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原来也是一件可怕的事。剑冢百年不变的沉静中,等着故人逝去的消息一一传来,想着那人的魂魄到底还流转何方,孤寂便渐渐蔓延直至无处不在。
后来到了这里,天墉城一如剑冢,却多少增了些人气。清修数百年,那些往事终于不在心底翻腾来去,那些怅惘也渐渐不再纠缠心肠,可为何偏偏在此时……偏偏在此时,又让他听到了那个名字?
红玉娓娓的声音依旧在耳畔回荡,时而模糊时而清晰:“……这人自称是剑冢中一柄名为‘春水’的剑器之故主,春水剑一遇到他便欣然不已……两者之间果真气息相连,只是若即若离,与寻常剑主之间颇为不同……红玉以为,剑不会作伪,观春水剑气,便知这人所言应当不假……”
红玉乃是上古剑灵,与剑器之间的联系亲密无比,她既如此确信,自然不会有误,可是……
春水……春水剑……是那人的佩剑啊……
卷云台上,绚烂雷光中缓缓倒下的那个身影,从他手中啷当落下的那柄长剑,剑身上可不就刻着“春水”二字?那人从琼华派的首席弟子一朝沦为叛逆,化身成妖之时,陪伴他的不也只剩下这柄春水?
琼华陨落之时,是他将那人的尸身和春水剑一同带下地面,又是他将这二者置于剑冢之中。琼华派人剑同修,人死则剑灭,春水剑剑光不泯,他便暗中忐忑期待,只盼那人当真能够活转,然而百年过去,春水依旧散发出淡淡光辉,那人的身子却冰冷彻骨,再不曾温暖过来。
慕容紫英缓缓抬首,冷冽的目光向着不远处那个青年投去。映入眼中的那张面容,虽也清秀俊美,却与记忆中清隽无俦的面庞全然不同,只是……那眉目中缱绻不去的温柔,那笼罩周身温润如玉的气质,却又如此像那个人……
视线一阵模糊,眼前这个身影,心中那个身影,渐渐地重复到了一起。
百翎……
难道真的是你……
沉默,却又丝毫没有一丝违和地流淌在二人之中。似乎从彼此的眼光中看出了什么,沈百翎眼中的惆怅渐渐退去,面上渐渐展开一抹温和的微笑,慕容紫英亦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丝浅之又浅的笑意。
红衣女子与那黝黑大汉俱面露惊讶,他们随侍慕容紫英身畔已久,自然知晓这位主人向来不苟言笑,让他稍稍缓和些神色都极为不易,欲令他欢喜更是难上加难,想不到这位年轻公子却能令主人欣喜如斯。两个剑灵看向沈百翎的目光不禁变了许多。
“时如逝水,永不回头……我只道当年那些故友早已离我而去,再不可追,却不曾想还有一位挚友仍还活在人间。紫英,你还安好,我当真……十分欢喜。”沈百翎颤声说道,面上分明满是喜色,眼中却渐渐濡湿。
他抿了抿唇,回首又望向石屋后的岩石阵,复又露出一抹笑容:“琼华派……我只当世间再无人记得,想不到你仍……”
“夙瑶掌门将琼华派托付我手,紫胤只惭愧绵薄之力不足以光复吾派。好在天墉城亦有不少学剑的锦绣之才,也算不至于令上乘仙术失了传承。”慕容紫英亦顺着他目光看向那兀自闪动的太极阵法,凝望了许久后又轻轻道,“百翎……我亦十分欢喜。”十分欢喜,你还活在人世,你我还能够重逢。
仿佛听出慕容紫英未说完的话语,沈百翎面上动容,转头望向他,只觉心中似乎有千万句话想要倾诉,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千言万语最终不过化成笑中带泪的一句:“紫英……”
两人毕竟都活了许多年岁,初时的欣喜若狂过了片刻便渐渐沉寂。慕容紫英身为主人,恨不能扫榻相迎,当下两人携手共入石屋,又有红玉上前奉茶。沈百翎得知这红衣女子与先前那黝黑大汉古钧都是上古名剑所化出的剑灵,大为惊喜,也由此知晓为何这女子听春水剑鸣便对自己态度大变。
盏茶过后,慕容紫英叙起旧事,问沈百翎道:“这些年到底经历何事,为什么面容大变,成了另一个人?”
沈百翎微微苦笑,这才将天罚过后自己魂魄离体,被厉初篁扣去一魂一魄移入百里无殇体内,后又遭其胁迫等事告诉了他。慕容紫英大吃一惊,忙拉起他手腕放出一股气息入他体内探查,闭目许久才道:“我方才竟未看出,你魂魄果真残缺不全,此时有百里无殇身躯拘住暂且无碍,但天长日久下来终有不测。”说着眼中迸射出一股怒色,冷冷道,“这个厉初篁当真好算计!正如他所言,若没有完整魂魄,别说轮回转世,便是离开这具身体你也会有莫大危险,此人行径如此毒辣,若放任下去,只怕还要为祸更多!”
沈百翎早知如此,当下也只垂眸不语。
慕容紫英若有所思,过了片刻忽道:“这厉初篁的名字我曾听闻过。”沈百翎讶然看他,只听慕容紫英续道,“二百七十余年前,衡山青玉坛金丹极盛,闻名于天下,但其时掌门为求长生,竟以魂魄之力入药,初时只是用牲畜魂魄,后来竟祸及周遭百姓,真相大白于天下后,青玉坛为世人所不齿,逐渐衰落至今……当时那位掌门的名字,正是厉初篁。”
沈百翎颔首道:“不错,他也曾亲口对我说他是青玉坛掌门,原来并非虚词。”
慕容紫英沉下脸色道:“这人品格下劣,但也的确功力不凡。世人只道厉初篁此人早已死去,哪里想得到他不仅没死,还蛰伏暗中,掌控青玉坛二百余年。”
沈百翎苦笑:“他本就是一缕残魂,就是厉初篁死了,他也未必这么容易消失,只不过换一具身子,依旧行走在人世间,让人防不胜防。”说着将厉初篁曾在激动下泄露自己多次渡魂的事告诉慕容紫英,又道,“对了,此人曾对我说,他下一个身份是一个名作欧阳少恭的人,想来此时他已丢弃厉初篁这具身子,还请紫英帮我多加查探。”
慕容紫英当即应诺。
☆、第一百四十五章秉烛夜谈
夜,将天际最后一抹晚霞悄然湮灭,转瞬席卷了整个天穹。沉寂的墨色晕染开来,只在不起眼处漏出几粒星子,点缀着夜空。静谧,不知不觉蔓延在整座天墉城中,白日的庄严化作夜色里起伏的一片片黑影,愈发显得冷肃。
这样宁静的时刻,祭剑台上执剑长老的石屋内,却仍亮着一抹昏黄灯光,若有人侧耳细听,更能听到隐隐的谈话声。
“百翎,你体内魂魄如何补全,我苦思冥想亦无法可解,唯有冀望于天墉城其他几位长老,只盼他们见多识广,能想出什么补救之法。我亦会去经库细细查看,说不定另有转机。”慕容紫英坐在椅上,皱眉说道,“好在昆仑山天墉城乃是天下清气鼎盛之地,不止在此修炼事半功倍,对滋养你魂魄亦是大有裨益,待我明日禀告掌门,择一处静地于你,且在门中暂居下来。至于乌蒙灵谷之事,你亦不必太过担忧,我自不会袖手旁观。”
沈百翎本正凝望着桌上摇曳不定的灯火出神,听到他如此说,抬眼轻声道:“紫英,你本不必如此……”
慕容紫英却微微摇头打断了他,沉声道:“天河、菱纱夫妇早已逝世,梦璃亦随幻暝界不知去向,我之至交,如今唯剩下你一人而已。吾辈修道便是为了济世救人,普通陌生百姓的性命尚且不能置于不顾,更何况是自己的挚友?”
沈百翎听他语气真挚,实是出于本心,目中不由得涌现出感激之色,低声道:“紫英……多谢。”
慕容紫英闻听此言,面上虽仍是古井无波,眼中却有一抹窘色一闪即逝,他忙挪开目光不与沈百翎对视,过了片刻才轻咳一声道:“……时候不早,早些安歇罢。”说着起身向内室走去。
沈百翎怔了一下,一瞥眼间已然看到他虽面上一派冷淡庄重,银白发丝间露出的一双耳朵早已染上一抹粉色,不由得暗中莞尔。过了这许多年,当年的少年人如今早已变得稳重严谨更胜往昔,哪知那害羞的性子却和以往仍是一模一样……
良久过后,印在窗上的那点灯火终于熄灭,屋中陷入了一片黑暗。沈百翎侧身卧于榻上,一时心绪纷乱,难以成眠,一阖上双目,往事便如排山倒海般涌了上来。过得许久,胸中那乍喜乍悲的情绪终于渐渐消褪,近在咫尺之处,忽地有极轻的呼吸传入耳中。
温热的气息一吞一吐,轻轻触碰着脖颈。身畔那人似乎早已沉沉入睡,鼻息十分稳定悠长。沈百翎静静聆听了一会儿,猛然心底一悸,恍然间只觉自己仿佛回到了数百年前,那个风浪之夜……
那一晚,亦是同塌而眠,那少年躺在自己身畔,亦是悠长清浅的呼吸,莫名地让自己的心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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