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打猎的那日早上,萧弦难得醒的比李淙还早。李淙说吃过中饭再上山,萧弦唉声叹气地求了老半天,奈何李淙不松口,便只得安安稳稳等到大中午。出门前,李淙抓了点瓜子零嘴打包,让萧弦背上,从里屋床底拖出来一把弓,抹干净搁到桌上,又去准备其他东西。
萧弦盯着桌上的弓,那弓说也奇怪,整个弓身都用麻布给缠了起来,一点也看不到里面。萧弦好奇,趁李淙不注意,偷偷扯开麻布来看,被李淙逮个正着,索性把弓上的麻布全扯了给他看个够。
萧弦把弓握在手里打量,弓身线条流畅,弓体轻劲,弦绷得紧紧的,仿佛靠手上去就会割出血来似的。萧弦对古代兵器这方面知道的不多,看不出好坏,若是他懂,定要赞一声精妙。除此之外,他还发现弓中央刻着跟李淙帮他做的木梳上一模一样的祥云花纹,萧弦有些好奇,可不等他问,李淙接过弓,又把麻布缠回去,不过这回只缠了一半,刚好遮住那一片祥云纹路,而后还给萧弦让他继续玩去。
“这张角弓只有六石,马上用的,寻常打猎够了。”见萧弦伸着手指拨弄弓弦,李淙这般说道。
“马上?难道是打仗用的?”萧弦问。
李淙笑了笑,不置可否。又取了一长一短两把匕首和一个箭筒出来,交了一把匕首给萧弦防身,箭筒内插上几枝羽箭,备好东西准备出门。
山樵村离东樵山不远,出了村口穿过田地,再走一阵,树木葱茏起来的地方便是山脚下了。两人这趟进山里来的目的不仅是打猎,还受了赵儒秋所托,要帮忙采几味草药,当然还包括萧弦念念不忘的锉草。
李淙与萧弦两人并排在前人踏出来的上山窄道上走着,李淙握着树枝探路,不时撩开路边的缠藤荆棘等等,偶尔停下来采采草药。萧弦也学着李淙的样子从地上拾了跟树枝,却不是用来清路,而是攥在手里挥来挥去的玩耍。
行路途中,李淙的目光落到萧弦身侧,见他腰间系着的木梳随着人的步子调皮地一晃一晃,不由得弯起嘴角。之前还当他在梳子上打洞要干什么呢,后来才明白,原来找了条红绳把梳子给穿了起来,当成坠饰系在腰间,木色古朴,红丝垂绦,倒也别致。晚上说是怕丢,总不忘解下挂脖子上,硌得难受也不舍得拿下来。
李淙见萧弦这么喜欢,心里自然高兴。要是能省去每天一大早起来给他梳头的步骤那更好了,不过目前看来,只要梳子一天没丢,这终是个甩不脱的烦恼。
林中鸟鸣啾啾,清风习习。开春的天早已脱了棉袄,正午日头也挺大,但林子里树木葱笼,把阳光都给挡了,只撒下一地斑驳的碎影,说不出的凉爽。萧弦边走边嗑瓜子吃零嘴,仿佛不是来打猎而是来郊游的,甚是惬意。
李淙可没这么闲,他仔细地注意着林中的动静,不时蹲下|身来辨认脚边的草叶,若是今儿不打点野味回去、不把赵儒秋要的草药都给采齐了,这一趟便白来了。
大概行至半山腰的时候,坡渐渐缓下来,李淙不经意间瞥了一眼,似乎望见远处矮树从中探出一朵毛绒绒的兔尾巴来,于是停下脚步对着萧弦道:“有兔子。”
“哪里?!”萧弦吐掉嘴里的瓜子壳,探头探脑地问。
“嘘!别出声。”李淙挥手让萧弦后退,边低声警示。
萧弦听话地捂住嘴,聚精会神地望着李淙盯着的地方。
李淙单脚后退一步站稳,张弓搭箭,弓弦应力而开,只听得“唰”地一声,羽箭直射远处,尾羽瞬间隐没在林间消失不见。
李淙搭上第二支箭,盯着远处的地方停了停,萧弦见他不再有所动作,于是放开捂住嘴的手,迫不及待地问:“中了没中了没?”
“你呆在这儿别动,我去看看。”李淙收了弓,让萧弦停在原地别走开,自己去远处拾了兔子,发现脚边长着一丛锉草,于是采了几把,回来一看,人没了。
26、第二十五折一病再病...
林子里很安静,除了风吹过树叶缝隙发出的沙沙声,再听不见什么响动。
李淙急了。怎么好好一个人说不见就不见了?难道是自己走错了路?可这山里他比萧弦熟悉,怎会弄错。
出门前千叮万嘱要听话要跟紧了不要乱跑,一眨眼全忘光了。可要说气,李淙此刻全然气不起来,心里头只剩满满的担忧。人丢了,这么大的山头,让他去哪儿找?叮嘱了都如此,何况现在走散了,肯定不会好好呆着不动的,两人难道就在山里头你找我、我找你的晃荡?万一一直都碰不着面该怎么办?李淙思及此,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心里涌起一阵慌乱。
蓦地,身后远远地传来兽蹄踏地和拨开草丛的簌簌声响,李淙唰地转身,弯弓搭箭直指异动之处,哪知人影兽影一概未见,就先听得一声大喊:“啊啊啊!野、野猪!哥救命!”
李淙手一抖,羽箭差点脱弦而去,定睛一望,就见萧弦艰难地拂开远处的树丛,正张牙舞爪地往这边跑,奇怪的呼噜声不绝于耳,身后赫然跟着一头半人高的野猪!而那厢的萧弦见到李淙,激动得眼泪都快迸出,拼了命往李淙身前跑,脚下一个不当心,被树杈一绊,整个人伏趴着摔下去,膝上一阵刺痛,他却无暇管得,就着趴卧的姿势手脚并用地往前爬,仿佛只要够着李淙,就有了庇护,就不会再害怕了似的。
就在萧弦心惊胆战的同时,李淙也心急如焚,举弓几次想射,可偏偏萧弦晃来晃去动个不停,就怕误伤了他,迟迟下不了手,眼看膘健的野猪就快扑上萧弦的腿,李淙大喊一声“别动”,慑住萧弦,而后飞速拉弓,只听得“嗖嗖嗖”三声破空之声,羽箭直逼萧弦身后的庞然大物而去。
萧弦回过神来,慢慢睁开眼睛,大着胆子往后望去,便见野猪身上三支箭,面上二眼一边一支,另一支直插咽喉,均没入一尺有余。那大家伙嘶嚎一声,前蹄抬起挣动了几下,便哗地往后倒去。
“哥,你的箭术太神了!”萧弦见危机解除,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跳到野猪身边兴奋地大叫,而后又蹦回来拽着李淙的胳膊讨好似地摇晃,李淙却狠狠甩开萧弦的手,放下弓背过身去,一句话也不说。
“哥?”萧弦被李淙那么一甩,差点跌倒,他站稳脚跟,小心翼翼地开口喊了一声,可李淙压根不理他,背着身往前走了几步,能看见他握着弓的手紧紧地攥着,力道用得都有些发抖。
萧弦见李淙如此,知道闯祸了,而且还是大祸。过去他调皮李淙顶多板着脸骂几句,从没如这般不理他过。可事已至此,萧弦除了认错,真想不出有什么其他办法。
“哥,哥你别生气了行不?是我错。我、我就见那边有东西在动,跑去看了一眼,谁知道是野猪啊……”方才的一幕已经过去,可如今回想起来仍旧冷汗直冒,拨开草丛发现是野猪的时候,心都快吊到嗓子眼,满脑子除了他哥,再也没其他了。明知李淙不愿理他,萧弦还是后怕地往李淙身边靠去,一手攀着李淙的胳膊,一手握着他的手掌,身体止不住地秫秫发抖。
只是李淙脑子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多少年未曾体会过的心悸,方才那一瞬仿佛又回到了那时候,粼川在宫里接了圣旨,饮下鸩酒,出了宫门一步步地走回来,唇边黑血潺潺而下,淌了一路,却偏偏撑着一口气回到家中,笑嘻嘻地喊了一声爹、娘、哥,而后闭上眼睛,永远都没有再睁开。给弟弟下葬的时候,他发誓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可后来眼睁睁地看着双亲上了断头台,举家二十多口人一同被处死,才明白渺小的誓言在皇权面前,不值一文。
而如今,至亲至爱全都已死去,他以为自己无论遇见何事都能波澜不惊了,可看到萧弦遇险的那一刻,心脏像是要从喉咙口跳出一般,眼前的这个少年,似乎已经成了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哥,你别不理我……”身后的少年攀着他的胳膊,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哀求的腔调渐渐转成了哭腔,听得人心里没来由地一阵难受,李淙回头,冷下脸道:“有没有伤着的地方?”
萧弦见李淙搭理自己,心中一喜,兴道:“没!没伤着!”却是把之前李淙不在时被野猪撞的那一下都忘了。
李淙偏头望去,发觉萧弦浑身脏污,裤腿还被划了一条口子,想起他之前跌倒的模样,脸色又阴沉下来。
萧弦拍了拍膝盖,笑嘻嘻道:“不疼,好好的呢!顶多就擦破了,皮外伤,没事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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