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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冲急忙摇头,说道:“不不,不是我小师妹……”林平之登时心凉了半截,声音都发颤了:“……所以你是真的娶老婆了?你有了我,为什么还要娶别人?所以我才要杀你,是不是?”

上辈子的事,他却忽然认真起来,令狐冲并没有想到。这种问题似乎随便扯个谎就能蒙混过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不想说谎,低声道:“不是的,我跟你在一起之前……就成亲了,有妻子。”

他轻轻地声音听在耳朵里,仿佛晴天霹雳,林平之听着,呆若木鸡。令狐冲看着他怔怔的样子担心起来,轻声叫他的名字,搂着他轻轻摇晃,良久他才终于清醒,喃喃的说:“难怪……难怪你总是那么奇怪,原来你有妻子……那你为什么还要招惹我?”

令狐冲低声说:“我见你便如失了魂魄,克制不住。”

林平之喃喃地自语:“你克制不住……你拿我当什么人?我……我也像你一样、像现在一样克制不住么?我又拿自己当作什么?”

搂着自己腰身的手臂紧了紧,但令狐冲没有再说话。

上一世的自己究竟是什么人?如同福州城花街柳巷随处可见那些妖媚艳俗的人物一般模样?这一世的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

这条路比想象中更短。福州城的城门已经敞开,稀稀落落进城出城的旅人睡眼惺忪。两个人一骑马,彼此间再也无话,径自走到福威镖局大门口,看见门户大开,门房瞧见林平之回来,飞奔出门,喊道:“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随着话音,门内奔出了许多许多人。林平之下马,被这些人簇拥着,进门去了。

林平之回家,众人自他母亲以下,都要狠狠的大惊小怪一番。他被掳受辱的事是不能对母亲实话实说的,回来这一路上与令狐冲所说的话自然更不能说,只能独自暗暗的难过。

他父亲却没有急着来看儿子。说是在书房里与梁师傅和令狐少侠三个人谈事情。

林平之对即将发生的事没什么概念,只觉得从那天开始,家里上上下下守卫比从前森严了几倍不止。原来许多住在前院的趟子手都给休假回家,又有许多身手利落原本在外安家的镖师给请回来小住。白天黑夜都有许多人四处巡视,而且绝不允许有人落单。上上下下如临大敌,林平之自己也被父亲下了死命令不许出门。

他从小是乖孩子,不让出门就不出门,反正他也并不想出门。他需要好好想一想和令狐冲之间的关系,或许还要想一想自己的未来——未来会是什么样子?毫无悬念地继承林家的祖业,做林家的主人,福威镖局的总镖头,像父亲一样娶一个世家大族的姑娘为妻,成亲之前绝不能见未婚妻一面,偶尔外面碰巧遇见对方的车驾都要远远避过,避让之前偷偷看一眼帐幔低垂的车窗,想象那后面的姑娘究竟生就了什么样的面貌。而她永远不会知道未来的夫婿曾经在另一个男子的怀抱里意乱情迷。

他把自己逼得想哭。他知道自己应该复制父亲的生活,父亲和母亲之间相敬相爱,也没有什么不好。可他没办法平复自己心底里的焦虑和想念。是不是上辈子欠了那个人?可是那些纠缠不清的关系牵扯的并不仅仅只有自己一个人,只要想一想自己曾经……或者将要……或者有可能——和一个女人争夺她的丈夫,他就觉得荒谬,荒谬到有些恶心。

所以不要再见面了吧,复制父亲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好。情爱之事总归不是必需品,有它很好,没它也未必过不下去。壮士断腕,总要狠得下心肠。

道理想得很明白,很透彻。只是夜里梦回,依然被自己逼得想哭。

第二十九章

林平之自己给自己关了禁闭,下了决心如无要事不出书房和卧室一步;如是三四天,第一天第二天也还罢了,到了第三天第四天,真真是度日如年。道理是想的很明白,可惜再明白的道理遇上更加明明白白掩盖不过的心意,统统都成了浮云。他还是克制不住想见面,就算见了面,能说的只有一句“我想过了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之类的话。

他在心里想象过很多见面之后说这句话的情景,觉得自己很可能下场不妙,为自己可能遭受的不妙也想象了好几样血肉横飞的场景,之后便无比的沮丧。他并不害怕,反倒有点莫名其妙的兴奋,越是想象得离谱,便越是紧张兴奋,乐此不疲,又在想象结束之后狠狠地咒骂自己,之后就剩下无边的沮丧。

然而四天之后这些就都剩不下什么,只有焦虑无边无际没完没了。他不出门,令狐冲竟然也不出现。

他怀疑自己给自己关的禁闭到底有什么意义,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去令狐冲的住处见见他,又很担心一旦见到他,会不会控制不住自己。然而这些心底里千回百转的念头毫无用处,他自己也很清楚。

这天午后他陪着父亲在大堂中议事。天气闷热,多少个冰盒都无济于事,即使坐在那里不动,发际间还是时不时有汗珠淌下来。他热得有些脱力,正心不在焉听着父亲忧心忡忡地跟梁师傅商议着什么。忽然有人狂奔进来,急三火四地通报:“总镖头,令狐少侠回来了!”

四个字是林平之心里的钟鼓,他惊得一耸,就见父亲毫无形象的跳起来,叫道:“快请!不对!我亲自去迎接他!”

通报的人紧跟着说了一句:“对对对,总镖头你快去看看,令狐少侠受伤了!”

听了这话林震南大惊失色,什么都顾不得了,举步小跑,刚跑出去几步,一个人影掠过身边,定睛一看,原来是他的宝贝儿子,他看上去比当爹的急得多了,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出门,步态甚至有些踉跄。

跑到院子里刚好看见乌云狮子驮着令狐冲小步颠着进来。周围镖师、护卫五六个亦步亦趋的围着跟着,个个都想帮忙,可是无论谁伸手,乌云狮子必然尥蹶子喷响鼻,凶形恶状。令狐冲在马背上一动不动的俯着,不知生死。

林平之先是脑子里“轰”地一声,耳朵里嗡嗡地响,接着直直地冲过去。说来也怪,乌云狮子对谁都凶,唯独他过来,老老实实的低下颈子,俯首帖耳。

林平之在鞍边停住,看令狐冲贴在马脖子上的脸,第一次真真切切懂得了什么叫面如土色。他习惯了令狐冲随时随地都嘻嘻哈哈眉飞色舞的样子,乍然看到那张脸上黄暗的颜色,紧闭的眉目,和惨白色的嘴唇,一时间整个人都空了,空荡荡的,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脑海深处有莫名的声音轰轰的响。

林震南和梁师傅随后就到了。两人都没去理睬林平之,横竖乌云狮子之前俯首的时候就被人拉住嚼子控住了,也不必怕它。林震南伸手在令狐冲的颈侧试了试,惊声道:“脉象好乱!快着人去请大夫,请福州城最好的大夫!”说着,他和梁师傅两个人亲自将人从马背上扶下来,架着往屋子里走。刚走没几步,身后一群人乱哄哄的喊起来:“少镖头!公子爷!”

回头一看,却是林平之靠着乌云狮子瘫倒在院子中间,他晕了过去。

林震南的脸色顿时黑了几倍。梁师傅忙低声开解:“总镖头,平之还小,不懂事。”

林震南先是重重地哼了一声,看看人事不省的令狐冲,满怀无奈,又长长地叹一口气,只说:“先救这个吧。那小畜生,不必管他!”

林平之给人扶进房里,请来的大夫诊视过令狐冲,也来看了看他,笑道:“今日天气闷热,公子是中了暑,服一剂香藿正气饮便是。比起那位少侠可是好办得多了。”说着,便要在窗下桌案上开药方。林平之忙问他:“大夫,你去看过令狐少侠了?他伤得怎样?”

大夫皱起眉头,苦笑道:“老夫在福州城中行医数十年,跌打损伤也看过无数,但如这般却是少见。林公子,府上是江湖一脉,这江湖人的打斗法和寻常市井可不一样。好在那位少侠内息深厚,我来时已经醒了,说是不妨事,内伤可用内息自行化解。老夫便给他开了个强身益气的方子,也算助他一臂之力。”说着,拈须微笑。林平之讷讷的说:“多谢大夫。”

没人的时候,他悄悄地去看了令狐冲。那边却和他这里的清幽安静不一样,总是人来人往。他躲在花树后面看见梁师傅出来又进去,知道父亲一定也在里面。他是偷着在母亲亲自煎药的空挡出来的,只能先回去。一直熬到入夜之后,所有人声都安静下来,才终于偷偷出来。开始十来步还是走着,走着走着越走越快,走着走着走变成了跑。他自己也料想不到自己会这样急切,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考虑,一口气跑到令狐冲所居客房,推开虚掩的门进去,转身合了门,上了闩。

之后伏在门上咻咻地喘气。这时才觉到惊慌,仿佛全世界的人都聚集在这两扇合上的大门之外等着唾骂他。

哪怕真有全世界的人都来唾骂也顾不得了。他要见的人比全世界的人加在一起都重要得多。努力平复自己喘气的声音,那人一定已经睡着了,可千万不要吵醒了他。只要在他身边坐一会儿,亲眼看着他就好了,并没有多想些什么别的。可是刚一转身,就看见令狐冲倚在屏风旁边的墙壁上,呆呆地望着自己。

事先没有料想到,乍一看,惊得全身一耸。他受惊的模样看在眼里,令狐冲急忙开口:“你……”却只说了一个字,便说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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