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澜沧不敢让其他人见到那块绿头牌,小心翼翼收在袖中,直到独自一人待在书房里才取出来。
木牌质地温润,上面的字体苍劲大气。
他握在掌心里翻来覆去地看,只觉得这是李元胤向他开的一个玩笑。
内廷妃嫔众多,个个都是万中选一的佳丽,其中不乏世家贵女,也有偏远省县送来的小家碧玉,环肥燕瘦各具风情。李元胤再怎么血气方刚,这么多宫嫔总不会满足不了他。又何至于召自己进宫侍寝呢?
即使李元胤种种表现都在向周澜沧示好,他仍然下意识无法相信对方是真的与自己两情相悦。
周澜沧直觉地认为,李元胤对他的关注和纵容,一半是建立在两人过往的情分之上,另一半是为了奖励自己在肃清左丞乱党的过程中出了一份力。
但是若说这块牌子也是赏赐之一,未免太过了。
高官显爵,金玉秘宝,李元胤能够赏赐的东西太多了。周澜沧的功劳也远远还没有到赏无可赏的地步,所以绿头牌肯定是李元胤心血来潮的恶作剧,就像他们年少时总是喜欢彼此捉弄一样。
可是万一不是恶作剧呢?
周澜沧看着手中的木牌,心脏不由自主地飞快跳动。
他想起幼时看见的妃嫔侍寝的画面,内侍手中宫灯闪烁如流萤,暗香浮动,月色旖旎,游廊尽处的寝殿透出暖黄亮光。
李元胤也会像那样在寝殿里等着他吗?
周澜沧魂不守舍在府内从白昼待到入夜,反覆在要不要入宫这件事情上纠结。
于情于理他觉得自己都不该进宫去,今晚并不是他负责戍夜轮值,没有理由贸然入宫不只坏了规矩,说不定还会唐突了皇帝。
可是李元胤明知道他的心思,还开了这样的玩笑,怎么能期望他无动于衷呢。
他将木牌收入衣袋里,和衣上了床,闭上双眼养起神,希望自己够幸运,可以就此一觉睡过去,到了隔天天亮,什么烦恼纠结都没了。
但是一片黑暗中,与李元胤相处的种种场景变本加厉,一幕幕在眼前闪现。
府邸之外,更夫走街串巷打着梆子,悠长的节奏在夜里回荡,传入周澜沧耳中。
彷佛被从梦中敲醒,他意识到自己绝对无法装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就这样安然入睡。
周澜沧一骨禄翻身下床,略微整了整衣冠,就直奔府中马厩。
他的父亲周炳德正准备就寝,听到动静出来查看,发现儿子身穿检校袍服,火烧火燎地上了马就往宫城的方向奔走,还以为周澜沧又接了什么紧急的差使。
周父初时还有些担忧,接着便渐渐释怀了。周澜沧幼时不爱读书,不知道让他操了多少心,不想长大成人之后倒是建了不少武功,还受到圣上重用,担任了内廷的重要职务。看来自己的儿子年龄渐长,终究成熟了不少,人也有出息了。
周炳德欣慰地笑了笑,转身入了内室。
急促的马蹄声敲在行人寥落的巷道间。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周澜沧就驾马从尚书府奔至宫城城墙之外。
他在下马碑前堪堪勒住坐骑的缰绳,骏马扬起前蹄,嘶鸣声引来了内务府的值夜管事。
“哪里来的?胆敢在宫里纵马疾行,是不是不懂规矩?”
管事太监拎着灯笼骂骂咧咧地出来,提灯一看,照见了周澜沧的检校服色,便把后半截话又吞回了肚子里。
“这不是指挥使大人吗?您这么晚入宫里来,是受了谁的传召呀?”那名太监偷眼打量周澜沧腰际的令牌,接过马缰搓着手问道。他的态度虽恭谨,却没有要将周澜沧放行入内的打算。
周澜沧这才反应过来,按照规矩,夜里入宫觐见,必须要有传召的文书为证。
当然,以他的身分,如果真遇上紧急情况,不得已必须破例,事后也不会遭到责罚。
但是他此番进宫,就连自己也说不清楚为的是什么要紧的理由。总不能告诉值夜的管事,说我只不过顾念着圣上,所以深更半夜的想进宫来向他问个安吧。
管事太监还在等他回答,两个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僵持在内务府之外。
这时内务府里迎出另一位内侍,无论是年龄、品阶,都比周澜沧面前的那位管事要高一个层级。
“这不是检校司周指挥使周大人吗?”他认出了周澜沧的长相,转头将值夜管事给训斥了一顿。“你莫非是不长眼睛,好端端的,将周大人拦在这里干什么?”
“按照规矩,夜里入宫需备有诏令,这不,正等着周大人取传召的文书呢。”
“要什么文书?圣上早有旨意,若是周大人入了宫来,迳行通传上去,领大人去面见皇上就是。”年长的内侍狠狠瞪了那名管事一眼,向周澜沧赔笑道,“底下的人太不经事,老不长纪性,如有得罪之处,还请大人海涵。”
那太监示意管事的替周澜沧将坐骑安置妥当,自己则领着他走向天子寝殿的方向。
周澜沧表面波澜不惊,心中却是七上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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