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儿抬头巴巴的看着父王,本指望父王看了礼物好歹能有一个笑意,却不想父王连看都不看一眼。他失落的站起身,“没了,儿子在院子里还有几本书,正好是朋友要借走的。不知……”
“去吧。”
竹儿沿着石子路走出几步,再忍不住回头,透过萧疏的叶子看到王爷仍在低头看书,白色的衣衫在一片嫩黄嫩绿当中,恍如隔世。
笔直高大的梧桐树只有些细小的嫩绿色,阳光肆意洒落,墙角小花先开,青苔幽寂。
桐莠小筑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酒儿托腮坐在树上,犹带稚气的面容更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坚毅。
“来,喝酒。”竹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窜上了树,和酒儿坐在树上眺望远处的京城,就像是三年前的那个细雨迷蒙的午后一样。
那时候他初来京城,怀着一腔梦想,一身抱负。那时候他满心不舍别扭的和父王在十里长亭分手,从那时候起,他便再也没有和父王那样坦诚接近过了。那时候他还带着初生牛犊的懵懂无知,不知世味为何。
那时候在他的眼里,黑便是黑,白就是白。
他现在还记得那天酒儿眼里的神采,她说,“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
他却笑了说,卧听夜雨,起看雪晴,独立正直,巍巍德荣。
竹儿捧着陈年的佳酿,“酒儿,喝呀,你怎么不喝?对,对了……花生呢?”
酒儿晃了晃酒坛子,“你这一点酒量,何必自讨没趣?”
竹儿不依,抢过酒坛仰头便饮,一不小心,酒湿衣襟。
酒喝得多了,竹儿觉得眼前来来去去,都是树的影子,恍惚间却不知酒儿身影,他喃喃喊了几声酒儿,却没有人应。
他索性靠在树上,眯眼看了天空,低笑着喃喃自语,念的却是一首词:
时光只解催人老,不信多情,长恨离亭,泪滴春衫酒易醒。
梧桐昨夜东风急,淡月胧明,好梦频惊,何处高楼雁一声?
酒儿抱了醒酒汤站在树下,犹豫了片刻把竹儿从树上拎下来,看竹儿迷迷糊糊的摆手不肯喝,只无奈的哄了道:“乖,是甜的,你尝尝。”
竹儿听说是甜的,忙抢了来一饮而尽,然后呆呆坐着,半天功夫,“做什么给我喝这劳什子?”
恼怒,“谁说我想喝这个的?!你白糟蹋了我两坛好酒!”
酒儿嗤笑一声,“你以为我想呢?忘了你屋子里的那一位了?”
这里是柳先生的势力范围,竹儿通常来这里住,身边跟着的黑衣人也留在这里。
那黑衣人惯常极冷,带着酒儿熟悉的才从战场下来的血腥气与杀意,从来不说话,对竹儿也是恭恭敬敬,可是酒儿看得出,竹儿有些怵那黑衣人。
饶是竹儿清醒了,身上的酒气却还留着,明渊淡淡看了竹儿一眼,“公子不该酗酒。”
竹儿敛色,“再不会了。”
自从明渊认他做主,又回复了从前的恭谨,竹儿却再不敢如从前一般任意使唤。他身在京城,身边只这一个长辈,许多时候明渊的语气虽然不重,训斥警戒之意也让他心生惧意敬意。
明渊沉默片刻,“公子何以至此?”你何以颓废迷茫徘徊到借酒浇愁的地步了?
竹儿轻笑,“偶然兴起。”
明渊淡淡看着竹儿,半晌功夫,“先皇说过,公子如有疑难,便将这个给你。”
竹儿惊讶的接过,那是一封信,信里有一张小小的锦帕,帕子上了年月,有些泛黄,上面绣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小孩儿,身前的红肚兜上绣着一个大大的瑛字,旁边还绣着一行小字:别方一月,儿甚念父,绣于衣上供其日夜看之,敏。
寥寥数划,恍惚便显现出一个调皮的女子坏心眼的将丈夫名字绣在儿子胸前,看儿子傻乎乎的扯着。明明是自己想丈夫了,却偏说是儿子想父亲。
竹儿的手有些微颤抖,这是……这该是母亲亲手绣的的物件了吧。他长到这么大,第一次得到娘亲的东西,一时间竟是愣住了。
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看那一纸薄薄的信,上面笔迹犹新,是皇祖父的:子以母向,人之至情。此乃尔生母遗物,幸存人世,珍重藏之,或为念想。竹儿吾孙,读此之时,祖父已与尔母于天上同看着你,好自珍重,万勿悲痛。
竹儿呆呆的将锦帕藏进怀里,良久良久,他看向明渊,声音沙哑,“为什么现在才给我?”
“先皇吩咐,属下不敢不从。”明渊微微低头,静静的说道:“先皇说,这是他能教公子的最后一件事情。”
“凡遇事之时,切记所有听到想到见到的,未必就是你需要的真相。一切纷乱时,须有定力有静气有耐性,冷眼看处,剥丝抽茧,才能立于主动之地,不至于行差踏错,他日追悔。”
“先皇还说,信上之事,公子心知便可,万不可传于他人之口,哪怕裕亲王爷也不可以。愈是疾风骤雨,愈见定力功夫。”
竹儿安静地看着手中的信纸,只这样坐着,不知过了多久,明渊燃起了桌山的蜡烛,淡淡烛光下,少年稚嫩的面上已尽是泪痕。
蜡烛的轻响惊醒了竹儿,竹儿捡起桌上的信纸凑近烛火,看着祖父的字迹在火焰中一点一点消失,终于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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