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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手帕轻轻擦拭眼泪，康洁双唇抿动了好几次，始终无法说出来。“你说，站得住脚，那，你觉得这样子分手，对吗？”

吴仪决定自己下手。“前奏已经够长了，你对分手，其实很清楚，也很愿意，反正邓欣就是无法都如你的愿，你也不肯有一点点妥协，甚至是协商。我说的没错吧？”康洁点头，那双娃娃一样的大圆眼睛里除了泪水还有满满的疑虑，吴仪淡淡微笑，“至于对不对，你非要分手，邓欣肯定不能强迫你不分手，她也一定试图跟你恳谈过？”

康洁沉默。

“但是你连谈的机会都不给她……两个人要永远在一起，必然伴随无边界的妥协，但是无边界不是无下限，也不是一方恒久地向另一方妥协，而是互相扶持着，彼此推让着，来来回回，彼此妥协。强硬地要求对方让步，其实也是一种决绝的伤害。既然已经决绝地去伤害你最爱的人，任何旁观者嘴里的‘对’与‘不对’，你要是去在乎，就实在太多余，太分不清楚大事小事。分手的理由对不对，你自己心里有数。”

康洁就像浓妆被卸去的头牌一样，涨红了脸，勉强微笑。

“也许最后，邓欣甚至都没法告诉你这个问题没有那么迫切，因为你仅仅因为一次双方思考节奏的偏差就选择了转身。”吴仪站起来，走到沙发对面的白色小酒柜边上，拿上面摆着的一个相框，那里面镶嵌着两个甜蜜大笑的阳光女孩儿，一个自然是康洁，另一个，棕色小马尾翘在脑后，笑容灿烂，“这是邓欣吗？”吴仪问康洁。

康洁看着相框里的爱人，点点头，眼泪吧哒吧哒往下落。

“她没法要求你不分手，就像你一个人，不管再怎么想念，也无法完成两个人的亲密举动。”吴仪放柔声调，缓缓地说。

现在她站着的角度，可以一眼同时看见康洁和肖晴两个人。

康洁瞬间从卸妆头牌变成了思春小姐，眼睛里流动着羞怯的欲望。而肖晴，只是眨了眨眼睛。

吴仪叹一口气……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慢慢来”……

“我想她。”康洁哽咽着，低下头。

“我想她。好想她。我决定了头也不回，是因为现实。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觉得现实不可战胜，觉得非分开不可。但是，分开了，我才发现，有些更‘现实’的‘需求’，更加不可战胜……”

呜咽的声音中断了叙述，没有人说话，良久良久。

“我不见她，不理她，一直到她真的不再找我，我觉得轻松了，舒服了。我想，自己生活也挺好的，或者，再遇见一个更适合自己的人。”

康洁将手帕捂在唇边，接住接连不断的泪水。

“可是，我想她。洗澡的时候，我想起她的样子，她的身体，她帮我决定每天穿什么衣服，有时候我虽然不是很喜欢她的选择，可是那些选择都好适合……我都忘了，我以为她走了，我就可以不怕现实，去实现我期望中的生活，可是我都忘了，我要实现那些现实里的所谓期望，是因为我想要有她这样的一个人，在我身边，她的存在，是最终最重要的梦想！”

吴仪扯出两张面巾纸，递给依然拿着手帕却不肯擤鼻子的康洁。

“没有人可以代替她。我想要找的，根本就是没有人可以代替的她。那些期望，都可以物化，可是她，没有什么可以代替。她的味道，她的声音，她停留在我身体里面的感觉……”

康洁用手帕掩住双眼，深呼吸，沉默，还是决定说下去……

“你用‘现实’来拒绝因为相爱而已经在一起的人？”

突然，肖晴抬起头，冷冷地问了康洁一句。然后，她自己也有些惊异地落了落眼神，继续低下头，看脚尖。

康洁犹豫着赧然点头，吴仪盯着肖晴，肖晴没有看见，然而她低低地说：“很好啊，因为‘现实’是真的，这说明，你心里的爱，已经是‘假的’。”没有波澜，衔接随即的沉默非常自然，良久之后，肖晴才轻轻说：“对不起，您继续。”

吴仪只得密切注视康洁的反应，因为如果只有她在，刚才绝对不是一个插话的好时机。但是，康洁不难安抚，肖晴不可知的问题，才难办。既然她说话了，吴仪想，总是好事。

“我……我其实，也不只是因为‘现实’拒绝她。她很爱我，我跟她分手……我，只是想先好好应付‘现实’。可是……我想她，我想她。”康洁的语句没有什么逻辑，看着吴仪坚定的双眼，她的眼泪却周而复始。

吴仪放心了，对康洁来说，当下倾诉的欲望盖过了外界干扰的信息。

分手，为了自己要先做想做的事情，在这种前提下，还能相信对方爱她，这是自信，也是福气，但是你有这样的福气和自信，对方是不是还有这样的余兴，回到你身边？

吴仪没有问，因为这也不是康洁的问题。

“其实，这种情况也不是经常发生，刚开始跟她分开的时候，几乎没有感觉，可是时间过得越久，这种感觉就越经常出现……我很害怕……我怕我自己对她的想念，居然那么具体，明明清醒的时候，我也会那样想，想她亲吻我的感觉，湿润温暖的嘴唇，她的舌头，她的甜味，她抱我的时候，那种扎实可靠的存在感，她需要我的时候，伏在我肩上，背上，胸口，腹部……不是在做什么……”康洁一直越来越低微的声音突然稍微提高，给吴仪和肖晴一个多余的解释眼神。

肖晴低着头，吴仪脸上有可信赖的微笑，很安静地轻轻点头。

康洁环起手臂抱住自己，继续低声呢喃：“不是在做什么，只是她贴着我，很近很近，很紧很紧，有时候，这样子就很久，有时候这样子，就是一个晚上，一个周末。有时候我们吵架，然后和好，然后晚上我们就很肆意地做。我想她，想她的节奏，她故意的小顽皮……”康洁怯怯看一眼吴仪，吴仪没有动。“她有时在床上不是那么自信，但其实很了解我……我……想念那种感觉，我很清楚，没有人能替代她那种倾尽全力取悦我的感觉，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替代那种感觉。我也想念她的身体，每一个形状，每一个线条，她的皮肤特别的触感，她的味道和声音……我，害怕，一想到离开我之后她会跟其他的人……我就很难受，甚至，嫉妒得发狂……所以，我很自责！”

肖晴皱着眉头，始终没有抬起头。

吴仪站着，只是看着康洁。

她的估计没有错。

是身体的记忆。本能的欲望，人性的依恋，神性的瞬间——失去一个人，很多方面都可以找到替代性的安慰：爱情的甜蜜，彼此的了解，相处的默契，惊喜，烦恼，只要遇到感觉相近的人，其实都大同小异——但是一个人给另一个人的身体记忆，因为互相呼应而产生的身体记忆，却独一无二。

情与性，对真切相爱的人来说，必定无可替代。如果是美好而互相愉悦的，更将时时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