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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景暗道,老乔你把我的词都抢了,让我说什么好。好在他的马屁功夫也不弱,善于推陈出新,“老兄这话说得差了,依俺看,岳宣抚比关帝君能耐。岳宣抚手下有杨太尉这样的虎将,关帝君麾下可没有七进七出的赵子龙!”

张景说得杨再兴捋着胡子哈哈大笑。岳飞的形容却依旧庄重,目光中只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更多的则是思存深远的安静。

“不能这样说,飞或略有薄效,怎么能和古之名将相比较。何况今日之战,上赖社稷威灵官家庙算下赖将士用命,就是两位太尉也出力甚多,并非只是当职的功劳。韩常狼狈逃窜,两位实立下首功,”岳飞终于开口了,“可谓勋劳卓著,当职这就为你们向朝廷请功。”

乔仲福、张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时的功劳分为奇功、大功诸多等级,而首功是其中的第一等,受封赏最厚。岳飞虽然昨天就跟两人说过,绝不会亏待了奋勇杀敌的将士。但岳宣抚轻松一句话就把此捷最大的功劳推给了自己,实在是匪夷所思。两人同声追问道:“什么?”

“当推首功。”岳飞微笑重复道。

两人这才相信岳飞并不是说些官场上的套话,不由得喜出望外。两人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感谢之情,只觉双膝一软就要跪下叩头行礼。

岳飞连忙阻止道:“两位太尉不必如此。功必赏过必罚原是当职治军之道。如果两位太尉真的感激当职,就请把衙里的沙盘借当职一用。”

乔仲福、张景对望一眼,旁的士卒还在就地休息等待开饭,这位岳宣抚是又要处置军务了?乔仲福忙道:“岳宣抚先用些饭食,沙盘小事,不急在一时。”

岳飞微微摇头:“并不是当职要用沙盘。所有山川地理,当职只需看过一遍,就可记忆大概。看至四五遍的时候,已大多了然于胸。出兵之前,当职必先看数十回地理形势,做到烂熟方罢。”

乔仲福:“不是宣抚要看,那是……?”

“给诸位太尉。”

原来不止是岳飞一人要处理军务,鄂司诸军主官都得与会,真个是吃苦在前享受在后。

乔仲福见岳飞说到这个份上,哪里敢再劝更不敢怠慢,亲自小跑着到文书室去取沙盘。

要说这乔、张两人也并不是彻头彻尾的庸将,至少沙盘保养的相当精心,木质在这阴雨时节也未曾半点损坏,油亮亮的不知上了几层漆。

岳飞相当满意招呼道:“大家都过来看。”

众人随即围了上来。乔仲福、张景两人挤在了最前面,实在好奇岳宣抚会如何分析情势。

“韩常率军回归庐州,对我们来说实在是一件大好事。这样一来,和州的防守就只有王伯龙一军。这是个连接庐州与采石渡口的要冲之地,进可攻退可守。韩常却虑不及此自回庐州方向。他大概是以为,我军这回放他逃归,是再也无力进攻的表现,于是就放心大胆地找兀术要救兵去了,希图再现当年明州翻盘的一幕。殊不知,”岳飞微微一笑,“当职已经与张太尉约好,现在,吕宣抚与张太尉大军,一定在此地。”

岳飞伸出右手食指,重重点在图上一处,继续道,“而我军在此休整一日,等候王太尉(王贵)大军一到,即可发兵攻占此处。届时,吃掉王伯龙,一血金人屠城之恨。”

岳飞挥拳头砰地一声,捶在沙盘之上,目光炯炯,动人心魄。就连乔仲福、张景两人都受到了感召,但觉热血沸腾。

……

却说这些日子,张宪一直率队伍在安丰军境内活动。这一区域相当广阔,北可到寿春南接蕲黄东至庐州西接光州。境内群山起伏河流众多,给了张宪足够的空间,牵住赛里的鼻子。赛里就像一个没头的苍蝇一般,紧紧跟在张宪身后,却又始终追不上张宪的脚步。有时候,地形合适,赛里的前锋又冲得太远,张宪就设下埋伏,狠狠地敲打赛里一顿。有时候,赛里做好了重军相持的准备,张宪却又悄悄地撤离了战场,让赛里白忙一场。还有的时候,赛里落下的太远,张宪就率军停下休整一番,顺带让吕相公好好养伤。这样一来二去,赛里的人马连战损带疾病,也是减员了上千。赛里的心里别提多憋屈了,他特地让手下编了一首儿歌,骂张宪的胆量还不如妇人。张宪听了只是一笑置之,还在诸将与吕祉面前半是自夸半是自嘲地说,妇人也比不上自己的好颜色。

然而不管这一军如何神出鬼没、指东打西,却始终只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那就是与庐州城相犄角的鸡鸣山。

这一日,张宪一军终于行进到距离鸡鸣山百里之遥的花靥镇。全军连日转战,已经相当疲累,张宪决定暂时在此休整。此时,吕祉等人已经知道了鸡鸣山被攻破的消息,但苦于金军的封锁,不知道详情。躺在担架上的吕祉,身体虽然不能动弹,心情却一直相当忧急:思虑战事、想念妻子、担忧岳飞是否能够及时赶到、还要筹谋庙堂之上的应对,经常是种种思绪纷至沓来,以致听着山间松涛、彻夜无眠。加之时日尚短,他的伤口恢复的相当不好。军中的医生看后也摇着头叹息没有办法,只能静养。然而征战正急,吕祉又如何能够安心静养?他只能对大夫报以苦笑。但黄纵等人因为这个缘故,尽量不将一般的军情向他报告。

这回到了花靥镇,黄纵便陪着吕祉闲聊开心。“吕宣抚,这镇子的名字很有意思,靥之一字乃是酒窝儿的意思,所谓--眼语笑靥迎来情,心怀心想甚分明。至于花而能笑,解语依人,花靥二字倍见妩媚。若以枚卜论之,既到此镇,则主事事顺遂。这是宣抚的大福气、我军的大福气呀!”

吕祉心情不佳,知道黄纵一片好心,替自己排解忧烦,也勉力应道:“确实是个好彩头。但愿此回否极泰来,能够顺利攻下鸡鸣山。”

黄纵深深望了吕祉一眼,见吕祉的脸庞清癯了不少,失血过多后失于调养,唇色苍白,眼窝青黑,不禁道:“宣抚的心思太重了,现在本就远不到否卦的地步。向前看向远看,这一时的挫折又算得什么!”

吕祉精神一振,笑道:“是我失言了。”吕祉环顾左右,奇道,“怎么一直没有见到张太尉。”

“张太尉在审问一个人。”

黄纵说话的时候将头低了下去,替吕祉盖好薄被。当时天气已经相当炎热,吕祉却依旧要盖棉被,可见身体很是虚弱。

“循圣,”吕祉轻轻叫着黄纵的字道,“你我之间不必隐瞒,张太尉久久未归,连王太尉(王德)、岳机宜也不见露面,定是有紧急的军务?你还是带我去会议之地吧。”

“安老,真的是你多虑了。”

“循圣,你以朋友的立场,再把这句话说上一遍,我就信你。”

黄纵沉默着正在措辞,忽然不远处传来一片的嚎哭之声,杂着山风林涛之音,格外地凄厉。黄纵的脸色变了,吕祉的脸色也变了。

有一人大吼道:“田师中,我早晚杀了你个狗杂种。”听声音正是王德。

“快,我们赶过去。”吕祉心头一沉,虽竭力保持着镇静,音色中却已经有了极轻微的波澜。

“王太尉,不可鲁莽。”会议的现场混乱不堪,岳云亲自拉着王德的右臂,张宪拉住王德的左臂,将王德按坐在椅子上。除王德外,无论是淮西一军的将领还是张宪的前军主官,俱是义愤填膺,紧握着拳头,一副无从发泄怒气的样子。而造成这一切混乱的根源则是一名年轻男子,依旧趴伏在地上,兀自嚎啕大哭。

张宪发现吕祉到了,向黄纵使个眼色。黄纵只有报以无奈的一笑。

张宪叫一声宣抚,吕祉威严地摆手,示意他不要再多说。

吕祉让人把担架抬到场子正中男子跟前,缓缓问道:“你是什么人?是从何处送来了什么消息?一一说给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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