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华山山脚相迎,便见得自远方一个身形瘦长之人飘飘荡荡得靠近了,脸色枯槁,披着一件青布长衫,洗的青中泛白,背着一把胡琴。明明是三十多岁的年纪,望去却带着一丝落拓悲怆,教人未闻其琴音,却先存了凄怆之感。
我面露微笑,朗声道:“久仰潇|湘夜雨之名,莫掌门远道而来,岳某幸甚。”
莫大停在我跟前,回了一礼,连我一时间也未有完全看清他的身法,心中不免暗暗称奇。素闻他衡山派轻功如云雾,如今一看果真不凡,却不知那百变千幻衡山云雾十三式,身为衡山剑法绝技,又是怎样得精妙绝伦。
他道:“岳掌门。”说完又转头看了眼我身旁的令狐冲,脸上露出一丝微弱的笑意,眼中那丝缭绕的愁苦消去片刻,换做了短暂的欣赏之色:“很好。”
我知晓他素来不善言辞,在这几年中,更因与他师弟刘正风不睦,变得愈发神出鬼没,倒也没有多奇怪。他那句“很好”的赞誉并不是说我,而是对令狐冲说的。近日来令狐冲已经开始融汇华山九式,身上不免带着一丝难敛的剑意,被他察觉到了。
令狐冲当即向前,见了一礼:“华山弟子令狐冲拜见莫掌门。令狐冲才疏学浅,莫掌门谬赞了。”
自那夜受罚后,我与他之间那丝微妙的隔阂忽然就消弭了。我没有再提起过,他言语中也不曾涉及,倒是似乎痛改前非,心无外骛地专心起了剑道。或许是因他在那招“无边落木”上困了许久,厚积薄发之下,进步异常之快,短短时日里便把九式的最后两招“青山隐隐”、“古柏森森”尽数掌握。
他不过十五岁,便在剑法上取得了这般成就,自是当得起剑术名家的赞誉的。
莫大微微一笑,并不接话。我也没有在山脚继续寒暄的打算,便邀他上了华山玉女峰,来到正殿中商议。待他入座,我的视线微微划过了他坐下后便拿在手中的胡琴。听闻“潇|湘夜雨”之名说的是莫大极工琴韵,一曲胡琴声出,便让人眼泪都要落下。我在意的却是他藏在胡琴中的那柄剑——剑发琴音,此中意境何等令人神往!
他侧过脸,我二人视线相撞,俱是微微一颤。
我紧紧看着他,脸色肃穆,他亦是目不错失得与我对视,面上流露出十分的凄苦悄怆,直让人心神俱要被沉浸,仿佛下一刻,他按在手中的胡琴便要被轻轻拉响,那一丝丝缭绕着亘古的凄怆的潇湘夜雨之声,已然遥遥的飘来,带着雨滴的凉意、夜风的低絮、丝竹轻扰,那一个音便要破空而起!但我却不为所动,心中的剑意与战意却逐层递升。虽是二人皆未出剑,却已是暗中交手,不分上下。
这番彼此试探似乎长久,实则电光火石。我当即错开眼,他亦是垂下眉毛,缓缓吐出三字:“君子剑!”
作了一揖,我叹道:“不敢当。”如他这般高手,人为至而剑意至,琴未发而声韵存,那丝自始终缭绕在他身上的落拓,便如我言行举止的浩然之气一般,在悄无声息之间置对手于剑意中了。
然而他远道而来,毕竟不是为了比剑。纵使二人都生出了战意,这个紧要的关头,也不可能让我二人切磋一番。
莫大道:“此番来访华山,其实是为了一份邀帖。想来此事岳兄也已经知晓,下月初五,我五岳剑派再度会盟,便在嵩山登封县。”
他自怀中取出一封纸笺,上头写着“华山岳掌门启”。那字迹龙飞凤舞,银钩铁画,笔锋流转很是熟悉。我心头忽然回忆起左冷禅昔日里那一封封书信上的内容,心中登时一片复杂。
我接过那封会盟邀请之帖,沉默了一会儿,不免遗憾道:“岳某向来耳闻衡山剑法精绝,变幻莫测,只是此时请教,并不是时候。”
他忽然道:“手谈一局,倒也无妨。”我一怔,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莫大的剑意虽然困苦凄凉,其人却通透达情,倒是可交之辈。
我二人相对而坐,莫大沉吟半晌,忽然开口道:“东方不败之事,并不出乎意料。”
我默默落了一子,道:“河南商丘原家。”话音刚落,莫大便道:“是我师父故旧。”落了一子,他又道:“我师父本曾与他结拜,可惜后来二人互生嫌隙,我师父在外亡故后,他却亲自将刘师弟送回衡山。”
他忽然抬起头来,眼中没有丝毫的凄意,反而炯炯有神,正气凛然:“此恩,当还。此仇,当报!”那“报”一字刚刚落下,便听见他白子清脆落在棋盘上的声音。我垂眸凝视眼前棋局,只见黑子白子交错纠缠,黑子正意向前,气势如虹;白子行如鬼魅,竟然堪堪成一包围之势。只是下一子,我斟酌再三,却依旧不知改落在何处。
他叹息道:“四十多年前,魔教攻上华山。我五岳好手与他魔教十大长老同归于尽,尽数断送此地。”
我眼中微微闪烁,忽然抬起头道:“此局作何?”
莫大微微一颔首:“做和。”
他道:“不知我可否有幸,前往华山后山前辈埋骨之处,悼念一二?”
我心下思绪如电,昔日在后山风清扬给我的那一份地图上,标出了一个地方,却是让我列为禁地,非华山危急存亡之秋,不得前去。这些年整理门务,我才隐约明白那处正是正魔交战之时,魔教十大长老被杀所在。料想,风师叔必然清楚,其中究竟有些什么。然而令我疑惑的是,莫大为何要去那个地方?
我神色凝重道:“莫掌门存意,岳某自是明了。战后我华山中人将前辈遗骨尽数葬于后山,原址却是因比斗之故,已然崩塌了。莫掌门,请。”
莫大点了点头,我与他一同来到后山深处的一片山水清秀之地,旁是小河,水中清澈见底。山谷中石堆林立,有些坟前竖着石碑,上面简简单单得刻着名字与门派,有些却只立着一块腐朽发黑的木头,杳无字迹,不知是多么远久了。树木芳香,翠鸟鸣叫之间,却满是一片凄凉沉闷。
我立在一旁,没有走近。见他停留在一块石碑前,碑上字迹只依稀可辨——衡山派玉琴源音佟正源掌门夫妇……我知晓那是他师父的授业恩师,昔日在江湖以琴瑟和鸣为著。只可惜世事沧桑,昔时英雄豪杰竟如烟云逝去,只余下一个仓促的碑文了。
我道:“当时情况纷乱无比,山中尸骨相接,并不能完全辨识。这里立下的,不过是衣冠冢为多。”
莫大闻言长长地太息,席地而坐,在远处慢慢地拉了一曲胡琴,琴声凄韵悠长,虽是怀古之作,但却少了一份旷达疏阔,多了一份迷离感伤。我一时间竟有些沉溺于其中,便觉得胸口微微一热,感同身受得要落下泪来。
潇|湘夜雨,果真名副其实。一曲终了,余音回荡在林间,我却听见他遥遥的传音:“岳掌门,我上华山事毕,下月登封见过。”只见眼前林雾微微弥漫,阳光悄然洒落,莫大却是无影无踪了。
我不免叹息,他虽然是为人率性坦荡,不失为一个妙人,却未免太出世了些。离下月初五也就十来天,明明他可与我同行,却偏偏孤身一人走了,倒也不知是因甚么缘故。想来江湖中关于他不苟言辞的传闻,便是据此而来。
我此番依旧是带着令狐冲,随着他年岁渐长,我也逐渐开始培养他除了武功之外的其他能力。他是我华山十四代首徒,若是不出意外,便是要继承我掌门位置的。这处理门务、勘察言行之类的本事,确不能一蹴而就,须得慢慢培养。
我二人并辔双骑,径直向东行去。
令狐冲骑的是上次那匹塞外来的好马,浑身乌黑油亮,没有一丝异色,而且颇通人性,很是得他的喜爱。一路上对它倒是无微不至,草饲要捡着上好的,他这般痴马爱护之状,倒让我想起了些野史轶闻,忍不住调侃一二。但令狐冲虽是脸上烧起,却依旧态度不变,令我暗中啧啧生奇。
到了登封,按门帖所示来到一座山庄,已有嵩山弟子在那里迎客。我与令狐冲分住两地,他与小一辈的一些子弟同住,而我等几个掌门却被安排在了靠近主院的几个院落之中。我走进房门,随意搁下东西,便听见门外传来叩门之声。
我打开门,脸色一冷,却是左冷禅。
他道:“岳兄,上次别过已久,左某思念甚笃。不知岳兄近来可好?”他一边说着,自我身侧走进了房内,一边上下打量着我,这般放肆的目光让我有些恼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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