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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款——戚追。

第三十一章

一天一天又一天，辛绚好像一直沉沦梦境，不明生死，不问尘世。但要说他完全脱离意志，无知无觉，却又并不尽是如此。

如果一切真的只是梦，那么，这场梦境未免太真实，真实得竟能清晰感觉到眼角的涩，心口的痛。

他听见有人喊他……绚儿。那么亲切动情。这令他认为只可能是在做梦。

那天，他没有被父亲所接受，甚至放弃了如此呼唤他的权力。虽然沮丧，但并不怨恨。

如果没有爹娘，就不会有他；爹亲手打散娘的魂魄，也是因为他，所以他不怨。他只是弄不明白，为什么在梦里听见爹的呼唤，却不见娘的身影？

当娘魂飞魄散的那个瞬间，是否也像他现在这样，迷失在一片白茫茫的异境之中？

如梦似幻，挥不散又解不开，只有越陷越深。

到后来，每当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一次次不厌其烦地唤他的名，他越来越无法再将之当作幻觉。极想极想响应，偏偏嘴巴怎么都张不开，好像不是属于自己的。

可又是为什么，落在唇上的触感那么真切，他甚至能通过彼此摩擦的痕迹，在脑中描绘出另一双唇的优美形状。

还有，握在手上的力度，捋过发鬓的指尖，以及被拥紧时，从肌肤间隐约传达而来的轻颤，一次一次，如巨石投入心海，掀起了震荡不息。

青纱，青纱……无数次试着如此回应。声音，却只能在自己心中盘旋回响。

魔剑之事，至今仍记忆犹新。所以他知道，青纱对他满怀愧疚，而又不仅仅只有愧疚。

他听着耳边的细语，心如刀绞，却无力安抚，只有越发地痛不欲生。痛楚告诉他，这决不是梦境。

青纱夜夜拥在怀中如痴如诉的，就是他——这个「活死人」。

居然令得睥睨三界的王者受此折磨，该愧疚的人，其实是他才对。

也许，他根本不该来到鬼城，更不该一意孤行，执拗行事。

鬼界，本是人生的终站，也是人生的起点。

多少幽魂，渡忘川，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历经六道轮回，茫然往人世而去，只留下了刻在三生石上的深深一笔，那些该了的债，该还的情……

可他偏偏搅乱了一切秩序。

这一趟生死之外的别离，留下的债，又能如何归还？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害怕青纱的靠近，甚至祈求自己快快消失，好让彼此都从无休止的煎熬中解脱出来。

拖得越久，伤害就越深。

如果已经注定要消失，最后留在各自记忆里的，希望是对方的音、容、笑、貌，而不是切肤剃骨的绝望。

身为鬼王，青纱要做的事、可做的事，有太多太多，还有无尽的生命，不可预估的将来。心力，不该在他身上耗尽。

所以，当他朦胧中感觉到有人带他离开王府，到了一个不熟悉的地方时，尽管很舍不得，甚至一想到也许再不能见到青纱就痛得想哭……却又有一丝庆幸，还有一种死而无憾的坦然。

至少，不必让青纱眼睁睁看着他消失。这就够了。

他于愿足矣。

心绪宁静下来，他才想到，刚才将他扛在肩上的人是谁？为什么要将他带出王府？这里又是哪儿？

他睁不开眼睛，无从环顾。虽然尚有感知，但已日渐衰退。对于现下的处境，只有茫然。

模模糊糊中，听见这样的声音。

「我道宛离痴傻，想不到你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消失了，至少留下一个你；你消失了，却能留下什么？」

嗯？这声音……好耳熟。

但是这种语气，却相当之陌生，似冷似暖似嘲似叹，教人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对方究竟想表达什么。

「魂魄消陨便不复在，亦不能入轮回。你们永远舍却了三生石刻，只为力补情天？感情丰富如此相似，真不愧为骨肉血亲。」

那声音冷哼了一下，沉默许久，方接着说道，「你们的如出一辙让人无力，有时却也能带来意外的领会。有生不过十数年的你，在我眼中只如沧海一粟，渺小得可怜，却又不得不一次次对你刮目相看。说不定，是上苍惜我千年来流连鬼界，如今却『落叶无根自飘零』，因而特地将你赐了给我？」

冰冷的声音里，染上若有若无的戏谑笑意。辛绚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轻轻压到额头上来，像是掌心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