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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孙藏在沈大人怀里,虽未受皮肉之苦,但似乎受了不小的惊吓。说是至消息传走前,都还未回神。”

谢无陵沉默了半晌,才稳住了心下不断起伏的心绪。羡之这一年多长在他身侧,旁的没学着,这仁慈倒是学的十成十,况沈长余待人亲和,想来是要难受一阵了。

谢无陵攒着那护身符的手也收紧了又松开,松开了收紧。良久,才哑声问道:“沈大人……”

僧人会意,合十双手念了句“罪过”,才继续道:“沈大人因一暗箭未及躲过,又是变故陡生,义士和暗卫都来不及出手,那箭正穿了心,想来如今应该……”

谢无陵仰首喟然长叹,那口脂都快盖不住愈发苍白的唇了,他紧抿了抿唇。总觉得心头像被什么掐了一下,刺痛刺痛的。

他想,他可能是还没适应,还没适应去为这个盛世生一副佞骨。

他眉眼里是藏不住的哀色,攒紧了手上的护身符。

而另一边同样也有一个人如他一般攒紧了一道一模一样的护身符。

那日从姑臧城外回来后,这人便呆滞地坐在将军府里,倚靠在一处不知名的沙石上,久久不能回神。

他还记得那个人曾经帮他把那多余的马拴在城外的老树下,他还记得那个人曾在父亲教师父骑术时,也带他出去,教他如何使剑,他还记得那个人跟他说起的关于他父亲年少时的事。

他也还记得那个人在胡贼儿攻城时,将他护在怀里,把他从东山上带下来的人。

他甚至记得他满心欢喜地爬上马,说要去迎爹爹的时候,那个连银甲都未穿就跟上来拍了拍他的肩头,器宇轩昂地和他一起去迎赵祚的人。

甚至记得……那几道流矢破空飞来,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小心”以后,他未及反应,那视线在一瞬间就暗了,有一人将他拢进自己的风袍下,抬手挽剑花,替他挡了几道流矢,却在突然之间,发出了一声闷哼。而他在那人怀里,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像什么都看见了,那一道暗箭,那人挽来的剑花到底没有防住,转瞬就要了那人的性命。

他扭身抬首,正看着那人嘴角蜿蜒下来的血,看着那人拧紧的眉,看着那个叫沈长歇的人,失力地趴在他的肩头。他怕那人摇摇欲坠会掉下马,他将那人抱紧,听那人说下了几句话。

那,是他那人一生中最后的几句话。

之后的事,他就不记得了,不记得是怎么接到的他父亲,不记得是怎么回到的将军府,也不记得自己现在在何处。

他茫然地倚靠着身后的石头,直到他的父亲走进了这里。

“赵羡之。”

赵祚坐到了他身边,那高大的身躯微侧,替他挡了风口吹来的风,也好像能替他挡了城墙外传来的那几道流矢声。

他闻声茫然地抬了头,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可那双眼又根本没看进什么,只是自然而然地缩进了赵祚的怀里,像摔倒的孩子终于等到了来问他怎么了的人,他愣了半晌未言。

赵祚抬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又像谢无陵安慰他一般捏了捏他的后颈。这样亲昵的动作让他的眼泪顿时再也无处容身,全数从眼里淌了出来,连带着他的难过与愧疚,一起涌了出来。

赵祚将他拢进了自己的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用自己算不得多聪明的方式陪伴着安慰着。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如此待他这个儿子。他也曾以为这会是最后一次,可惜天不遂人愿。

羡之最后在他怀里苦累了,呜咽了几声,昏昏欲睡。

他这才将自己怀里的护身符取了出来,那护身符是一块红布上绘着些认不出来的吐火罗文,看着怎么都不像是天家的东西,但赵祚却异常地宝贝它。

他将护身符上的红绳绕着羡之的手腕缠了几圈,羡之尚小,手腕比谢无陵这样的成年人要细上许多。赵祚耐着性子终于将红绳缠稳了,才将羡之抱回了屋里的榻上。

羡之刚被放回榻上,眼睛就睁了开来,只盯着赵祚。赵祚在他眉心落了一个吻,抓了他的腕,给他看了他手上的护身符,轻声道:“你师父给的。”赵祚顿了顿,又将谢无陵那日在他耳边说的话,说予了羡之听,“若是想他了,就抓着这护身符,他能感觉到的。”

赵祚说着就笑了,他还记得那时他也贴着谢无陵的耳朵,轻声应过:“我也是。”

羡之闻言顺从地点点头,将那落在掌心的护身符握紧。赵祚坐在他床头,又哄了会儿,看着他入睡了,这才离开了屋里,去找叶老将军一起处理善后。

姑臧退敌的捷报,是在叶伏舟和叶窥鱼回来后才往京城传的,但中途不知道生了什么岔子,被压了些时日,最后是跟着岐国公主和小汗王签下了纳贡协议的喜讯一起入的扶风城。

而沈长歇,确实如谢无陵所估计的一样,不只是雅阁风流客的身份。他早在捷报入了京畿道时,就知道了。与此同时,还知道了一条与捷报同来的坏消息。

自他听闻那条没有落于捷报上的坏消息后,那条烟花巷陌里雅阁上的风流郎君便宣布了三日内闭门谢客的事。

这事一时在扶风城里掀起了轩然大波,雅阁一贯有着便是年三十除夕夜也不谢客的规矩。甚至是沈长余生了重病,凡有客寻他论经文,他一样是会见的。

所以这“雅阁闭门谢客”立马成了异事,在扶风的文人骚客间传了来,当然这异事也在几个时辰内,就传到了居衡园子。

彼时谢无陵还在继续绘着那幅红琼图,就木也还在重复着每天的工作,将园外邀谢无陵拜帖一一收了来,再置于谢无陵跟前。

不一会儿又将姑臧主府上宦奴送来的新寿眉拿来问谢无陵要如何处置。

“莫收在库里了,过几日用来待客。”

“是,”就木从不多问谢无陵要待哪位客,只应了声,又道,“观之小主子问您今日可还要去姑臧主府上教他画画?”

教他画画的事本是一时兴起,起先本是因那闾左地的人儿也邀了他,遂以为他总不会太坏,但不过逢着了就指点一二;后来是沈长歇的缘故,他才故意去了姑臧府,借授观之画技的籍口,醒他沈长歇罢了。

“不去。”谢无陵一边思索着,一边慢慢走笔将杏花点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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