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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豆没洗,碰在手上刺刺的,还带着泥,看得出很新鲜。顺着豆荚侧边的缝掐进去掰开,指甲一弹抛进瓷碗里打个转停下,一颗叠一颗,颗颗圆润如翡翠,甚是可爱。

一篮子毛豆看着多,老少两人一起动手很快就见了底,沈大娘掂了掂瓷碗,又往篮子里望了望,见大概还剩两把的样子,拽住萧弦的腕子道:“诶,别都剥了。阿淙最喜欢吃盐水煮毛豆,这些留着给他。”

萧弦愣了一下,原来这里也有盐水煮毛豆这种做法,李淙喜欢吃,巧的是他也最喜欢吃,于是停下手猛点头:“嗯,嗯。我吃过,那个好吃,我也喜欢吃!”

“好嘞,大娘一会儿就给你们煮!”沈大娘皱着脸又笑成了一朵菊花,把篮子和瓷碗搁到桌上,而后扯出衣兜里的帕子递给萧弦嘱咐道:“来擦擦。”

萧弦点头,接过帕子道:“谢谢。”

“哎哟,差点忘了。”沈大娘拍了下手,口里这么嚷着,手伸进棉衣口袋掏了掏,掏出来一块不知裹了什么的帕子交到萧弦手上道:“来拿着,这是大娘的一点心意,今后好好跟阿淙过日子知道吗?”

萧弦低头,手心里是一块有点褪色的红帕子,打开上头系的结,里头包了不多的几块碎银子。

红包?萧弦脑子里首先浮现出这两个字,又听老人家说什么好好过日子,难道沈大娘把自己当成了李淙的媳妇?

萧弦一把将银子推回去叫道:“大娘,我是男的,是李淙的弟弟,不是媳妇!”

沈大娘眯着眼又推回了萧弦的手:“哎呀,傻孩子害什么臊,大娘知道你是男孩儿啊。阿淙能找着这么漂亮的媳妇,福气类。”

“不是啊!这、这男的怎么做媳妇啊?”萧弦说得舌头快打结,这沈大娘怎么知道了自己是男的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还尽拿看孙媳妇的眼神看他,搞得他一阵毛骨悚然,真不知该怎么解释了。

可沈大娘非但没觉着自己有错,还责怪地拍了下萧弦的脑袋道:“男孩儿又怎么啦?男孩儿好着呢!大娘看你们两个啊,配得很呐!村东头的东妹啊春花啊都比不上你俏!阿淙人好着呢!你啊就安安心心住下来跟阿淙好好过日子,大娘喜欢你!”

这沈大娘看着挺矍铄的,根本就是老糊涂一个啊!萧弦心里嘀嘀咕咕,没想到坐在榻边的沈大娘嘴里也在嘀嘀咕咕,仔细去听,竟然是什么夫妻恩爱织布挑水的,萧弦皱着眉头龇牙,差点没咆哮:“我是李淙的弟弟,不是媳妇啊!”

沈大娘还当萧弦害臊不过,瞪着眼睛稀奇道:“弟弟?别跟大娘说笑,李家阿弟早就没啦。”

萧弦诧异:“他弟弟没了?是死了?”

“是类。”沈大娘点点头,又转身朝外间努嘴:“喏,外头那个不就是。李家一家子都在那香案上摆着呢。”

哈?萧弦瞪着眼睛在心里大叫。外间香案上牌位他是知道的,沈大娘这么大年纪了应该不会拿已故之人来乱说。原来李家一家早就死了?那李淙怎么说自己是他弟弟呢?自己这具身体究竟是谁?

萧弦心里琢磨着,这沈大娘虽说在媳妇的问题上有些老糊涂,可看上去还能沟通,于是打着能从老人家身上问出点什么的主意道:“他李家一家子真的死了么?都是怎么回事?”

“你这孩子,没了就是没了,哪有真的假的。阿淙那孩子六年前来村里的时候,包袱里除了一家子的牌位和点遗物,啥都没了,苦命哟。还好碰见了村长,要不然……哎。”沈大娘眯起了眼睛似乎在回忆,说到一半长长叹了口气,不愿再讲下去了。

竟然是这样!萧弦心里惊讶,面上却没怎么表现出来,继续问道:“李大哥他不是村里人吗?”

“怎么会。”沈大娘摆了摆手摇头。“你可别小瞧了阿淙,阿淙本事大着呢,是干大事的料,村里人哪能跟他比啊。”

“那他到底是什么人?”

沈大娘盯着萧弦望了一会儿,而后一脸惋惜道:“哎哟,这说来话长啦,你可晓得八年前那个……”

14、第十四折顾左言他...

李淙立在院子里,弯身倾下最后一桶清水,总算把缸洗净,用布巾抹干后立起,而后转身将架子上晾着的芥菜收下几棵来放进木盆,撒上盐撑着手臂揉匀,一层层铺进缸里。

缸不算太大,还没半人高,因此还未开春,大半缸腌菜就已吃了个干净,现在这时候地里的菜还没来得及接济上来,大概还要腌两缸才够吃。

年年冬天都腌都吃的东西,做惯了手脚哪能不利索,李淙一手扶着木盆摁着芥菜搓弄,边揉边码,一顺排一顺排过去,等最后一棵裹着盐粒的菜按进去,缸里也满了,然后压上石头就算成了。

李淙抬着一缸腌好的菜进了屋子,搬到角落里放好。拍了拍手,开始琢磨中午的吃食。只是他才想了没一会儿,思绪就被里屋传来的一老一少的人声给打断了。

里屋没门,只拉了张帘子遮着,萧弦和沈大娘的对话清晰可闻,李淙无需凝神便能听见沈大娘唠唠叨叨说着媳妇什么的,他摇头无奈地笑了一声,想是年前王媒婆带着村里的老姑娘东妹和寡妇春花来说亲,着实把她给恼着了,若不是东妹和春花过年都去了邻村探亲至今未归,沈大娘定得在他耳边从年前叨念到年后,生怕他点了头,自此跳进那东妹还是啥春花的火坑里懊悔一世了。沈大娘的好心他懂,可那完全是多虑,想他现下这副模样……哪还有心思顾虑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

李家已垮,遭逢巨变时已然身心具颓,不知剩他一个救来还能作甚?楷行道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好坏也要给李家留下这一脉香火。自己虽在牢里头,也知这昔日的三弟为了使他脱罪日夜奔走,穷尽办法才得保他圣威之下苟且偷生,若再要寻死,罔顾挚友一番心意。

楷行的弦外之音也不是听不出。宦海浮沉,翻船都是常有的事,哪有不湿身的道理,反之东山再起也是举不胜举。可皇城闹了这许多年,萧墙之乱现下仍旧风风雨雨,整整六载,为家中平反的心思就算再如何强烈,也该磨得不剩多少了,于是他李淙活着的意义,竟只剩下香火了么?

靠他自己似乎有点悬。认了个弟弟,可也算延枝散叶了?李淙心中这般打趣,听见里头响起曲弦泠泠弱弱极力争辩的嗓音,自己也跟着点头,他确实只是弟弟,不是什么媳妇。李淙心下思忖着,老人家认起死理来堪比牛犟,曲弦的事儿以后得寻个机会好好说清楚才行。

里屋的对话絮絮叨叨地继续着,李淙摇头不打算再理会,出门去喂了鸡,返身回来又听到沈大娘似乎说起了牌位什么的,惊觉早上起来竟忘了上香,于是快步至桌案跟前抽了三根香出来,见牌位上沾了灰尘,又搁下香取了布巾去擦。

李淙细细擦拭着无名的牌位,突地有些明白为何父亲眉间积着的郁气至死都未曾散去。伴君如伴虎,心如明镜的父亲或许早就料到了这一日。只是满门皆诛,曝尸荒野,别说坟了,连牌位上的名姓都不得刻,还谈什么香火。

李淙放好牌位,拿起案边的香打算去灶台上引火点燃,才刚转过身,就听见屋子里的话头被引到了他一直不愿提及的事情上去,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李淙脚下顿了一顿,神色猛地一凛,也没多想,旋身跨进里屋撩开帘子问道:“小弦,中午吃面成么?”

萧弦听到兴头上,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沈大娘等她解惑,未料被李淙这么一岔,沈大娘转头唤了声“阿淙来了”,大概是人老了记性差,等转回来的时候竟忘了那茬,只住了嘴呵呵地笑着,不再说下去了。

萧弦心里打了个突,不信会这般的巧。他抬头望了一眼李淙,李淙明明在问话,却很奇怪的没有看他,垂着眼睑不晓得心里在想什么。

萧弦皱了下眉。李淙也不说话,只静静地往门口一站,唇角微微地抿着,既不发怒也不怎的,可萧弦莫名地觉得他就是不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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