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和顺出发去,颇是带了些香料象牙之类的商品压在车上,装作是成功交易了的北方豪商,故而多多雇了刀手,在一旁保护,路上也多与本地商队结伴而行,混在其中,一连数日,都没有任何风吹草动。前面就是这要命的五十里路,他们甚至派了人跟着别的商队,一并去交了此行利润三十之一的买路钱,这才跟着另外一家孟姓的商队背后,一起过路。孟家的车队在前面,他们的车队在后面,孟家的人显然对这一段路途很放心,孟家的当家也说,此处的马匪算是讲信义的,但凡是给了钱的,一律不为难,也不曾狮子大开口,要知道,税官可是逢十抽一,甚至逢三抽一。他们若是遇到独行的老弱妇孺,还会予以救济,往来的和尚僧道,或者是医生也是秋毫无犯。
卢熠面上是放下心来,实际上心中还是敲鼓,手下的锦衣卫们也丝毫不敢懈怠,直到过了这三十里山路,孟家已经在山路边一处空地的茶肆里暂且放下车歇息,招呼他们也来休息,他这才算是吐出了一口气,招呼兄弟们也来略坐一坐。
“这天气还真是,怪热得慌,卢兄,且宽宽衣,透口气。”
“无妨,此处山明水秀,树木丛生,阴凉的很,我看倒是比家里大太阳晒的尘土飞扬要快活得多了。”卢熠与孟家的老爷坐在一处,手下两个总旗也各自分开坐了,卢熠坐的端正,这两位也不敢懈怠,恭恭敬敬地坐在自家大人身后,手也老实放在膝上。
“卢兄家这两位帐房和管事真是讲规矩,到底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看我那些伙计,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各个坐没有坐相,站没有站相,真真上不得台面,愧煞我也,比不得卢兄。”
“孟兄客气了,只是这里面还是有些缘故的,我这两位手下,都是做过府兵的人,一位管钱粮,一位管军械,奈何被人诬告,坐罪失职,险些要被刺配,还好我家老父与他们两家长辈素有往来,不忍心见故人之子如此,想也不过是些许身外之物,便打通关系,搭救出来,自此便跟着我走南闯北,只是当年的旧习还在,倒是让孟兄见笑了。”
“原来是两位校尉,真是失敬,失敬。”
“孟掌柜太客气了,我们兄弟都是粗人,蒙爷莫大的恩情,救了我们,又让我们跟着做事,哪有一点敢不尽心竭力呢。”
“我看两位精光内蕴,虎步龙行,一定是有真功夫在身。孟某多话,卢兄不要见怪,卢兄知道,最近西南各州县俱是不太平,朝廷派了锦衣卫押送反贼,各家有牵连的土司老爷都在想办法劫狱,一路上也听到不少风声,趁火打劫的强盗,比过往多了一倍还不止,这五十里看似凶险,但只要给了钱,便没有问题,再向前才是鬼门关。我见卢兄你所带的货物甚多,又俱是贵价货色,想必随行的刀手俱是好手。我虽然只是小小的行商,但是胜在车队大,人也要多些,卢兄要是不弃,我们便搭伴上路,前面地方就宽敞些,我们两家并排行走,我多留些刀手前瞻押后,如此当保无虞,卢兄你看如何?”
“孟兄盛情,却之不恭,不知孟兄要往何处走?”
“在下家住成都,浣花溪向西一里便是寒舍,在城里也略有几处商号。”
“可巧,我也正是要往成都去,人说扬一益二,成都繁华早有耳闻,我也有心出手一批货物,换些蜀锦漆木器再回京城。”
“如此我们便结伴走?”
“正当如此,多谢孟兄。”
“好说好说。”
孟老爷伸出手来握住卢熠,卢熠也表现得十分感动。他与这位孟老爷从和顺一道出发,一路观察下来,看来的确是个老实的生意人,路上遇见别的客商,也是有来有往,语笑晏晏,应该不会有假,跟他们一道走便更加是利于掩藏行踪。卢熠心中已经狂喜,只是面上神色恬淡,因为他现在扮演的可是富贵通天的京师商人,自然要端着架子,不拿他这西南的小财主当回事。
卢熠吩咐两位手下,将马车和大车均赶到孟家的车队旁边,重新结成队列。孟老爷出钱买了茶水和红糖粑粑,让大家分吃。卢熠不敢放松,队伍里的刀手们都没有动红糖粑粑,只是拿自带的干粮来吃,只是不喝水实在是难事,见卢熠不喝,大家也都不敢轻举妄动。孟老爷自拿了茶壶,找店家要了滚水,来泡他带在身边的普洱生茶,也分了一盅与卢熠。卢熠看着孟老爷先喝了,这也才闻香品茗,一直冷眼觑着烧水的汉子,是从同一个水缸里取水烧开,这才肯手下的人喝上两口水润一润喉。
店里的跑堂的小二是个十来岁的孩子,生得精瘦,猴儿似的给众人分碗,倒茶,再收碗,相当伶俐。大家歇了两晌,便准备再赶路,此时队伍是孟家的刀手在前后,卢熠与他的队伍负责两翼,将马车和大车护在正中。走了约莫三里路,突然听到前面传来声响,一片慌乱,卢熠在马上大喊,这是怎么了,不要乱。话音刚落,便觉得瞬间天旋地转,再看孟老爷也是摇摇欲坠,几乎要摔下马来。他连忙下马,稍带着搀着孟老爷下马。手已经按在刀柄上,沉默的立在马匹之侧。孟老爷颤抖着声音,“卢兄,怕是不好,我们不知道中了谁的奸计了。”
“孟兄不必如此,若不是你我同行,单单一家商队面对,似乎是必输无疑,咱们两家一起,或许还能逃出生天。”
卢熠往前后张望,发现孟家的伙计们大多已经躺倒,他的部众们虽然也有些头晕,但好歹不至于倒下,若只是寻常马匪,或许还有一战之力。
孟家的刀手在前后,此时已经躺倒一片,锦衣卫们虽说要好些,但也是禁不住一阵头晕眼花。卢熠站在马侧,听着山上传来的细细嗦嗦的声响,大约有五十人,不知道有没有带弩,若是有带弩的强人,怕是今次自己也讨不到好去。身边的两个总旗也是步伐虚浮,“大哥,怎么办?”
“先让兄弟们收束队伍,将马车护在中间去,做好消息,再把两边推上大车,叫兄弟们隐藏在大车之后,若是敌人有□□,也好暂且避其锋芒。”
卢熠暗自运了气,发现血脉并没有阻塞,之事有些手脚酸麻,想来是因为食用不多,加上他自己身体底子好,回想了片刻前,大概还是因为太过提防孟家商队,生怕他们跟茶肆结伙算计自己,结果倒是上了茶肆的算,到底是喝了下了药的茶水,孟家也跟着自己倒了霉。此时强敌环伺,卢熠却从心底生出一股豪气,“孟兄,今日之事,算是你不走运,但遇上我,算是你的运气了。”
他长啸一声,从马背的被囊中抽出了家传的雁翅刀,此刀传说是北宋时军械所特制交给朔州抗击辽军所用,刀刃夹钢锻打,至今仍浮现出浅浅的花纹。听见卢熠一声长啸,众锦衣卫也拔刀待战,刀尖直指天空。
山坡上不是旁人,正是红姑。她从容地做完红糖粑粑,转头就上了山,在山林中奔跑跨越,速度竟不逊于山下大路众人骑马。她手执一把□□,瞄着卢熠的方位,巧笑倩兮,叮嘱身边的喽啰们,“可看准了放箭,别伤着了不该伤的。”
卢熠见孟家头领已经昏迷过去,只得暂且将他拖到马车底下,又解了马车的缰绳,以免待会打起来之后马儿受惊带着车乱跑。滇马生性柔顺,此时也是一动不动,似乎并没有一点危机感。“放!”红姑一摆手,箭如雨出,只是为了携带方便,喽啰们所带的猎弩,射程不过百步,从山上射下,有一小半半路就失了准头,等到到了锦衣卫门面前时,已是不能穿鲁缟,倒也不是很大威胁,只是一时被压制着,不敢冒头。
趁此机会,丁昊亲自带着一帮人掩杀过来,约莫也有五十人。短兵相接,丁昊才知道真的是遇上了硬点子,锦衣卫配备的都是北镇抚司督造的钢刀,吹毛断发,削铁如泥,而自己这边的人,大多用的还是农具改铸的铁刀,质地脆硬。虽说此时锦衣卫们大多手足乏力,十成功夫剩了一成,但单单是凭借兵器之利,有时仅仅几个照面,一经格挡,己方的铁刀就要碎裂。若不是此时还有红姑压制住他们去,只怕场上形势已经要逆转。
丁昊带着兄弟们向前猛冲,但是反倒陷入苦战,难以近前一步,他自己虽说砍翻一路不成问题,但足足两百个,也是够呛,而且他此时已经与一名总旗缠斗起来,他用的是□□,刀身沉重,手柄极长,挥舞起来虽说是虎虎生风,气势磅礴,但是敌人到了近前,却难以回手招架格挡。那总旗弃了钢刀不用,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匕首来,大概是东洋货,还开了血槽,刀身上满是花纹,这是他用半年俸禄从一个落魄军户手上买的,是当年抗倭时的战利品,东洋人仿照大马士革匕首的做法打的仿品,虽说不如真品,但是比统发的军械,又要高上一个档次。
一寸短一寸险,丁昊后悔竟然将这样的敌人放到了身前,那总旗的身法也甚是怪异,几乎是黏在他身上,如何也甩不脱,刀法亦不似惯见的刀法,倒逼得他后退了三四丈远,又陷进了混战。
卢熠还站在中心的位置,指挥手下人的行动。山上的□□像是长了眼睛,有一组□□似乎是直接绑在了他身上,不管角度有多刁钻,都能从枝桠中破云而过,直冲他的面门,而且力度几乎丝毫不减,速度也是极快,只能挥刀化解,让他无暇分心解决一旁在混战中缓慢推进的战团。
丁昊直拆了有三百多招,那总旗终是露了疲态,到底体力不支。丁昊已经从一开始被打得火冒三丈,此时竟生出一点英雄惜英雄的况味来,对方无力再支撑,露了破绽,丁昊不用刀尖,用刀柄反推过去,将对方直接撞晕。“兄弟,我佩服你,也不杀你,我今日志不在此,只是为了救人,若是有机会,改天再比过。”
没了牵绊,丁昊的速度一下子就上去了,另一个总旗正在大车边组织反击山上的红姑,此时只得火速上前,与丁昊较量。丁昊还未来得及换过手来迎敌,只听见“铮”的一声,顿时全场的人都愣住了,中央的马车,四面的雨布和车壁一瞬间全部向四边张开,只露出其中铁板做成内壳,又听见咯噔一声,铁板竟应声而落,露出了藏在中心的囚车。
卢熠愕然回望,却是那孟姓豪商正从车底钻出。
“呸呸,溅得我一嘴的灰。”他满不在意地拍拍手上的黄土,双手扶住两颊鬓角,然后一起发力,从上向下揭下一层薄薄的面具,原来正是刀疤脸。
“卢百户,今日便叫你死个明白,不用做那糊涂的鬼。兄弟们都起来,好好招待招待从京城远道而来的北镇抚司众位大人们,起!”刀疤脸话音刚落,之前中毒倒下的孟家商队的伙计们全部醒了过来,从前后包抄,步步紧逼,将所有锦衣卫困在一个越来越小的范围之内,卢熠长叹一声,机关算尽,到底还是着了道。
原来刀疤脸借了出钱的阮大商人的商队,又问各家龙姓族人借了写兵马,化妆成马帮,运货回成都。他们在和顺一个一个辨别来往的商队,很容易就判断出哪一家是锦衣卫假扮的,于是一路跟随,绝不让人质脱离视线。一路来一直隐忍不发,直到过了自家五十里山路,卢熠已经基本放下戒心,与他们同路,这才狠下杀手。至于中毒,□□在茶水里,解毒的放在红糖粑粑里,卢熠的小心翼翼,竟也被他算计在内了。
场上气氛一下倒转,锦衣卫们都惊恐地看着卢熠,起初还有必胜的信念的话,此时已经是畏战怯战了。有几个已经抵抗不过药力,软软倒下了。
卢熠心中大震,几乎要不知所措,强行收敛心神,只觉得眩晕感较之前尤胜。对手步步紧逼,他只能命手下们收缩阵型,向着马车后退,先抱成一团。马车已经叫刀疤脸拆的差不多了,四壁上的消息机关已叫他尽数破坏,整部马车只剩下光秃秃一个架子,下面一块板子,上头一个顶子。刀疤脸想解开绳索将这母子俩松绑,却发现那少妇惊恐地看着他,眼神一直向上,同时拼命向后仰头,示意他头顶也有东西。刀疤脸凑上去看才发现,这一对母子被紧紧捆缚在车上,一旦解开绳索,便是打开了车上最后的消息机关,短箭会瞬时被弹出,不管是车内人还是四周锦衣卫和马匪,只怕都不能幸免。刀疤脸停了动作,看丁昊,看他如何处置,自己蹲在车顶上。丁昊排开众刀手,走到卢熠面前,“卢百户,我很钦佩你,你和你手下的兄弟们,骨头硬本事好,都是汉子,我也不想杀你们,只不过是想让你们放过这孤儿寡母,你看看,一个二十出头的婆娘,你们皇帝都能做她爹了,千里迢迢运回京城去干啥?一个六岁的奶娃娃,能干什么?带回去当小太监么?你们就缺这么个小太监?”
卢熠此时倒是笑了,“京城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卖笑的□□和自甘堕落的太监。指挥使有命,带不回去就带不回去,一旦出事,当场格杀,只要不让他们跑了就好。”卢熠抬头看蹲在车顶上的刀疤脸,“你太聪明,差点骗过我了,只是你还是露了破绽,从浣花溪向西一里,明明是后蜀旧宫,哪有什么孟宅,我这就留了一点怀疑,现在,这车顶有三千六百发钢针,全都淬了见血封喉的□□,只要你有任何异动,那么大不了我们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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