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位於整个营地东南方的主帅营突然起火。由於夜间西北风依然强劲,而兵营为了避风,设在下风向,火借风势,越烧越旺,周边的几个屯兵营也被引燃了。
刚刚从酣梦中惊醒的将领们弄清怎麽一回事後,连衣服也来不及穿便拔腿奔出辕门,慌忙指挥同样被烟熏火燎的士卒们救火。犯人们也在士兵的呵斥下起身,但却都慢腾腾的──这场火是他们乐见的,为什麽要扑灭?
桑青估摸是有人纵火,而且多半是犯人做的,心说真没想到,身边的人当中居然有这麽有魄力的。大家佯装急迫,实则拖拖拉拉地到了附近的河边,河面结冰了,无法取水,只得一面奋力凿冰,一面将军中贮藏的饮用水拿出来灭火。
大火从中夜直烧到黎明。主帅营同大部分兵营烧成了灰,除犯人营帐外,只有三个营幸存。不少士卒来不及出逃,被困在大火中活活烧死或被烟呛死,早上看去,那场面简直像打了一场小型战役。
存放粮草等军需的地方也被烧毁了。不得已,将军只能先发送急报回朝,再派手下到几十里外的市镇购些粮食应急。
这场轰轰烈烈的火事令军中人心惶恐。主帅顾不得查明起火真相,一叠声催促将士和犯人们尽快将被火损毁的营帐修复好,防御工事的修筑因而也延宕了下来。
然而,还没等兵将们从失火的余悸中挣扎出来,更加意想不到的灾祸却在他们全然没有心理准备的时候骤然降临。
天刚蒙蒙亮,犯人们便在夹杂著咒骂的催促声中醒来,开始重建烧毁的军营。倏地,远处传来马蹄声──并非一两声,而是成千上万,将地面踏得震天响,分明是有备而来的千军万马。
这边昭明的将领吃惊不小。西北守军与西北胡人相峙由来已久,渐渐生了懈怠之心,疏於侦查防范,再加上日前的火难,以至於如此众军来犯,事先竟半点动静也未觉察。
大军由远及近,营地中的每个人都目睹了他们的到来。桑青看得清楚,那些士兵个个头顶毡帽身披皮甲,人人胯下皆是一匹雄健的战马。
这装束……是胡人。现在西北各族除了瑟珞以外均国事衰微,而眼下从四面八方潮水一般涌来的大部队少说也有万余人,能够举如此兵力的胡族,非瑟珞莫属。
瑟珞人擅骑射,据说训练有素的骑兵可以在奔驰的马上准确地命中空中疾飞的云雀。此时,这些瑟珞士兵们各人手里都有一张弓。先头部队已经率先冲来,催马轻松一跃,就越过了那堵尚未完成的防御墙垣。他们纷纷搭弓引箭,无数明晃晃的箭头对准了营地的昭明兵。
昭明将领虽有一刹那呆怔,究竟还没忘了自己是干什麽的,急忙纠集起部队,做苦力的犯人也一起被临时编派入部,准备迎战。然而,因为天色尚早,很多人是刚起身,衣甲装备没有穿戴齐整,不得已赤膊上阵。不少人明白此次凶多吉少,心中打定主意:即使活不成了,也要死得体面些。
一阵箭雨过後,双方相向火拼。昭明守军细数来有三万人,加上强制入伍的犯人,人数上较瑟珞略占优势;然而,照明守军自矜人马众多,军内风纪却疏於整治,军事操练也有所放松,因而开战之後,局势不言自明。
杀声,刀剑声,惨呼声。时闻锋锐刺入肉体发出闷响,白刃上立时溅满惨淡的血红;又见有人的头颅被对方飞剑斩下,滚落在地,却不肯瞑目……整个战地烟火重重,到处都倒著双方人马的残骸断肢,地上染满了鲜血,汇成一条条腥气扑鼻的河流。
桑青也同其他犯人一样,被推上战场。他赤手空拳,只得从地上捡了一支死者的配剑当作武器。盲目地躲闪著来袭的士兵,却总有无法躲闪的时候,眼见一人近身袭来,桑青本能地挥剑削出──鲜血如泉水一般喷涌出来,淋了桑青一身。他惶恐地望著被自己一剑当胸劈过的士兵,那刺目的猩红在他眼中放大,定格……我……杀人了……平生第一次夺走别人生命的恐惧席卷了桑青全身,他浑身颤栗起来,胸口不住地翻腾,恶心欲呕。
为什麽杀人?桑青脑中昏昏噩噩。杀人是为了在作战中免於被杀,那自己又为什麽作战……?
他们是被逼著走上战场的,倘若不战斗,同样会受到昭明军队的制裁,至少是奴役到死。
无论如何,这些犯人的结局只能是凄惨地死去,然而,这样却还不够,他们甚至连怎样结束都无法抉择,被迫与人拼命,成为统治者和王朝命运的牺牲品……!这些蝼蚁一般低微的人们,有谁在乎过,他们也是鲜活的生命?
一瞬间,桑青双眼血红,目眦欲裂,手中的剑再无半点犹豫,利落地砍倒一个敌人,又即刻迎向下一个,後来,干脆不分敌我,见人就杀。他仿佛化身为傀儡武士,受著某种不知名的魔障的操纵,欲在黑压压的兵潮中杀出一条血路,然而,打通一条路後,通向的会是哪里,赤红的视线却根本看不清楚。
浑身上下溅满了血,却没有一滴是他自己的。
厮杀了不知多久──可能是半日,也或许是百年。忽地,从渺远的某处传来一个声音,好似一道阳光,射入了桑青伸手不见五指的内心深处。
“……青哥儿……!”
桑青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恢复了听觉。先前他什麽也听不见、看不见,只是凭著嗜血的本能斩杀著挡在眼前的人,但他却听到了那声呼唤。他只觉那声音分外熟悉,记不起是谁,但那声喊却将笼罩桑青的魔障驱散得片甲不留。
邪乱的心智终於回归清明,桑青的意识却渐渐混沌。他再也撑不住身体,缓缓歪倒。
“少爷!”昏迷前,恍惚听到桑瑞的尖叫。他平安无事……桑青心中一定,无声地陷入黑暗之中。
第四十六回
“!啷”一声响,卫珣手中的茶盅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锦城听见声音,进来察看,见自家王爷竟然失神地躬身去拾那些碎瓷片,锦城慌忙叫道:
“王爷,您别动,让小的来,小心伤著!”
卫珣这才收回手,锦城叹了口气,将地上的碎片清扫干净,然後陪在卫珣身边。“王爷,您怎麽了?”
卫珣呆望著锦城,表情茫然中带著脆弱,半晌,凝滞的目光才恢复流动。“没什麽,方才不知为何突然心口痛。”
“心口痛?”锦城惑然,又紧张不已地问,“难不成是病了?王爷,可要唤大夫来诊脉?”
卫珣微微吁了口气,摇头道,“不必了,这不是病,本王心里有数的。”
“可是……”纵然主人这样说,锦城还是不能就此放心,毕竟卫珣方才的样子实在太奇怪。他想了想,劝道,“王爷或许太劳累了,还是早点安歇吧。”
卫珣沈吟地摇摇头。“本王……要去看星星。”
“……看星星?”锦城呆怔了一刹,但见卫珣起身,他只得连忙取过灰白的鹤氅给卫珣披上,伴他出屋。来到院中,冷冽的空气令卫珣不由缩瑟了一下。他举头,仰望天空的繁星。
漫天星斗仿佛晕染了冬季的凄冷,闪烁著微微的寒光。深冬出现的参宿变幻著色彩,仿佛是清冷寂寥的眼神,正试图向地面上倾诉什麽。
锦城偷眼看自家主人,只见他正注目凝望天上的星星,看得那麽入神,似乎头顶不是渺远无际的夜空,而是一部玄奥深晦的书卷。似乎觉察到锦城关注著自己,卫珣转头,冲他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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