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得懂普通话?我记得大楚的官话发音不是这样。哦……差别不大啊。”
“你看得懂简体字?哎不过你的学习能力挺强……”
“生活很不习惯吧?衣食住行全都不一样了……怪不得你有的时候不懂的样子,我以为你是失忆呢。”
“这么多汽车水泥钢筋高楼大厦,有什么感想?记得你那次看到电视新闻里的武器,一脸惊吓的样子……”
“现代的衣服穿起来很方便吧,大楚那时候要裹三四层……”
“手机用了多久学会的?你给我发短信的时候,感觉已经很熟练了啊。”
陶清风从来没发现,严澹竟然有这么“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头。他不得不耐心一一回答。又或许,是称呼的改变,让陶清风觉得严澹不再是年长于他的良师益友,更像个活泼的同龄人。
“严兄,”陶清风指了指餐馆门口,“先吃饭吧”。
他们在江景小区外围的中餐厅停下脚步,走进这家本地特色菜餐厅,挑了个小包间坐。
严澹的问题仍然意犹未尽,点菜诸事,陶清风都淡定地包揽了。还贴心给严澹倒了杯茶,说;“慢点问,不要呛着。”
这“茶”又勾起严澹的话头了。
“我还记得你嫌弃人家蚌中月的‘陈茶不放盐’呢。你自己真的要喝那种放姜葱蒜盐和糖的东西吗?”
陶清风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道:“现代喝茶方式,的确要便捷许多,茶的种类也更丰富了。”
严澹挑眉:“比如?”
“益母草红糖茶。我的女助理经常喝,看上去挺香的。我就储备了一些。”陶清风还一本正经地说,浑然不觉得哪里不对劲。
严澹险些一口茶呛出来,扶额委婉道:“你其实……不用喝……那种茶一般只是女孩子喝的。”
陶清风愣后反应过来,感觉更尴尬了。连忙转移了话头,说:“虽然现代很多东西都方便了。但感觉又有新的问题出现了。比如,”陶清风指了指柜台上没有拆封的万宝路,“那个‘烟’。”
严澹顺着他的视线,指着窗外车水马龙道:“这种‘烟’和车子后面的那种‘烟’,都是新问题。”
陶清风指着窗外驶过了一辆拥挤的大巴车,里面高峰期上下班的人贴在门边,个个生无可恋的样子:“明明很不开心,但又喜欢从乡下跑进城。”陶清风想起了海箕村里空巢老人居住,年轻人许多外出打工不回来的现状。
严澹说:“因为在他们心里,有比洁净空气更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呢?”
“进步。”
陶清风沉默了一会儿,琢磨那个词:“进步。”半响才说出了他来到这个世间后,一直很困惑的问题之一:“这个时代,比起大楚。在‘科技’——你们用的是这个词吧,这方面进步得很多。比如医院、电子产品。在生活上的确也非常进步,衣食住行各方面都便捷多了……但国学、历史这些方面……”
“因为这些学科研究的是从前发生的事情,在方法论上可以不断进步。但在内容上是寻找过去的经验。不能用‘进步’来形容。但也并不是‘退步’,而是‘往回看’。”严澹目不转睛地盯着陶清风,“所以,你活生生的在这里,我要好好地看。”
陶清风感觉自己像被严澹当成了个活样本,眼中正架着一面看不见的放大镜,目光在他脸上一寸寸地审视着。将陶清风,当做一个包涵着象征意义的活物……
陶清风就笑道:“严兄,之前你怀疑‘神授灵魂’的时候,怎么就这种反应呢?”
严澹道:“我之前也说过,‘神授灵魂’主要发生在川藏地,说唱《格萨尔王传》的艺人身上。而且他们只是想起了‘长诗怎么念’,顶多有些人坚持说,自己前世是格萨尔王的部下,曾经和他一起战斗。可是认知是模糊的。其他灵异事件中,类似于小孩子说‘自己上辈子的家乡子女’,但是随着他们长大,这部分记忆也渐渐散去了。这跟你不一样。你是‘完完整整’过来的。而且你的存在,能够得到碑刻的印证,这才是最难得的……”
严澹没有放过陶清风眼中闪过的一抹黯然,这是他非常想问熙元断层史料,却一直克制自己没有问出来的主要原因。史书上简单的几句生死,对于经历过的当事人来说,并不轻松。
没想到陶清风却主动说起了这个话题。
“严兄,我要对你说一件非常有趣之事。”陶清风语调尽量轻松道,“你和我的同僚燕澹生,不但名字很像,长得也很像。我当时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觉得真是非常有缘,那次看你们家族谱发源地在长胤,很巧的是,燕澹生的祖上也是长胤……”陶清风分享这个信息,是觉得以严澹的专业,如果也有这方面历史古籍的研究,说不定能找到一些缘分?
“那说不定,我们祖上和燕家,真的是同源。因为据说我家的姓氏就是大楚末期躲避战乱,改‘燕’为‘严’。”
严澹又证实了一个他疑惑的小细节:“原来燕澹以前真的叫燕澹生?我是从一篇很冷门的古诗看到。崇安皇帝的十三妹持盈公主写的《过燕澹生流席花园答应卿》,这首诗写得……”严澹差点想吐槽说“写得烂”,但忽然想到在陶清风面前不适合说当时统治阶级的坏话,就改口道:“没有学界研究,所以那个断句‘燕澹生’之处,我一直找不到佐证。今天才终于知道了。”
“是写得挺糟糕。”陶清风耿直地说,仿佛想起来什么有趣之事,忍俊不禁道:“而且这还是一首‘和诗’,你瞧她去和的是谁?”
“应卿?是你那一科的状元公应大砍?所以是他先写了一首诗,公主去和他的元诗?可是为什么《全楚诗》中没有记载元诗呢?是因为对比太惨烈吗?”严澹吐槽得一针见血,“也没有你的诗,如果你们都在场,都会写应制诗吧?”
“燕家的流席花园,那一夜举办曲水流觞会。我,燕兄,应卿,大家都写的。”陶清风笑了笑,“但写了之后不一定会录下来,这种聚会,内侍会把公候的诗送去存录。官爵厚者也有机会。像我们这些当时还在栓选的白身,一般是不会留名的。这很平常。”陶清风一派淡然道。
严澹琢磨着陶清风的话,不确定道:“你当时的称呼……是分亲疏关系?还是有别的讲究?你为什么叫燕澹是‘燕兄’,叫应帅是‘应卿’?”
虽然从严澹的知识体系来了解,“卿”是个中性名词,但同科情分,应该都称得起一声“兄”吧?
陶清风又笑了笑,吐露了一个历史上不曾有人发现,他生前也恪守的秘密:“还记得《归宁皇后》的转发宣传词吗……巾帼敢当关大计。”
严澹被震得双眼瞪大:“你是说应家军的主帅是女的?我一直想象他是个关羽张飞那样的武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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