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认识这么多年,魏琛对黄少天那点脾性真是再清楚不过,这小子看上去三句话没一句正经,可能还因为平时话多会被一些稍刻板的人认为不稳重略浮躁,他不拉琴的时候能跟人从但丁是音乐的鼻祖一扯扯到哪个牌子的肩托最好用哪个食堂的菜最好吃。但这么多年魏琛看着他从一个只会杀鸡的小破孩儿到现在这个能独当一面的学校乐团首席提琴手,他知道只要是这小子下了决心决定要做好的事情,不管大小,那绝对都是会百分之一百的付出,绝不会因为任何因素中途放弃的。
作为老师他并不会过多地去干扰黄少天的选择,但这么多年下来,两个人亦师亦友,自然会多分出一些心思去关心。其实现在保研这个事儿,他作为学院院长,要说上一句话直接留一个名额出来并不是难事,但是黄少天从没跟他提过这个要求,而他也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在他看来那是一种亵渎,对这么多年他一直努力的否认。这是他带过的最好的学生,他值得一个前途光明坦荡的未来,哪怕这小子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而且现在似乎并不是那么想继续留校读研。
黄少天拿红笔在卷子上拉了一道,把相应的分数扣掉,他拖着调子回答:“没有不想啊,留校挺好的。环境也都很熟悉老师也很好我有什么不愿意的……而且每个月食堂还给研究生补助,多好啊。”
这腔调一听就是在敷衍,魏琛刚想再说些什么,结果催他出发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他们的飞机在中午,现在可能就是要走了。
“得,话我就说到这儿,你要是想就自个儿多操点心争取争取,当然要是不行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给你找了些资料在这儿,有时间你看看。卷子批完了把门给我锁好。暑假你这就是留校了?”
“对啊,我和作曲系的一个同学要一起参加那个作曲大赛,要留校练习录音什么的,哎哎魏老大你这次是去哪儿?回来的时候记得带礼物啊?”
“哦这事儿,我想起来了,你可别拖人后腿,那学生可是人作曲系的第一名,摊上你这也不知道是走运还是倒霉。”
“老大你快走吧快走吧快走吧再不走难道还要让我给你拉一段儿长亭相送吗?信不信我直接把这卷子从窗户丢出去啊……”
门被带上以后偌大的办公室就剩了他一人,黄少天苦闷地看了一眼着一堆卷子,深深地感到他被坑惨了,他本来是来蹭饭的,结果目的没达到就算了,还被拉来当苦力,这简直是亏大发了。
他寻思着要不要找个外援来帮帮自己,这么一堆他一个人得批到猴年马月去。只可惜他们宿舍的那帮人跑了,同班同学和乐团的大家也差不多都回家了,往上数张佳乐倒是留校了,不过看他这两天的朋友圈和微博,好像是在帮导师搞一个外国文献翻译,每天都泡在图书馆搞学术,也不行……想了一圈最后黄少天还是再次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他从包里翻出耳机插好,又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低着头开始批这一堆不知所云的卷子。
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黄少天还愣了愣,开始以为是幻听,摘了耳机确认了一下他还想这个时间谁还会来找魏老大啊?也太不凑巧了。他起身打算过去开门,还没走到跟前就看到窗户外面探出来一个脑袋,喻文州站在那儿,隔了一层玻璃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黄少天乐了,他拉开窗户,问他:“嗨你怎么也在这儿?也是被老师抓来的吗?”
“之前帮老师改的卷子,今天改完了给他送过来。”喻文州笑着指了指怀里空了的文件袋,“然后从窗户里看到你在那儿……挺纠结的样子就过来打个招呼。”
“哈哈哈可别提了我本来是想过来蹭魏老大一顿午饭,结果被摆了一道,他带着他的研究生去外地参加研讨会了,把我抓来给他当苦力批卷子而且你知道是哪门课吗是音教导论啊我宁愿去改音乐史的卷子也不想改这玩意儿啊你真该看看那些混账学生都写的是个什么玩意儿,一百字里面九十九个都是废话,惨不忍睹啊!”黄少天毫不留情地吐槽着,丝毫没顾虑他自己也曾经是那些“混账学生”的其中之一。
喻文州笑了起来,带了点玩笑式的惋惜:“你不早说,我改的就是音乐史,早知道我们可以换一换……”
“哎哟别介别介我就那么一说这门课我才考完恨不得把那些名字和作品全都忘得一干二净简直太折磨人,考试前我看了整整一天,睡觉之前满脑子都是胖胖赫那张慈祥的脸还有他的假发……”黄少天想起那本厚的能砸晕人的书,现在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那你快改完了吗?需要帮忙吗?”喻文州问他。
黄少天顿时觉得福至心灵,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同学,乐于助人思想境界如此之高,他真的不是马克思派来的救兵思修课本里走出来的正面案例吗!
但是他还不能表现的太明显,他咳嗽了两声,抬手揉了揉鼻子抬眼看向喻文州问他:“不会麻烦你吗你一会儿没别的事情吗?这个卷子真的可无聊很容易看睡着的万一一会你觉得被我驴了那可就不太好……”
“音乐史我都改完了,这个大概也差不多吧。”喻文州知道他并没有在认真地推辞,笑着回答,“不过……黄老师你是不是应该让我先进去?”
“哈哈哈哈哈对不住对不住喻老师你快进来快进来。”黄少天一边说着一边又顺手把窗户开得更大了一点。
当然最后喻文州还是被他从正门请了进来,黄少天心甘情愿地把那张很舒服的老板椅让给了他,然后还从抽屉里翻出了老魏的好茶叶用来招待这位从天而降的外援,他觉得今天自己一定是个幸运A,想想都幸福的肝儿颤。
黄少天拉了张椅子跟他并排坐着,喻文州看得很认真,改得也很快,这么一比还戴着耳机一边听音乐一边改卷子的黄少天就显得很不敬业,于是他拿起一边的耳机问:“要听吗?分你一边?”
喻文州道了声谢,停笔把耳机戴好。其实他们都不是很喜欢单边声道的感觉,会觉得有很强的不平衡感,不过黄少天这是为了表达一下自己的诚意,喻文州是不太好意思拒绝,于是两个人就带着一副耳机,继续改那一堆混账卷子。
好在黄少天这播放列表里的曲目倒都不错,大多数是他平时喜欢的那种风格,有帕格尼尼的随想曲,还有些奏鸣曲,再然后就是些协奏曲的零散乐章,喻文州戴上的时候里面正在放的是柴可夫斯基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那辉煌的主旋律被小提琴合奏出来的效果异常恢弘,在四大小协里他也是非常喜欢这一首的。
黄少天挂着一边的耳机,右手拿着笔写写划划左手还在桌子上不轻不重地打着拍子,小提琴演奏者的左手灵活度要远远高于右手,虽然只是单纯地按着曲子的旋律打着拍子,并不像是在按压琴键那样有着复杂的手指运动,但仅仅是这样简单的动作,那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按压在桌面上的样子也足够赏心悦目。
可能是感觉到了喻文州的视线,黄少天侧过头来冲他笑了一笑,然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还没有讲自己就先笑了,他说:“以前小时候,第一次听这一首,然后记名字我总是简记成‘柴大D’,然后其他的就‘贝大D’‘勃大D’‘门小E’嘛,多好记啊简单又快捷!后来老魏非不让我这么说,听说其他的还行,就这个柴D不行,因为听起来总像是在说锄大D一样,一下子就从高大上变得接地气儿了哈哈哈哈。”
“魏老师……你们是之前就认识了吧?”喻文州随口问道,一边把手底下这份卷子的总分登了上去,刚好是个59,太遗憾了。
“对啊,大概是……我上附中之前他就带我了,老魏以前是搞小提的,后来才转去搞音教,不过那时候他的水平带我是很足够啦。你能想象吗当时我第一次去上他的课,他给我示范的你猜是哪一首?是梁祝啊哈哈哈!当时我年少无知,看着他拉梁祝我觉得卧槽这么好听而且好感人啊?怎么能拉得这么好听!可是等后来时间长了以后,知道魏老大平时那个脾气和性格,我再想想他那会儿给我拉得梁祝我都觉得这真是!有点儿不科学啊!略恶心帅啊有没有?他真的一点儿都不符合那种又哀婉又悲情的曲子的氛围好吗……”想起以前的事情黄少天笑得更厉害,他摘下耳机回想着,“这件事直接导致我以后每次拉梁祝之前都得好好做一番心理建设,不然拉的时候总会想起来魏老大一边抽烟一边教训我的嘲讽脸,太出戏了……”
不过他笑着笑着突然觉得就停下来了,他想了想,似乎这些以前学琴的时候最开心的回忆全都是跟着魏老大一起的时候发生的,后来不在他那里继续学,因为要考音专所以开始了更大强度和更专业的训练,那些回忆虽然对他来说称不上什么魔鬼训练自然也不会让他至今想起来会觉得有阴影,但是他知道那时候他从小提琴里得到的快乐远不及从前,不管后来的老师多好,多出名多专业,在他心里都远远比不上魏琛。
虽然现在那些事情都能拿来开玩笑似的讲,但是在他心里,他一直都深刻而真挚地,无比崇拜着当时自己的老师,他那时候抱着自己那把不到三百块的小破琴,站在教室里看着魏琛演奏那么复杂而动听的旋律,心里的崇拜根本无法言喻。他当时一度的愿望,就是有一天能和老师一样的厉害,一样能拉出这样动听的旋律就好了。
只可惜这么多年过去,魏琛也不再带学生,甚至因为工作原因都很少再拉琴。而他之后又学会了那么多更高深的曲目和技巧,可是从中得到的满足感却甚至不及小时候第一次学会揉弦时那么多。
果然随着年纪的增长,能够收获快乐和满足感的东西,也都会变得越来越复杂。遥想当年,能从一个把位不带痕迹地换去另一个这么件小事儿,都能让他高兴一整天。而现在,未来的出路,更好的演奏,更高境界的音乐水准……这些纷繁而复杂的选择像是无数条平行的道路在他面前无限延伸开来,他站在原点,每一条都可以选,但未来会怎样他却无法预知,而选了以后,怕是也不能回头。
但其实他并不惧怕选择,恰恰相反那些有点刺激的事物反而会让他变得亢奋起来,只是现下这些事情交杂在一起,就未免有些烦人。想到这里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又把视线转回了那堆卷子,怎么批了半天喻文州那边刷刷的减少,自己这一边还是那么多?!
喻文州看他本来挺乐呵的,突然又表情凝重,然后还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他关切地问:“怎么了?”又看黄少天那边比自己这边高出一截的没批改好的卷子,他又继续道,“如果是卷子的话……你再分我一些也可以的,不要发愁呀。”
黄少天又笑起来:“哈哈哈不是卷子,想起来以前的事儿突然觉得还是小时候好,练琴也好其他也好,什么事儿都简单。那会真的觉得今天的作业没练习完就是天大的事儿了,放现在想想,多大点儿事儿,顶多被我爸揍一顿或者被我妈拿筷子抽手背,可是睡一觉起来就什么都过去了。”
“怎么突然想起这些……”喻文州一边回答着,一边又看到桌面上摊着的他们学校的保研的相关文件资料,他指了指,“因为这个?”
黄少天扫了一眼,应了声是,然后又说道:“其实也不全是,这事儿吧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能成固然好,成不了那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出路那么多,又不是这么一条。不过你的话应该没问题?刚才还听老魏说你是你们全系第一名啊,他还告诉我让我不要拖你的后腿。喻老师如果我拖了你的后腿你一定得快点告诉我好让我及时弥补啊!”
喻文州笑了一笑,然后摇了摇头:“不是,我没有资格免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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