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素真人手抚长须不语,良久方道:“事关重大,贫道也不能只听一家之言。但若沈公子所言属实,那厉掌门暗中蛰伏这么多年,谋求必然不小,若让他得势,只怕比之二百年前祸患更大,也不得不防。”想了一想,对慕容紫英道,“如此,便先派遣弟子前去衡山一带暗中查探,有所眉目后再广而告之其他诸派。”
慕容紫英深以为然,几人又商议一番。过后,慕容紫英又将欲留沈百翎在天墉城清修一事说了,涵素真人点头应允,又道:“天墉城清气虽盛,但对于恢复魂魄却是无济于事,若要救沈公子,还需另想法子。”
慕容紫英知道天墉城素有一项传统,凡门中弟子外出游历,归来后必要去戒律长老处诉明下山后言行,若有犯门规者必要领罚,其后又须去妙法长老处将自己所见尽数告知,若有异闻罕事便由妙法长老记录下来,归入经库,长久下来,倒也广集博闻。他寻思这些记载中或许有救治沈百翎之法,便又恳请涵素真人允诺他带沈百翎出入经库,涵素真人首肯。
慕容紫英这才起身告辞,待到要出门时忽有所觉,回首望去,却见涵素真人目视沈百翎背影,面上少有地露出踟蹰之色,似是欲言又止。
他知晓这位掌门真人见多识广,闲暇时又博览群书,说不定是琢磨出了挽救的法子,只是不知为何不肯当面说出,心思一动,索性出门后借故令沈百翎独自先行回去,自己却折身又踏进了临天阁。
涵素真人仍在阁内,见慕容紫英返回亦不惊讶,反而迎其问而坦然道:“紫胤,渡魂之术虽是上古秘术,我却不是今日才得知。许多年前,天墉城曾有一位前辈高人远赴海外游历,在一座名为蓬莱的小岛上访得上古仙术,其中便有关于渡魂的记载。这人见识远胜于我,功力更是我莫能及,若是有能救沈公子的人,说不定便是他了。”
慕容紫英大喜过望,忙问:“此人是门中那位长老?”他猜测既是高人,辈分又高于涵素真人,想来只能是天墉城那几位长老之一。
谁知涵素真人却摇头道:“我所为难处恰在于此。先前不愿告知沈公子,一是并不敢确定此人能够救他,未免使他先喜后悲。二便是这位前辈身份在天墉城大为隐秘,实不能在他人面前轻易透露。”
慕容紫英大奇,天墉城诸位长老他无一不识,并没有哪位的身份需要隐瞒众人,他心中暗暗揣度:不知掌门所说的前辈又是何人?
涵素真人道:“这本是天墉城的一桩秘辛,历来只在掌门间口口相传。但紫胤辈分远高于我,又对天墉城有着莫大恩惠,况且你行事稳重,想来便是知晓也不会告知他人,告诉你倒也无妨。”他背转过身,看着墙上青铜壁画,口中徐徐说道,“紫胤先前猜测的不错,那位前辈的确是门中一位长老,不过却与其他长老不同。”
天墉城等级虽不森严,常依能为赋予弟子高职,但能担任长老一职的,往往是年高有德、修为高深的长者,长老中又分两类,一种只徒有尊称,一种却有执事之权。如戒律、执剑、威武、妙法、凝丹五大长老,各司其职,辅佐掌门处理事务。慕容紫英心想涵素真人口中这位长老总归是这两类,却不知有何不同?
涵素真人解释道:“这位长老并不执事,亦不现身于众人面前,天墉城中上下数百人,只怕竟没有知晓此人存在的,这便是他的不同之处了。”
慕容紫英微感诧异。涵素真人又道:“这位长老避世隐居在一处禁地中,终生也不得踏出一步,一生职责不过一件事,便是守护我天墉城不堕。”他目光缓缓扫过壁上青铜嵌出的巨大太极图,缓缓续道,“自古山必有脚,树必有根,我天墉城却是无根无脚,悬于人界最高之处数百年不坠,凭借的正是山体上下的双重法阵。然虽有此妙法,却也大冒奇险,且不说四周妖邪环伺,只说这双重法阵若是失效,天墉城便要毁于一旦。是以当初建阵之时便将法阵的核心放置在了一处极为稳妥之地,派遣门中高人日夜护持,长此以往,负责守护法阵核心的人便被赋予长老一职,因其职责特殊,号作‘守心’。”
慕容紫英在天墉城三百余年,这件秘闻还是首次听说,当下惊异片刻,心中忽地一动:能将核心从法阵中剥离出来,当初建阵之人当真奇才,只是即便如此,核心也不可离开阵法太远,必在天墉城中。但天墉城大半构于山体上,并无特别隐秘之处,他若有所思,过了半晌忽道:“可是在山腹之中?”
涵素真人猛然回过身来,目露诧异赞赏之色,点头道:“不错,山腹中确有一处禁地,只是并无门户,若要出入另有法门。那位长老便是居住在那里。”
慕容紫英心系沈百翎性命,便是鬼界他都愿闯一闯,更何况只是门中一处禁地,当下便道:“还请掌门体谅我救友之心,带我见一见这位守心长老。”
涵素真人苦笑道:“我既已将这件秘辛都告知于你,带你见他自然无不可。只是这位长老性情十分冷厉,据闻在他进入山腹禁地前,曾是戒律长老,最是恪守清规不过,只怕不愿见你,更不会轻易答应救人。”
慕容紫英沉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成与不成,总得试上一试,还请掌门带我见过守心长老。”
涵素真人只得叹了一声:“也罢,也罢。”
☆、第一百四十七章守心老者
水滴沥沥,自洞顶钟乳坠落,堕入其下沉积不知多少岁月的潭水中,带起清脆的回响,暗光沿着涟漪一圈圈散开,渐次隐没进幽静的黑暗。陡然间一阵蓝光大盛,将洞内照耀得一片明亮,潭边丛生的石笋投下的黑影经水光一耀,晃动不止,愈发光怪陆离。
蓝光渐渐微弱,现出两个人影。其中一名道人缓缓垂下拂尘,对身畔的人道:“守心长老便住在此处。紫胤,那位真人自踏入这里便再也没有离开过,除了看守符石,诸事皆不管不顾……唉,若是他不愿应承,你也不要介怀才是。”
慕容紫英微微颔首:“掌门放心。”
涵素真人摇了摇头,再不说话,只将拂尘斜斜往臂上一搭,率先踏步向溶洞深处走去。
天墉城山腹中幽深阴暗,大大小小洞穴无数,且九曲十折,环环相扣,稍有不测便会陷入某个洞中迷失方向,好在涵素真人显是对洞内情形极为熟稔,脚步轻捷,左拐右绕,有时眼前已然无路,他在石壁暗处一掀或是一按,便开启一道暗门现出其后出路,不过片刻便引着慕容紫英来至一个大溶洞中。
这处石洞比之先前所见大了数倍不止,洞顶钟乳密密麻麻,地上石笋浩荡如林,成千上百高过人头的石竹铺陈开来,宛然一道道天然屏障。慕容紫英与涵素真人从石笋中缓缓穿行,方绕过一片石林,便觉前方忽然有光透出。慕容紫英仰首自石笋交错的缝隙间望去,只见正前方那光的源处,影影绰绰可见一物正悬于半空,灼灼光华蓬勃迸向四面八方,皎然好似溶洞之中生出了一轮太阳。
愈向前行,灵气愈是磅礴。慕容紫英暗暗赞叹,天墉城位于天地间清气至盛之巅,灵气尚不足这里十分之一,若在此处修行只怕比在外界更不知快上多少倍。他一面吐纳着此间灵气,一面向涵素真人看去,只见涵素真人注视着空中那团明光中的庞然大物,目中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傲意,缓声道:“紫胤,那便是支撑吾派不堕的关要了。”慕容紫英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那悬浮之物就是阵法核心,只听涵素真人又道,“核心符石之下有一高台,守心长老必在那里修行,我们这便过去罢。”
两人走出石林,果然见符石下一片空地,地上平起一座青铜台,竟有十数丈高,于一片石笋中鹤立鸡群,符石散发出的明光照在青铜台上,投下的影子又细又长。涵素真人来至台下,高声道:“晚辈涵素,有要事拜见真人。”他这句话运足了真力,顿时便传出老远,在溶洞中隐隐回荡。
慕容紫英见他话语中自称晚辈,态度小心翼翼,心中微感纳罕。以涵素真人之位,即便是门中辈分高于他的弟子,也当重他为一门之长对他敬上三分才是,缘何涵素真人反而自降身份、恭谨至此?
正想着,只听得头顶高处传来一阵隆隆低响,抬头看去,只见一片四四方方的黑影正朝着两人压了下来。慕容紫英定睛细看,原来是一块青铜板正缓缓飘向两人,至距地不过三尺处才停了下来。青铜板五尺见方,厚约三寸,板上结了厚厚一层锈迹,锈迹正中央隐隐透出金光,依稀是什么符文的模样。
涵素真人一撩道袍,跨步到青铜板上,回身向慕容紫英轻轻招手。慕容紫英会意,足尖一点轻轻纵身落在他身畔。待他站稳,青铜板微微一晃,复又缓缓朝来路飘去。
青铜板载着两人飘了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到了顶,在高台一侧又徐徐停了下来。两人下到高台上,慕容紫英游目四顾,见这青铜台虽高峻无比,其上却是颇狭窄,空荡荡得毫无一物,只在台中央坐着一名鹤发雪须的紫袍老者,散发赤足,阖目盘膝,不知是梦是醒。
慕容紫英心道,想来这便是守心长老了。
涵素真人一整道袍,上前向那老者躬身行礼,口中恭恭敬敬地道:“涵素偕吾派执剑长老紫胤见过玉照真人。”
玉照真人并不曾睁眼,对他所说听若未闻,仿佛睡着了一般,过了半晌才忽然开口,声音冷厉中透着几分不悦:“此处为天墉城禁地,除掌门外闲杂之人不得踏入半步。涵素,你身为掌门,如今年纪也已不小,怎地还如此不守规矩?”
慕容紫英暗暗称奇,即便这位玉照真人辈分再高,毕竟只是一名长老,位在掌门之下,怎么却对涵素真人毫无敬意,反倒直斥其非,可谓是无理之至了。
涵素真人涵养甚好,丝毫不见尴尬或恼怒之色,只朝慕容紫英瞥了一眼,依旧恭恭敬敬地道:“涵素带紫胤来见真人实有要事,还请见谅。”说着将沈百翎体内魂魄不全,亟需救治一事叙述一番,又道,“涵素自知才智驽钝,见识浅薄,又深感紫胤一片救友之心,便破戒带他前来拜见真人,玉照真人见多识广,若是知晓解救之法,还请告知吾等,我与紫胤都不胜感激。”
慕容紫英亦注目玉照真人,眼中满含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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