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武将闻言却并不动作,只是皱着眉头将吕祉反复打量了片刻,斥道:“你好不讲理,俺先问的你的姓名,如何不答话就让俺带你去参拜刘宣抚,天下断没有这样做事情的。”
吕祉险些被气乐了,他这些年来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待遇。但此人想必性子粗豪,适才自己又拂了他手下的面子,所以故意刁难。他不想多做纠缠,说道:“自家吕祉。”
“原来你就是那泼汤尚书,啊,不,吕尚书。”这员武将像是得了意外的惊喜,恭恭敬敬地施礼道:“小将王德拜见相公。”
王德是淮西宣抚司中鼎鼎大名的勇将,刘光世战阵上倚靠的头号人物,曾经救过主将的性命。他率领着自己的八千人自成一军,在刘家军中地位超然。
“原来是夜叉将军。”吕祉回以爽朗的大笑,“久仰虎将的大名,今日相见,果然名不虚传。”夜叉是番民送给王德的外号,指他冲阵凶悍,就像吃人的妖怪一样让人胆寒。他想起前世手下的总兵虎大威,觉得两人很可以凑成一对。
王德闻言一怔,虽说现在是兵兴之时以军事为重,诸位相公却多依旧规懒得搭理武人,没想到这位泼汤相公与众不同,肯发自内心地赞美自己的武勇。他高兴地说不出话,想了想忽然从怀中掏出一面令旗,左右摇摆两下。就见城外的歩人队迅速立定、变阵、分列东西,片刻间让出一条进城的通路。
“恭迎天使大驾。”王德的声音震动四野,他手下的八千人也跟着放声呼喝,气势如虹。
吕祉面带微笑,如同检阅军队般让坐骑缓步而前,算是摆足了朝廷的架子。然而他心中并不快活,南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刘光世居然依旧安坐衙中,不肯出来迎迓,足见其轻慢之心。事情果然如他所料,刘光世只穿着瑞兽花纹的织锦时服,倨坐于临时征用的府衙中,脸上带着可疑的春意,旁边还站了两名贴身侍奉笔墨的小厮。他真是见不得刘光世这种附庸风雅的做派。当初他就因为在战场上装儒将而险些丧命,如今非但不吸取教训,倒愈发地肆无忌惮了,连小厮都带在身边。
刘光世下首边还各有两员战将做陪,倒是尽皆具甲胄。虽然他并不认识这几人,但其中一人身形胖大,圆脸颇有亲和力,不同于一般的赳赳武夫,眼光极其灵动,不由让他多看了两眼。王德进屋后倒是自动站到此人的对侧,显然两人地位相孚。他猛然意识到,此人大概就是郦琼郦国宝,日后淮西兵变的主角。他有心多做观察,然而先要处理公务。
“刘光世接旨。”吕祉喝到。他直以名讳相称,打算先杀刘光世一个下马威。
刘光世作为西军世家出身的大将,除了不会打仗,官场上的一应事故尽皆精通。他看出吕祉寒着脸,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果然先收敛了嚣张气焰,正衣冠跪接圣旨。一名小厮在他接旨后,便即上前打算替他展读,显然这是此处向来的规矩,此刻却被他摇头制止。刘光世恭敬道:“还请吕尚书为自家展读官家手诏。”却原来这位平日以儒将自居的大将并不通晓文墨,大字虽然认识一箩筐,应付词臣的骈文还是力有未逮,必须请人解释。
吕祉退后一步,不肯接过手诏,只冷笑道:“这道官家的手书清楚得很,刘宣抚自读即可。”
刘光世大惊,还从没有传旨的官员敢以如此声气对他讲话。他预感到这绝对不是一道普通的诏书,不由双手颤抖,稳了片刻心神后,方打开来。诏书上果然只有简简单单的一行字:“有不用命当依军法从事。”这里所谓的军法,就是处斩的意思。他额头当即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另一名小厮贴心地替他用素绢手帕擦拭,被他一脚踹开。
吕祉此时方缓缓道:“官家这道手诏,同时给了杨殿前,张宣抚,刘宣抚要善自体会官家的用心。”他所以特意强调杨沂中同接诏旨,并非因为杨沂中官高职显--他距离张俊、刘光世的级别还差得远,仅仅因为他是官家的宠臣,曾经被官家亲看血衣,屡次留宿内殿。这样的心腹若不卖命争战,都要身首异处,可见官家此回下了多么大的取胜决心。
刘光世想明白这一节,自然是惶恐万状,他对着部属大呼道,“你们都要奋勇向前、努力杀敌,好救取自家性命。”他情急之下,什么忠君爱国的大义尽数丢到了脑后,说出了心中的大实话。
不过吕祉对此并不满意,若只要得到这样的答复,随便派个内侍传旨即可,他执住刘光世的袍袖逼问道,“但不知宣抚打算如何自救?”
刘光世算是记起了身为主将应有的矜持,用目光示意亲信发表看法。
王德第一个大声道:“小将是个厮杀汉,惟愿遵宣抚将令向前,把那帮逆贼杀个片甲不留。”
吕祉苦笑一声,王德的话再次显露出有勇无谋的缺陷,坚定了他不堪统帅大军的判断。
“莫若先行追回中军左军右军等军,依旧庐州集结,以便遵主上的诏令抵御刘豫大军。”第二个说话之人身形痩削,年岁在几人之间显是最长,仪态颇为稳重。而他说话之际,其余几名统制更都投以关注的目光,以示尊崇。连刘光世也点头道,“乔太尉说得在理,可立即发付宣抚司干办公事诸人办理。”他又陪着笑冲吕祉解释,“吕尚书且暂时忍耐一下,待后撤的兵马集结完毕,某定然不负主上厚望。”
吕祉这才晓得刘光世的大军竟然已经大多撤离庐州,自己拦下的是最为精锐的前军。他忍不住讽刺道:“刘宣抚真是深谙用兵之道,留精兵殿后,这样便不怕敌军的追击了。”
刘光世学着文人口吻,摇头笑道:“非也非也,撤退之时前锋也须是精兵,如此则锐卒居于前后,坚兵列于阵中,这就是某统帅大军转进千里而不败的秘诀,纵使是韩宣抚也还不曾学到这兵家不传之秘呢。”他注意到吕祉轻蔑的笑容,尴尬地打住了话头,觉得大概是转进千里这四字惹得天使不高兴了。然而他想了片刻,估计要是把转进改作转退,钦差会当场勃然大怒,只好不再提自己辉煌的战绩,咳嗽了两声,补充道,“所以护卫大军的事情某向来都是委于王德郦琼两员统制,郦太尉你有何见解不妨一说。”
果然吕祉先前注意到的圆脸统制笑道:“天使知兵之誉满天下,在天使面前,小将的些少谋划,怎么敢称得上见解。然而既然宣抚招问,小将不敢不尽其愚。如诸位太尉所见,目今最要紧的,除了召回诸军,就是侦知刘豫人马的动向了。何况我军多步兵,利险阻,自然是全军为上,劳师远涉为下,莫若在庐州附近择一要紧的位置,摆布大阵,引诱刘逆手下将领来攻,如此可为万全之策。”
郦琼话音刚落,站在他身边的一员高大将领首先应道:“郦统制真是足智多谋,靳赛佩服。”
吕祉眉头微皱,心中暗道,怪道将来此人祸乱淮西,果然是个棘手的角色。以武人的标准衡量,他算得上文辞驯雅,条理清晰,适才一番话既暗合了主将与同僚的心意,又给足了自己面子,何况有理有据让自己也无从发作。只是可恨郦琼智术尽数用于谋身,做些蝇营狗苟的勾当。他问道:“但不知郦太尉看中了哪处可堪设伏。”
“霍丘,此为刘豫南侵必经之路,北接大别山,东临六安,湖泊纵横丘陵起伏,我若先行据此咽喉之地,可保无虞。”
“太尉可知此地距庐州路程几何?”
“三百五十里,骑兵四日可到。王太尉所统多为骑兵,若先行出击譬如下棋做眼,是大妙的招数。”
“官家严诏,尔等怎敢欺瞒,行军只三百五十里,又如何收复中原?”吕祉厉声道。
“天使不要动怒。”刘光世把嘴附到吕祉耳边,“实说与天使,某一军可堪披挂的不足半数,委实不能再进军一步了。”
吕祉恨不得动手抽刘光世一记响亮的耳光。可堪披挂不足半数,亏他还大言不惭地吹嘘自己转进千里。北伐若想有所作为,淮西一军的主将不得不换。他明知刘光世若按郦琼的方案进兵,官家绝不会怪罪,还是冷笑着回复道:“是宣抚要救取自己的性命,进军与否宣抚拿捏即可,某只如实报与都督行府罢了。”
刘光世闻言哭求道:“吕尚书无论如何也要成全自家。”
“求人不如求己。”吕祉一字一顿道。
不过吕祉在一年之后终于成全了刘光世今日的请求,只是最终的方式全然出乎这个公子哥的意料之外,让他回想起今日的对话不由追悔莫及。
作者有话要说:
韩世忠曾经想招揽王德,王德不愿意,韩世忠派手下将领追杀王德,王德反杀了老韩手下人。是以王德对吕祉有了好感。本章除西线战事外,东线都依据史实。另外,在历史上张宪的确做过敌前转向的机动。小将在宋代等同于末将。岳飞说王德与郦琼地位相等且为人粗豪,不是称职的统帅。他在淮西事件中,也确实未能安抚郦琼等人。所以王德和吕祉的见面场景,依此设计。时服是皇帝赐给大臣的时令服装,此人上阵也不穿戎装,扮儒将又没文采,只会让侍儿捉笔,23333。不过捉笔的书法作品还真看得过去:)
郦琼与一般武将不同,出身州学生。
第16章淮西(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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