑十八公子执意留守洛阳城,而他自己秉承着先主的愿景去了金陵辅佐圣上,那时候他和郑十八都还年轻,分别并算不上什么,况肯这些年回忆下来其实他和郑十八一直都没有厮守在一起,要么是自己在前线郑十八在后方,要么是自己在金陵郑十八在洛阳,要么是自己在人世而郑十八在地府。他这次想起的故事是自己在御书房面圣,圣上问他王道问他治国,那时候他是太子太傅,名扬天下。他还记得太子常常站在御书房听圣上问自己治国之道,他到现在还记得他说话的时候身后的李垣定格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的灼热。其实很多年前他就知道自己这个出身尊贵的学生对自己抱着并不寻常的感情,然而那时候他以为这只是少年一时新鲜的倾慕,他总以为天家情薄日子久了就淡了。他想就算李垣真的是倾慕自己也无妨,只要李垣能一辈子把这些旖旎的心事藏在心里,那么他就不动声色的陪伴他左右。
沈薄南其实很欣赏李垣。李垣从小接受了深宫良好的教养,举手投足带着贵气,喜怒不假颜色,说话带着转圜的余地,是天生的盛世君王。他做好了辅弼李垣一生的准备,然而李垣却不是他想象中的薄情。李垣真的很执着,他陪伴了李垣二十多年,这二十年里他从那个年轻的风度翩翩的太傅变成了一个白发老翁,这二十年中李垣已经很多次的将自己的心思明目张胆的表示出来但是他从来不曾回应。他已经将李垣逼上了绝路,他记得挺久之前李垣带着鱼死网破的决绝问他心里到底有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而那时候他竟然能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冷静,他说:“臣誓死追随陛下”。他用一道君臣有别的天堑将自己和李垣隔开,落得今天这样的地步他从来都不怨李垣,他知道自己亏欠李垣良多,然而即便是这样他也不会回应这位天子一丝一毫。
因为他已经有了郑十八公子,那么这世间在没有一个人能得他倾心。
只是这些年来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和郑十八之间到底算什么,他更没想过郑十八公子的心里自己到底算什么。其实他的记忆中有关郑十八公子的地方很少,他就记得某一次他带了一坛好酒去找郑十八,然后他喝醉了。他记得他那一晚做了一个旖旎缱绻的梦,郑十八将他压在身下,他并没有觉得痛苦或者怎样,甚至他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然后这场梦醒了,他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屋子里并没有别人,只剩下狼藉的床铺和躺在床上的他狼藉的身体。这是他和郑十八公子的开始。
☆、若为门下赐从容
作者有话要说:李明德...本来不想起名的但是发现必须要给他一个名字了于是我正好在看凤凰图腾于是就明德吧...淮上sama我对不住你。【其实写完了有种李明羽的乱入感...第二,作者才没有被外星人附体呢!人家才不是短小君!第三,打算写一直很萌下手无数次但都没写出来的商鞅嬴渠梁的同人,等我在酝酿酝酿...第四,打滚求收藏和评论...
李垣记得很多年前沈薄南给他讲过洛阳城的故事。那些故事中没有自己的存在,但是他依旧觉得那是很完美的故事,因为那样的故事中有张狂辉煌的沈薄南。
四十七年前,乱军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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