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桂卿从殿外进来,盈盈拜倒:“王爷,殿下,后院的茶梅今年头次开,王爷和殿下要不要去瞧瞧?”
清河纤细的手指翻了几下,把刚才被自己绕在一起的头发解开,偏头问慕容冲:“要去幺?”慕容冲噌噌两下脱了毛靴,盘起脚捧着茶杯道:“外面冷,不去。”
清河撇撇嘴,也不管他,扶着边上婢女就准备往外走。快到门口的时候又被慕容冲叫住。清河站住脚转过来瞪着他,却见慕容冲依旧一副漠然理所当然的样子,不由轻轻叹口气。自己这个弟弟从小便是这个样子,将身贵位尊这一条贯彻到了极点,凡他所穿所用必定是最好的。眼睛里只有两种人:奴才和主子。他看得上的,一个马奴也是主子,就像车鹿;看不上的,位列三公也不过是个奴才,就像慕容评。从小一起长大,却几乎没见他对什么东西表现出过特别的喜好,看什么都是淡淡的,别人拼了命的夸他,他不要说感谢,连嘴角都未必会动下。在自己面前倒还好些,偶尔耍个小脾气,总算还有点人味。
“你还有事问我?”开口依旧是哪个甜美温婉的嗓音。
慕容冲睁着黑黑亮亮的眼睛看了她半天,说:“姐姐,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我装的。”清河答的眼皮都不眨。“装出来套你话的。”
作者有话要说:例更。
☆、第7章
【七】
“郎主,郎君——郎君回来了。”成律从院子往屋里跑,边喘气边说。慕容垂正捧着杯茶要喝,闻言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看着外面。一个穿着还算考究的少年公子大步流星踏过院子里的屏风向自己冲过来。
“父亲!”慕容令的脸颊发红,身上披风雪花点点,顺手把手里的马鞭交给侍女,显然刚刚策马而回。“为什么要我上战场?”
面对儿子的质问,慕容垂淡淡抬了抬眼,低头喝茶。“这是王猛的意思,不是我让你上战场的。”声音平稳,听上去很有耐心。成律端着托盘走到慕容令后面,把下人泡好的茶放到慕容令边上,一躬身:“郎君,外面雪大天冷,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王猛?就是那个丞相?”慕容令挥挥手没有理自家的老管家,“他的官比你大,所以你就这样答应了?”
慕容垂把茶杯放到旁边,手揣进袖子里说:“陛下同意了,我不答应也没用。”缓缓闭上眼,嘴里梦呓般念叨:“燕国未能履行当日诺言,拒绝割地,王猛率兵伐燕,正常的很。你是我的长子,让你做参军,正好可以让我慕容垂一支,一表忠心。”
“我不同意!”慕容令一掀披风站起来大声吼道。“让我去打别人可以,可是这回打的是燕国!”
“正因为是燕国,所以才让你去。”
“我不去!我慕容令是燕国贵族,那边是我的兄弟姐妹,王猛这样做,不就是想看我们手足残杀吗?我偏不!”慕容令吼的声嘶力竭,面红耳赤。成律在一旁拼命给他使眼色,不过显然慕容令完全没有看见。
“别忘了你母亲是怎么死的!”慕容垂扣着矮几的边角,粗暴的打断儿子的吼声,身子前倾,胸口剧烈起伏着。“那个燕国,还有谁当你是贵族?还有谁当你是他们的兄弟姐妹!”
慕容令被骂的一僵,看着父亲青筋暴起的模样,眼睛一红,慢慢跪下去。“可是父亲,都说血浓于水,哪有人带着军队往自己家里打的——”
“血浓于水?谁教你这些文邹邹不管用的东西的?那个和你走得近的慕容冲?”慕容垂恶狠狠盯着脚下的儿子,冷笑两声,“你母亲被人陷害,他都做了些什么?”
慕容令愣愣看着父亲。慕容垂长长出了一口气,也许太过激动,半天才缓过来。“他什么都没有做,你知道么?没有求情,没有救人,甚至没有告诉那个昏君!是他间接害死你母亲的,知道么!”
慕容令跪在地上瘫下去,眼睛红红的,白净的面容露出一种悲怆而又委屈的表情。慕容垂走下座位,站到他面前,用之前那种平静的语调慢慢说:“从投奔于秦国的那天起,你我就不再是燕国贵族了,和燕国的那些懦夫统统没有关系了。”院子里大雪纷飞,成律端给慕容令的茶正慢慢冷掉。“成王败寇。你不是王,就只能是别人的棋子。要听别人的话,为别人做事,哪怕你不愿意去做。”
慕容垂弯下腰来,揪着慕容令的衣领,盯着他眼睛一字一顿说:“让你去,你就给我去!”
说完扬长而去。慕容令呆呆跪在地上,刚才父亲的话让他的世界好似崩塌了一般。他不是读书人,不懂得什么叫怅然若失什么叫家仇国恨,也不懂得什么叫人心险恶什么叫两面三刀。
在他眼里,凤皇永远是凤皇,永远是那个长相俊美脾气温和而且会念书的好孩子。他只知道燕国有他死去的母亲,有他还活着的亲人。虽然父亲痛恨燕国毅然选择背叛,可是并不意味着他就同样恨着那个地方。
“郎君?”成律走到他旁边,拽拽他的袖子想拉他起来。“郎主已经走远了,郎君赶紧起来吧。”慕容令毫无反应,兀自呆呆的流泪,表情痛苦。“郎主的话是说的重了些,可是凭郎主在燕国的实力,想要推翻燕王完全可以做到。可是郎主还是来了这里,名目上来说,是叛国,实际上,郎主何尝不是因为跟你一样顾念手足之情啊!”
成律声音颤抖的为慕容垂辩护。他是跟了慕容垂十几年的老人,几乎是看着慕容令长大,看着他的飞扬跋扈,看着他的孝顺良善。
“走开!”慕容令推开他,站起来跌跌撞撞往外面走。
转眼就是新年。秦国汉人多,家家张灯结彩,在外的游子不顾路途遥远,总是要回家和亲人们吃一顿年夜饭的。帖上字迹隽美的春联,喝着酿好的屠苏酒,一家人围坐在炭火盆边上,听老人们讲民间传说,暖身还暖心。
新年还没过完,街上满是鞭炮的残屑,来往的行人还穿着新衣互相恭贺新禧。因为慕容令年后便要随军出征,是而征东将军的府上,同往日一般安然,丝毫没有欣喜的气息,府内的士兵倒是多了一倍。
邺城。
清河把慕容冲请到自己宫里去用晚膳顺便赏月。面对姐姐和那些文人墨客一样的情怀,慕容冲揣着袖子踏进漪澜殿第一句话就是,还没到元宵你赏什么月,女人家就是女人家。清河正在给香炉里添熏香,纤细素白的手指握着琉璃勺挑了香末往炉子里倒,头也没回接了一句,女人家怎么了,起码我这个女人家还不至于通敌叛国,卖友求荣,有什么不好的。
话一出口两人都顿住了,清河那用牡丹花染了指甲的手差点没拿住勺子。
长安。王猛带兵出征的前一夜。
征东将军府热闹起来。慕容垂宴请当朝丞相王猛入府一叙。当官的都知道,这是征东将军在为自己的儿子谋些方便。慕容令自从年前闹过别扭之后,也慢慢想明白了。至少慕容垂看他每日作息,觉得他已经想明白了。这个时候,作为参军的慕容令正在军营里做着最后一遍的巡视。
王猛已经到了。家仆迎进来,引至大堂,慕容垂携成律早在堂上候着。二人客套几句,也就入席开吃。紫檀木的长案,两头细细刻了精美的镂雕,摆的满满的珍贵菜肴自是不必讲。
“在下初来乍到,也不大懂这边的风俗,只是听说这是年里最该要喝的屠苏酒,丞相请。”慕容垂亲自斟了酒,王猛忙站起来接,嘴里还道:“不敢不敢,您是陛下亲自封的征东将军,我还没有那么大的面子。”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吃菜,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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