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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世界再度陷入黑暗。

过去近三百年，是这些留在中洲的西尔凡精灵的黄金时光。繁星在树林深处映射幸福的彩虹，树叶滴落清醇的露珠，青黛色芳草开遍山坡，沉静的风滑翔于树梢，山林中鸟声细腻，云丝缭绕着君王的居所。春花染红山野，夏日流金飞灿，秋来甘果满枝，冬暮白雪翩翩。一朵雏菊在水湄含香，一片涟漪在夕昏镀金，一只蜻蜓啜饮花间的湿润，一对云雀在巢里交首依偎，他们在石头上寻找幸福，在树根里摩挲幸福，在叶脉里静赏幸福，在流动的风中追想幸福。

每一日、每一夜，都意味着幸福。当王者清湛如天空的双眸含笑下望，他们静然无声，喧闹的心都因幸福而安宁。未来的星星，千万年的星星，比不起这一刻明亮。他们的身上奔流着岁月的静谧，海的声音在门外、山岭的低处哀哀轻唤，福缘王国的欢乐在梦里喧声滋扰，他们却听而不闻，视而不见，紧抓着生命中的一刻刻光阴，满足地品尝。

和他们共存共生的那些人类信赖着他们，人数虽然不多，却足以维持一个宁静而和谐的小城。那些铺着卵石的街道、夏日遮阳的布篷，木廊和门前石板路的雕刻，砌在三角墙和飞檐上的装饰，以及身着希腊式单衫、衣襟飘拂的男男女女，都活在这种安详之下，尊严而智慧，他们尽情地撷取这滔滔乱世中仅有的安宁。

时间象一朵静静绽放的三月兰，比群山衰老得还慢，有声有色有香气。水晶般明净的天空罩在绿色的波浪上，染透了锦葵、紫丁香和茶香玫瑰的光感。下雨的时候，他们静静地踏过草丛，听敲打着岩石的清亮鼓点和枝头坠下的扬琴般的水响。

这里是中洲，他们世世代代的家园，而他们年轻、刚健、轻快。他们用一切的美装点生活，好把纷扰的尘世和这个小巧的理想国分隔开。

但外面已然地覆天翻。

罗马帝国在经历了两百年的全盛期后，无可挽回地走向了下坡路。她的人民、她的道德风气、阶级间的斗争、商业的败落、官僚作风的专制政治、繁重的课税及浩费繁大的战争都把她推向末路。依靠搜刮农村和奴隶劳动的经济基础和太重视实用的技术基础无法支持这个高度智慧的文化，人的心灵在奢侈淫逸中消蚀，正义和忠诚、爱情和理想渐渐为人所嘲弄，从前最为元老和贵族所看重的荣誉也被利益所代替，国家变为野心家掠取权势和金钱的角斗场，连祖祖辈辈信奉的神祗也失去了人心的支持。处在蛮族的包围圈中，帝国的精英却丧失了战斗的意志。

她就象一头年老力衰的狮子，一点一滴地被鬣狗吞噬。

阴影，在中洲的上空，渐渐凝聚。

有些夜晚，瑟兰迪尔会因难以言宣的惊悸而不敢入睡，仿佛在看不到的某处，有一双紧迫逼人的眼睛，看越了横隔万物的时间之河，一层层地，一个毛孔到一个细胞地，把他剥光、看透、穿尽。整个的世界好象陡然间变得不可知晓、不可探测，被同一种浩瀚无边的力量所包裹。那力量邪恶得让他难以面对，就连最后联盟之战和魔戒大战都没有带给他如此威慑。

每当他眺望远方，不祥之感就越发浓重。灰暗的东西在聚集，叫不出名字的东西在聚集，死亡和凶险的气息在聚集，命运的潜流在聚集……

他开始认真地考虑要手下为数不多的精灵们西迁，但这个建议还未能提出来就被希林德否决。

那忠诚的卫队长跪了下来，吻着他的袍角，然后面不改色地递上腰刀：“陛下，请杀了我吧！”

他无言以对。

希林德仰头看向他：“陛下，战士的誓言就是他的生命。如果您为了我们的安全而要我们舍弃您，不如先把我们杀死！”

他默默站了一会，回答说：“希林德，那么我将把你们带进我所要踏上的死地！迟早有一天，我会带你们前往战场，为中洲作战！如果你们愿意，也请陪我一同前往曼多斯！”

现在，他们已在战场！

身着紫红色托加袍的罗马贵族来了，穿短铠甲的高卢兵团来了，手持豹皮盾的西哥特人来了，骑快马的阿兰人来了，披斗篷的勃艮第人拿着长矛，伊比利亚人手握弯刀，黑皮肤的利比亚人裹着毯子，努米底亚人凉爽的亚麻袍子在风里飘扬，还有灵巧的希腊人，凶悍的法兰克人，以勇力自负的日尔曼人，高大俊美从北欧冰天雪地来的海盗，几乎整个欧洲的种族都参加了这场生死攸关的战争。没有人想重蹈莱姆斯、美茵兹、斯特拉斯堡、科隆、沃姆斯和特里尔那些城市的悲剧，做不成奴隶还要被连根铲除。

那些从东方而至的蛮族所威胁的不仅仅是他们的安全，还有他们的自由和意志！

他们暂时抛开了几百年来和罗马结下的恩恩怨怨，携手共赴劫难。从四面八方，勇士们如海潮奔涌，为了保卫自己的国土和家乡踏上不归的旅程。

他们谈着诸神的保佑，各自背负着家乡神祗的护身符，却没有意识到真实的超自然生物——永生不死的精灵就在他们中间！

瑟兰迪尔带着二百八十六名精灵士兵和五百一十七名人类战士加入了战争！

临去之前，那天正午，他在山毛榉下饮马，河水在洁白纯净的天色下波光粼粼，幻着湿润浓郁的翠绿，流过浓荫下时，便浸润出紫石英的色调，漫天漫地都见光明，朗日普照，在这难得的没有阴影的日子里，他的心情开阔疏朗，想到碧绿的梦中睡上一觉，任轻快流动的光明洗去额上的愁思。

可河水无端端起了一阵扰动，象从深处涌起一朵火焰，越来越亮，罩着枝下的水草，罩着急遽后退的马，罩着沉思的他。他抬眼看时，丝丝络络的光淡淡地向上挥扬，氤氤氲氲地，结成了一个人影，但始终看不清楚。

声音，淡静却魅悦：“瑟兰迪尔，你必须离开中洲！”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却看不出那面影轮廓。

“你是谁？”

没有回答，只是反复地重复着：“你必须立刻离开，请往西方！”

他忽然狂怒起来：“你是梵拉吗？”

仍旧没回答，低低嘱咐着：“离开吧！离开吧！……”

他转身便走，无翼的光之手拦着他的去路：“为了你好，请离开吧！”

他回答说：“抛弃了中洲的你们没有说这话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