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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无措第十一

11、无措第十一...

苏牧云说完话,便如木雕泥塑的一般,跪在下面,一声不吭,也不抬头。四周的人除了萧文焕和萧则雍,都被他这几句话震呆了。叶楚兰一双秀目眨也不眨地直瞅着他,似乎还没有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皇帝沉默片刻,脸色铁青。他知道苏牧云这么郑重其事地叫来所有人,一定有什么极其严重的事情要透露。他这一张口,叫皇帝如遭五雷轰顶,一瞬时只觉得天塌地陷。他重重喘了几口气,勉强稳住了心神,才开口道:“牧云,你说的可是真的?”

苏牧云有些发狠地道:“是真。”又磕下头去:“儿臣辜负父皇的信任,便是死十次也不能赎罪。”皇帝又沉吟半晌,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朕如实讲来,不可再有欺瞒。”

苏牧云道:“是。说来也不稀奇,就是儿臣酒后失检,掉了情报。儿臣当日出京后,在路上走了十天,到达俨州北面与北燕七州接壤的正川府驻扎。儿臣与诸将都入住了正川府的官家驿馆。时逢大雨,无法开拔,儿臣闲来无事,有时就在驿馆中与住客喝酒谈天。儿臣想着,他们不知我的身份,只是萍水相逢,说几句闲话,也无甚妨碍。谁知其中有一位少年住客,竟然与儿臣相谈甚欢,几日下来,已是如知交腻友一般。

“儿臣当时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可谁知一日酒后,这少年吐露真言,原来却是个女子。她说有意于我,竟要托付终身。儿臣觉得不妥,屡次婉拒于她。没想到这女子纠缠不休,儿臣甚是着恼。眼见得天气转晴,儿臣想着尽早开拔为上,这女子知道了,便在前一晚设宴款待于我,说是相交一场,要与我好好道别。

“儿臣如期赴约,这女子软语温言,频频劝酒,儿臣禁不住,便多喝了几杯,整晚人事不知。第二天早上醒来,那女子已不见踪影。儿臣清点身边物件,也没发觉少了什么,便没放在心上。后来儿臣才知道,是上了这女子的当,她趁儿臣不备,把作战书偷抄去了。但儿臣那天随身携带,只有后半程的,所以……所以我大周自德康之役,一路溃败。”说到此处,苏牧云声音低下去,俯身在地:“儿臣自知罪孽深重,但此事和千寻确实无关,还请父皇明察。”

皇帝脸色极为难看,问道:“这女子便是大秦的奸细?你是什么时候发觉的?”苏牧云道:“德康之役后,儿臣在战场上与这女子相遇过,那时才知她的真实身份。”皇帝道:“她到底是什么人?”

苏牧云这时把头抬起来了,清清嗓子,提高声音道:“这女子名叫萧文焕,本是大秦萧王爷的郡主。”

萧文焕早就料到他有此一着,可真到了这个时刻,除了哥哥和叶楚兰以外,大殿上所有的人都惊讶无比地看向她,如同看着一个三头六脚的怪物,她也脸上发烧,浑身不自在起来。而叶楚兰,好像被接二连三突如其来的打击夺去了思考的能力,木木地直视前方,眼神一片空洞。萧文焕可以对别人的怪异眼光不闻不管,可是看到叶楚兰伤痛至极的样子,她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心痛。

当初,不管她怎么软硬兼施,虽然苏牧云话里话外也流露暧昧之意,但始终没有答应她的要求。那时她也恼,也恨,也难过,可却不曾有过如今的感觉,这种像是把魂魄刀刀砍碎,欲生欲死的痛楚。她突然觉得和叶楚兰心意相通:叶楚兰的彷徨无措,她全看得到,体会得着。她心如火焚,恨不得能立时冲上去摇醒她:

“看清我吧,我是女子,那又如何呢?你可以继续爱我,可以继续想我,可以继续听从自己的心意啊!你不要放弃我,你不能放弃我!”

可如今这窒息的场合,她无法不克制这种冲动。萧文焕捏紧了拳头,昂起头,天不怕地不怕地和众人对视着。

萧则雍见气氛紧张,便跨前一步,对着皇帝施了一礼,道:“还请陛下恕罪,文焕确是女儿,之前假扮男装,只是为了出行方便,绝无恶意。至于前面安亲王所言之事,两国交战,在所难免,并非朝堂上能够讨论解决的问题。且外臣以为,这是贵国内政,外臣和臣妹,还是就此告辞为好。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皇帝早就在纳闷,为什么要把萧家兄妹叫来,说起军情,两方均感尴尬。听萧则雍此言,正中下怀,便道:“烦劳贵使半日,朕心实难苟安。如此,就请贵使自便。敝国招待不周,改日设宴,款待贵使。”

萧则雍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招呼萧文焕回去。萧文焕路过叶楚兰身边,不由放慢了步子,皱着眉头向她瞧去。叶楚兰此时稍稍回复了神智,却一直低着头,也不知是不愿,还是真没看见萧文焕。萧文焕见她如此,心中虽是一万个不舍不愿意,却也只能跟着哥哥出了殿门。

这边只剩下大周自己人,皇帝重重叹口气,道:“牧云呐,你叫朕说你什么好?大周和朕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挥了挥手,“你犯下这等大错,朕也没法包庇于你。牧风,你将你弟弟押到宗人府,待朕调查清楚,再行处置吧。”

苏牧风低低应了一声。苏牧云又向皇帝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来,随苏牧风走出大殿。

牧音一直没有说话。千寻的嫌疑终于洗清了,可没想到是用这种方式,因此她心上喜忧参半。眼看着二哥垂着头向外走,背影孤单而落寞,她心里十分不好受。她那从小就骄傲得如天上的星辰一般的二哥,她以为他是男人中难得一见的痴情郎,不像大哥,总不能彻底地喜欢一个人。她总以为苏牧云心坎上除了兰儿,不会有其他女人一丝一毫的地位。可这样的二哥,也会被光鲜艳丽的美色所诱惑,失去警惕,失去防范,以致泄露了如此重要的机密。

那萧文焕,男装已是如此俊美非凡,如若换了女装,必然更加倾国倾城。不知怎地,牧音本来对苏牧云的意志软弱又是恼火又是轻蔑,但在想到萧文焕的容颜时,却觉得二哥在这样的女子面前动摇,也是情理中事。男人嘛,总归就是男人。

她收回心神,只见贺千里走到御阶之下,正在请求皇帝将千寻开释。是啊,这回没有千寻什么事了,父皇也该放了她吧?谁知皇帝摇头道:“一事一议,军情不是千寻泄露的不假,但她行军之时,私自出营,已是严重违犯军条。此事若不交待清楚,千寻断不能放。”

此话一出,牧音立时心神大乱。她冲到阶下,红着脸大声道:“父皇……”然而皇帝没有让她说下去,便打断了她:“好啦好啦,音儿,你要说什么朕都知道。你要为你的小姐妹开脱,也得分清楚轻重缓急。这等军情大事,岂能草率?你与其在这里纠缠朕,不如好好劝劝千寻。朕不是有意为难她,让她也不要为难朕。”说着站起身来,一脸疲惫,“今天的事,实在让朕痛心疾首。今天就到这里吧,朕也乏了,你们都跪安吧。”

众人散去,各想各的心事。牧音伤心千寻的继续收监和苏牧云的糊涂失足;千寻对自己的境遇并不十分挂怀,唯一可恼的是不能和牧音日夜相守;萧文焕在驿馆坐立不安,睁眼闭眼都是叶楚兰那丧魂失魄的样子。

然而纠结最深,最受煎熬的,还是叶楚兰。

天哪,萧文焕,“他”竟然是个女子。叶楚兰早就看出萧文焕对自己动了心思,她也早已陷入深深的矛盾中。她不明白,为什么与一个陌生少年几天的相处,会让自己平静了二十年的心海骤起波澜。这少年虽然英俊无匹,但没有牧云的那份硬朗,眉目间甚至带着几许媚态;虽然明秀无伦,但没有牧云的那种文气,谈笑间还带着几分野性和不羁。叶楚兰自问并不是会迷惑于外表的那类浅薄女子,但面对萧文焕,她真地矛盾了,犹豫了,徘徊于以前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熟悉的自己和陌生的自己中间。

以前那么淡然,那么从容的她,是怎么也不会相信一见钟情这回事的。那都是天方夜谭,是诗里词里的梦幻。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也会相交不深而动情,而且是对一个异国的少年,一个敌国的贵族,一个折辱过她的家乡和她本人的人。

那真的是动心吗?还是一种新鲜感的刺激呢?叶楚兰也曾小心翼翼地分析自己的心态。不错,她从未见过如此明媚的目光,那目光中的喜爱和向往不杂一丝一毫其他的东西,如同圣徒眼中燃着圣火。不错,她从未感觉哪个男子有那般的细心,丝丝入扣,与她心中所思所想所关怀,分毫不爽。不错,萧文焕身上散发着,满溢着太多惊喜,太多她想要,却一直不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直到萧文焕直接送到她面前,她才猛然发现心底那深埋多年的强烈渴望。

不错,她一直认为自己是爱苏牧云的,即使那种爱平缓而悠然,却绵长而无处不在。牧云一直是她身边不可或缺的亲人。亲人。叶楚兰突然一身冷汗,她会不会一直就搞错了呢?她将爱情和亲情搞错了,她将激情和柔情搞错了。那么现在,她不想再搞错什么是动心,什么是刺激了。

也许吧。叶楚兰对着菱花镜内那清瘦婉约的女子凄然一笑。也许这才是动心,这种脸红心跳的感觉才是动情。可那是萧文焕啊,动了心,动了情,又如何?

那天牧云来找她,看到她和萧文焕并肩亲密,谈谈笑笑,让她有些心慌。她绝不认为自己是朝三暮四的轻浮女子,可当苏牧云阴沉着脸,并阴沉着眼问她时,她竟无言以对。她并没有想过动心以后的事,因为那人不久就会远归北国,他和她,不过都会是青年人的一场美丽的梦,之后嫁娶,两不相干。叶楚兰觉得,那是他们俩还没相遇时就已经注定的命运了。奇怪,她并没有想到过该怎样面对苏牧云。那是她身外的事了。

但当苏牧云真地站在她面前,她还是起了一丝丝的内疚,尽管她没有什么对不起他。苏牧云见她吱吱唔唔,便道:“兰儿,你若不再钟情于我,我无话可说。只是你虽然不钟情于我,却也决计不能喜欢萧文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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