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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三四天。魏报门允之将天启城里里外外翻了个遍,连那人的头发丝儿都不曾看见。所幸的是,这里江河湖泊都结着冰,附近山上也未发现尸体。众人见他每日亲自带人前去找寻,自然明白,杭士杰的身份远非一个内侍总管那么简单。旁人倒也罢了,尤其是骆缇,他与杭士杰曾在一处共事,多少对他有所了解。想不到,这般端正守礼之人,竟被这位做派风流,不计后果的王爷给图谋了去。震惊之余,不免又是一番嗟叹。以他的性子,多半是不得活了。

正自伤感,却见夏至心急火燎的冲进来,口里一叠儿声的嚷道:“了不得了,了不得来,王爷又哭又笑的,怕是要……要……”那个“疯”字始终不敢说出口。骆缇与高智远不敢怠慢,急匆匆赶了过去。

顾观仪同宦海宁得到禀报,也赶到了魏允之处。

骆缇见魏允之手里抓着一张纸,脸上涕泪交流,嘴里却“哈哈”的笑着。枕头被褥扔了一地,几个小内侍吓得都不敢进他身。魏允之陡然看见骆缇,眼中竟腾起一股杀气。扑将过来,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吼叫道:“你们把我儿子藏到哪儿去了?”众人一听,无不是瞠目结舌。高智远见骆缇两眼直翻,几乎连舌头都伸出来了,慌得用力掰着魏允之的手,不住的求道:“王爷开恩,王爷开恩呐!若是将他掐死了,岂不什么都问不着了吗?”宦海宁也上前,将魏允之同骆缇好歹分开了。

骆缇伏在地上,咳喘了半日方缓过来,暗自埋怨道:“杭士杰呀,杭士杰,你到是两手一拍,走的干净,却留我一人来顶缸。”一面想,一面示意高智远将自己扶坐起来,靠在他身上,喘吁吁得道:“请二位大人先回避,此乃宫闱秘事,不可外传。”顾观仪,宦海宁一听慌忙躬身退下。夏至领了小内侍们,也跟着退了出去。

高智远要起身,被骆缇拦住道:“你是我心腹之人,我很信你。”说罢,扶了他的手在地上跪好,向魏允之叩了个头,方要说话,魏允之劈面将那张揉皱了的纸,拍在他脸上道:“他倒是好心肠,临走了才告诉我,这世上我还有个儿子。还给跑丢了。哈哈……一会儿说有,一会儿又说没有了,丢了?你们想干什么?拿我当傻子玩儿了?还有啊,我有没有儿子,我不知道,你们却知道。杭士杰一人没那么大的胆子,他同你都是先帝的人,这里头必定有我皇兄一份儿。你今儿若还敢隐瞒,我立刻便结果了你!”骆缇见魏允之气的直喘粗气,眼中血丝尽显。虽然心虚,但好歹在宫中数十年的磨练,什么没见识过?稳了稳心神,打开那张纸一看,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王爷有一子,名唤善宁,不幸与一岁时走失。”无头无尾的一句话,让骆缇又气又恼,暗道:“你不管不顾的全说将出来,只图个安心,却叫我如何处?罢了罢了,先帝已然不在,还守着做什么?”向上叩头道:“王爷可还记得数年前,留香院的楚腰姑娘吗?”魏允之乍听之下有些耳熟,细想时脑中又是一片空白,狠狠地道:“你有屁就放!”骆缇见他果真是想不起来了,暗中又将杭士杰骂一遍:“他已忘得干净,你又何必旧事重提了?索性瞒他一世又如何?”想到这继续道:“那楚腰当年是留香院的清倌人,王爷与她有一段露水姻缘呢。不期那女子造化大,仅一次便有孕在身了。她不仅造化大,胆子更大。也不知是受人指使,还是别的什么原故,居然上门来找王爷要名份。偏生那日王爷进宫去了,杭士杰好歹将她稳住。约了次日午后,在一茶楼相见。等她走后,杭士杰立时亲来见奴婢,说明了此事。奴婢因听他说,楚腰有了身孕,不敢擅作主张,只得奏明了先帝。先帝一听,顿时便龙颜大怒。吩咐说,明日派人先到院中仔细打探一番,看这个孩子究竟是不是王爷的?在带一妥帖之人,前去与她诊脉。若没有孕,此女便留不得了。若果真有,立时替她赎身,将她安置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待她生下孩子便立刻处死。”魏允之一时压不住火儿,冲将过来反反顺顺的给了他几耳光道:“不用说了,那楚腰必死无疑了?”骆缇被他打倒在地,眼前一片金光灿烂,半天做不得声。

高智远慌得跪爬几步,挡在他二人中间,不住叩头道:“求王爷手下留情,且听骆掌印把话讲完,再作处置。”魏允之重重的哼了一声,转回身坐下。高智远回头扶起骆缇,只见他双颊红肿,连嘴角儿也给打破了,滴得衣襟上斑斑点点到处都是。骆缇此刻哪里还跪得稳,高智远只得将他半扶半抱的跪坐在地上。骆缇拭干血迹道:“王爷且休发怒,听奴婢说个道理。想那楚腰,不过一介风尘女子,怎会有如此的胆量?竟然到王府来要名份?背后必有不轨之徒从中指使。先帝是怕王爷清誉被毁,皇家面子不保,实在是迫于无奈,不得已而为之。”魏允之骂道:“狗屁不得已!反正人被你们杀了,还假惺惺的说什么道理?你们怎的就不想想,她身份再卑贱,好歹也是我孩儿的母亲,是我的女人。哼哼,真个是拿着人命做草芥。”骆缇喘了口气,摇头道:“楚腰并不曾死。”魏允之以为听错了,瞪着他道:“你再说一遍。”骆缇又重复了一遍。魏允之跨到他跟前,十分不雅的蹲在他身前,揪着他的衣襟道:“你他妈的还敢骗老子?”骆缇苦笑道:“委实不曾说谎。是杭士杰一时心软,还未等她生产,便将她藏到了别处。他知必不能瞒过奴婢,竟亲到奴婢家中,求奴婢网开一面,保住他们母子的性命。其实先帝也舍不得那孩子,毕竟是王爷的亲骨肉。依先帝的意思,是要杀其母而留其子。到时只说是王爷府里的婢女所生,也就瞒将过去了。可杭士杰硬要节外生枝,非得连楚腰一并留下。他同我说,等孩子断了奶,立时便将楚腰远嫁他乡。奴婢见他又哭又拜,未免动了恻隐之心。知他平日做事是极稳妥的,也就应允了。”魏允之脸色渐渐缓和下来,盘膝坐在地上道:“我就知道,我们家小杭儿没你们那么黑心。”骆缇连连的叹气道:“王爷呀王爷,你还夸他了?若不是奴婢鬼迷心窍依从了他,小公子……”见魏允之正拿眼剜自己,忙继续说道:“杭士杰防奴婢,跟防贼似的,十天半月也不去探望楚腰,他怕奴婢派人跟踪。直到公子降生,他才告诉奴婢。哪知过了一年,他惊慌失措的来报,楚腰同管事的卖了房子私奔了。最可恨的,连小公子也一并带走了。唉,他只顾防奴婢,却疏忽了手下之人。那时,王爷正闹着要娶雍小君。杭士杰脱不了身,央求奴婢派人到那管事的家乡去探看。那厮家中早没人了,我们又不能明目张胆得查,只得作罢。奴婢已然奏明先帝,楚腰生了位公子,人当即赐死了。这一回,又不得不再次欺君,说公子得了急惊风,半个时辰不到便去了。先帝本打算,让公子认祖归宗的。不知何故,又转了意思。说是其母身份太过卑贱,那孩子不要也罢。王府之中,身世清白,容貌姝丽者比比皆是,难道还生不出个儿子吗?因此吩咐奴婢,就此打住。”

魏允之双手抱着头埋在两膝间,半响无语。骆缇与高智远见他十指越抓越紧,险些将头发都抓下来,忙上前拉住。魏允之甩开二人的手,胡乱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道:“难怪我成亲后,他便病倒了。我当时还笑他,身子骨儿跟娘们一般不中用。却原来……他怕牵扯出你来,所以只得憋在心里。归根究底,此事原不能怪你们。都是先帝,为了他自己的面子,便要草菅人命。走了也好,至少他还活着。”忽的立起身来,又痛又气的道:“小杭儿就是个傻子。既然瞒都瞒了,又何必说出来?一辈子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一旦知道了……唉,他母子二人,不知近况如何呢?”站着发了会呆,慢慢将目光移至骆缇脸上。骆缇战战兢兢的望着他,不知道是否又要挨一顿老拳。魏允之伸手将他提起掼到椅中,对高智远道:“去到李太医处取些消肿的药来。”高智远应了声是,退了下去。

骆缇见魏允之在自己身边坐下,忙要起身,却被他按了回去,只得侧身而坐。

魏允之揉着太阳穴,缓缓的道:“想必你已看出来了。”骆缇小心的道:“奴婢不明白王爷的话。”魏允之冷笑一声到:“明说了吧,他是我的人了。这回可明白了?”骆缇揣摩着他的这句话,不敢擅接。魏允之才不管那些,自顾道:“我要给他个名份。”骆缇微微一惊道:“内臣不得为人妾室,祖宗的规矩如何能改?王爷岂不是在难为陛下吗?”魏允之一听,头上顿时便冒出一撮儿火苗儿,骂道:“放屁!再过一二百年,老子也是祖宗,老子的规矩也叫祖制,今儿个就改了,怎么着吧?”骆缇不愿在这上面与他混扯,岔开话题道:“杭总管因何要不辞而别了?”魏允之倒也坦荡,把前因后果与他一说,又道:“他们这些读过几天书的,就偏爱钻牛角尖,偏爱往窄处想,忒没意思了。”骆缇听得一阵腹俳:“没意思你还死缠着人家不放?”猛抬头,见魏允之正眯着眼睛看自己,吓了一跳,心虚的笑了笑,不想牵动了嘴角儿的伤口,疼得直抽凉气。魏允之瞥了他一眼道:“心里骂的快活呢。”骆缇双手一阵乱摇,直接从椅中出溜儿下地。魏允之踢了他一脚道:“你胆儿挺肥的,装什么装?下次再敢暗中算计我,我便剥了你的皮!”骆缇望着他,把个头点的如鸡啄米似的。

高智远在外面,听见他们说得差不多了,这才报门而进。刚给骆缇上完药,便见夏至一脸喜气,张牙舞爪的从外面冲了进来。没规没矩的,扯住魏允之的袍袖嚷道:“王爷,杭总管有信儿了!”还没等他说完,魏允之已跑得没影儿了。夏至朝骆缇弯了弯腰,也跟着跑出去。骆缇皱眉道:“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奴,成个什么样子!”一面捂了自家的脸,连道晦气。

魏允之带了夏至并自己的家将,还有一位军医,一位太医在走了四五个时辰后,终于来在定风山下。此时,天色已然黑尽,渐渐的起了风,有雪花自空中,纷纷扬扬的飘落。魏允之的背心已被汗水打湿透。他命人点起了松油火把,紧跟在来报信的道士身后。在也没心情油腔滑调,他紧紧的咬着牙,默默的念着那人的名字,祷告着上苍。

约莫又走了半个时辰,这才看见了老君观的山门。

冲虚观主还算镇定的,将王爷一行迎进山门。魏允之没时间与他废话,直接来在安顿杭士杰的客房里。除了李放同军医随他入内,其余人等,寂静无声的立在廊下。

魏允之强忍着要冲上去的念头,命两位医官上前施救。冲虚亲自奉茶上来,小心地立在一旁,不时偷看一眼。只见那位王爷眉头紧锁,汗水不断的从额头上流下。放在膝上的手,时而握拳,时而又抓扯着手下的衣服。虽然坐在那一动不动,那双眼睛却睁得大大的,跟着医官的动作来回摆动。

诊脉,扎针,取针,再诊脉。一切完毕后,两位医官向魏允之回报结果。不等他们开口,魏允之便抢先道:“别说我听不懂的。他……他……”连说两个“他”,声音抖得无法自抑,额头的汗蜿蜒而下。李放尽量平静的道:“幸而有人将蛇毒与他挤出,并上了药。性命虽是无忧,那条腿怕是不中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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