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进贤是个混迹官场十余年的老手,年逾四十有余,形貌干瘦。起初听说易逐尘来访,并无太大兴趣,不过想起在皇帝面前承诺要打听此人的消息,便请在后堂相见。
那书生被带进来的时候,并不主动上前行礼。司徒进贤见多了这类恃才傲物,明明是前来谒见、想要得到引荐的清高文人,偏要摆出一副高不可攀、目无下尘的样子。端着杯茶皮笑肉不笑地问:
“易先生到访,来见本御史何事?”
易逐尘自然而然笑道:“晚生听闻,御史大人答应陛下要寻访到在下,不敢劳烦大人费心,自行前来应到。”
司徒进贤眼皮都不抬,拖长声调:
“全京城里谁人不知,易先生闹出这么大动静,现在终于投入承明太子门下,陛下也有所耳闻,并无特别表示,先生可以不必惦记,这就请回吧。”
书生也不着恼,自己找个位置,大剌剌坐下,一副神秘莫测的语气:
“晚生并非专为一己而来,还想与御史大人探讨几个问题。”
“哦?愿闻先生详解。”
书生却不答话,拿眼光往两边一扫。司徒进贤知他的意思,挥手屏退左右。
易逐尘慢条斯理地开言:“司徒大人当年凭着机敏善变和一点雕虫小技,讨得皇帝陛下欢心,人人都道司徒大人是个只会溜须拍马、见风使舵之徒,有谁想到:雷武皇帝半生戎马、英明决断,岂会轻易被‘篡改花名册上的名字’这等幼稚小儿的伎俩打动,被一个除了花言巧语、毫无所长的庸人所蒙蔽?原因只有一个——因为陛下正好需要御史大人这样的人!”
司徒进贤的眼神一下锐利起来,“此话怎讲?”
“历朝多有一代明君受惑于奸佞小人,难道那些原本睿智聪慧、天生
豪杰的人间帝王们,真的已经耳聋目盲、昏庸无能,到了颠倒黑白、不辨贤愚的地步?只怕事实未必如此。因为他们是王者,手握无上权力的人——固然需要勇于直言忤逆的忠臣良将,同样需要可以维护他们绝对权威的下属,甚至更加依赖于这些善于逢迎的弄臣,才能时时刻刻体现王者至高无上、不容侵犯挑战的威严。精明果断如雷武皇帝亦不能免俗,尤其在他以非常手段夺得帝位之后,迫切需要一个擅长揣摩圣意的人,敢在群臣反对之中说出他想要说而不便说的话……
司徒大人不过抓住最有利的时机,又认准了陛下的心思。这等清醒敏锐的认识,可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皇帝陛下对御史大人的赏识重用,也非全无原则的宠信。那些既无本事、又无头脑的蠢材,才会妒忌大人的平步青云,只敢偷偷躲在背后恶意揣测,谣言中伤。”
书生优哉游哉把这些话说完。司徒进贤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应付过?随便打个哈哈:
“易先生的言论果然新奇!这等吹捧巴结的方式,倒也独特……本官便是先生所说的巧言令色、阿谀奉承陛下的小人,那又如何?先生还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晚生只是斗胆来为御史大人作个谋划……”易逐尘继续摇头晃脑、振振有词道:
“须知天意难测,伴君如伴虎,自古以谗言媚上、风光一时的佞臣,大多下场惨淡——要么权势太盛,不知收敛,引起国君忌恨,一着不慎便触犯天威,招致杀身之祸;要么就是身为主君有意纵容,待激起民愤之后,将所有责任一概推到臣子身上,便于打着‘清君侧,诛奸臣’的旗号剪除异己,整肃朝政,最终成为替昏君背黑锅的替罪羊!御史大人自然不是愚妄无知的蠢人,跟从陛下多年,深谙明哲保身之道,如今在这风起云涌、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的关头,是否还有把握摸透雷武皇帝心中所想?”
司徒进贤的脸色变了变,依旧不动声色,“皇帝陛下作何打算,如果本官吃不准,难道易先生会比下官更清楚?”
“比大人清楚也说不上,姑且提出来与大人共同参详。”
易逐尘镇定如常,离开座位转了几圈,背着手有板有眼地分析:“雷武皇帝一心想把皇位传给自己的亲生儿子,这点无须置疑。问题是何以这么多年,都没有把承明太子和银月亲王予以铲除,从而留下后患?原因就在于东宫太子的痴呆症——陛下担心以太子雷杰之力,将来恐怕无法统御臣民,索性放长线钓大鱼,坐等那些企图觊觎皇权的人争相冒头,任由他们互相倾轧排挤,彼此消耗牵制,最后顺理成章
地出手,将所有可能构成威胁的力量一网打尽,让他们永无翻身之日,这才放心把一个安宁稳固的江山交给太子雷杰。
司徒大人深知皇帝陛下的苦心,所以至今没有投靠任何一方,可谓聪明之举。然而接下来,大人若是押不准陛下的态度,依然左右摇摆不定,万一不小心站错了边……非是在下危言耸听,说不定御史大人就会成为将来新君登位时第一个用来立威的牺牲品。”
司徒进贤方才为之动容,忍不住问:
“那么以先生之见,陛下现在究竟抱着何种态度?”
“扶持承明太子,打压银月亲王!”
那书生霍然停步,转身盯住他,一字一句回答。
司徒进贤猛地放声大笑,“说来说去,原来易先生还是来为承明太子当说客,说什么为本官谋划、与本官共同参详的借口?”
易逐尘也笑了,“司徒大人不会不知道,皇帝陛下所思,便是大人身家性命所系;援手承明太子,正是陛下想说又不便说,需要假手臣子去做的事,怎么不是在替大人谋划?其实御史大人比谁都清楚——银月亲王是雷武皇帝心中最忌惮的人,岂能容忍其一手遮天,借助承明太子来分化他的势力,无疑是一条事半功倍、行之有效的方法。”
司徒进贤心中暗暗吃惊,不得不佩服这书生判断精准,表面还是冷冷回应:
“先生巧舌如簧,不管说得多动听,无非要我们监察院支持承明太子,与炙手可热的银月亲王对抗,这种强为他人出头、白冒风险的事情,对我有什么好处?”
易逐尘道:“晚生刚才说过,助力承明太子,就是为陛下分忧,为司徒大人的前途着想;司徒大人不妨理解成:不是在帮在下和承明太子,而是在帮自己的仕途铺路——何况太子也不敢让大人冒多大风险,只须在必要时站出来说句话,表明立场即可。”
司徒进贤眼珠一转,已明白他的用意,再度露出诡秘的笑容:
“听闻承明太子近来与太学院的文人学士们交往甚密,似乎想要掌握太学院的言论,为承明太子大造声势……莫非也是出于先生的主意?”
“书生造反,一百年不成事!”那书生异常干脆接道,“只能作为辅助手段,在民众之中根植下一种观念,引导民意,再反过来影响上位者的判断和决策而已。关键还需要监察御史这样手握实权、又有分量的人物在背后撑腰,一言九鼎胜过千百篇不着边际的万言长策!”
“哈,说得好!易先生不愧是个识时务的明白人,不似那些读死书的书呆子!”司徒进贤不由挑起拇指,上上下
下打量这书生,“……然则,承明太子为了夺回失去的权位,陛下为了遏制威胁社稷的政敌,本官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大好前程——先生一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明知道承明太子难以成事,是出于何种目的如此大费周章?总不见得真是为了报答所谓知遇之恩,恪守君臣之义吧?”
他的目光瞬间变得尖锐如刀。
易逐尘忽然凑上去,故意压低声音,“其实在下的所图……别人不明白,司徒大人一定理解。因为从本质上来说,我和司徒大人都是同一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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