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元六年,冬十月。
凛冬的长安城仿佛总有下不完的雪,天寒地冻,雪花簌簌,寒风凛冽,一夜过去,二尺厚的大雪将天地裹成了素色的白。
堂邑侯府的炼丹阁原本是一处储粮库房,周回二十余丈,宽敞通透,因着府里的姑娘要用,长公主就让下人们腾出来了,如今五年过去,原本漆红的梁木被烟熏成了灰黑色,墙壁和窗棂到处沾满了火烧燎痕,饱经沧桑。
屋子里没有居家陈置,看起来更像是个杂物间。
地上按顺序放着上百个木箱子,分门别类装着各种各样的岩石和土块,北边烧着两个打铁凿,铁锤铁钳砧子磨石一应俱有,旁边还有几个大小不一的熔炉,火光彤彤。
长长的案几上摆着数不清的杯子和碗,各种各样的溶液交织出刺鼻的气息。
案几前坐着一个小女孩,穿着简单的青布胡衣,因为过于消瘦,身量看起来还不如五岁小童,她纤细的脖子上顶着一颗乱糟糟的脑袋,手指和手背上布满了水泡和黑点,有些是不小心被火焰燎到的,有些是被溶液溅到腐蚀了的,红肿得可怖。
阿娇并不在意这一点伤,这个实验从开始到现在准备了半年,中间的过程很坎坷,但她坚持到了最后,能走到现在非常不容易。
马上就要成功了。
她紧绷着所有的心神,专注地把六组琉璃杯挪正,按顺序将锌片和铜片放到大小相同的杯子里,又把旁边一个圆球形的琉璃罩挪过来。
鼻子温温热热的,阿娇伸手一抹,看到指尖上有鲜红色,掏了块帕子随手一擦就丢在了一边,接着用量杯沽溶液,再按量倒进琉璃杯里,忍着快要让脑袋炸开的头疼,把棉条安装到琉璃罩里。
这里是西汉,很多技艺都不发达,一切从零开始,无论是氢氧化钠,还是四合水,制作起来都非常困难,她就算认真学过,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也折腾了好几个月,失败了无数次,才攻克各种各样的难题一步步走到现在。
头疼得几乎要炸开了,阿娇心里却是高兴激动的,秉着呼吸搭上电桥,她不知道第一次组装出伏打电池、做出电灯的伟人们是不是和她现在一样的心情,她只是在模仿,但看见微弱的光当真在琉璃罩里亮起来以后,她依然激动得直接跳起来了。
“成功了——”
只是她兴奋的呼声还没喊完,案几上有序连接在一起的结构突兀地发出了一声‘砰’响,所有和伏打电池、电灯泡相关的物质顷刻间湮灭成了粉末,一点点在她眼前漂浮*屏蔽的关键字*,像被什么旋涡吸引着一样,汇成一颗银色珠子,最后消失在空气里了。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
阿娇盯着眼前熟悉的一幕,胸腔里燃烧着熊熊怒火,憋闷得无法呼吸。
又失败了。
先前她尝试做过火/铳,宣纸,火/药,小小的铁马镫,都是半途消失,这次她坚持到了最后,本以为成功了,结果还是不行,还是不行……
疼她能抗,抗过一阵就好了,但是她好不容易做出来的成果都没了,大半年的心血都是白费,全没了。
阿娇脑袋很晕,脑子里紧绷的弦断了,像是有什么在拉着她往下沉,意识也昏昏沉沉的。
婢女圆月端着膳食过来,开门脸色大变,慌急地跑进去,“翁主!翁主!”
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圆月差点没直接哭出来,朝外面大喊,“半月快去请医师!姑娘不好了!”
靠在院门耳房边打盹的矮个小姑娘打了个激灵,冲进来看了一眼,立马扔了暖炉,撒丫子往前院跑,路上碰到扫雪的柳媪,又急急道,“快去禀告公主,姑娘又伤着了!”
“哎!这就去!”
堂邑侯陈午和长公主刘嫖成婚二十载,得两子一女,长公主三十岁生的嫡亲娇娇女,那一直是捧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要星星不给月亮金子堆上养大的,哪怕这小姑娘四岁时得了痴妄症,整天只知道埋在房间里玩泥巴,身体越来越差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也依然是整个堂邑侯府的心肝肝儿。
窦太后宠着,陛下关心着,侯爷疼爱长公主纵容,说是整个汗家最尊贵的女孩都不为过,柳媪哪里敢耽搁,只盼着这小祖宗没事,免得长公主迁怒她们这些伺候的下人。
大雪天不方便出行,但相熟的夫人姊妹们依旧会递一些拜帖,上门活络活络关系。
暖阁外围的墙壁下烧着木炭,里间闻不到烟火气,却依旧温暖如春。
刘嫖正会见绛侯、宣平侯两家的夫人,这两人说是来和她商量年节赏梅会,实际估计是听了她和栗姬前两天在宫里生的龌龊,来打听消息兼看笑话的。
刘嫖凤目里都是嘲讽,她原本就有些不耐应付,听柳媪急匆匆来禀告说翁主不好了,立马变了脸色,站起来急急往青竹阁去,“请淳于意过去了么?”
柳媪气喘吁吁地跟着,“请了请了,老奴来的时候碰上了。”
刘嫖走得急,她挂心女儿,哪里还记得什么云氏张氏,一句话没有急匆匆走了。
堂邑侯府雕檐画栋,府里遍地都是奇树名花,处处贵气,这暖阁虽只是个小厢房,却也富丽堂皇,墙壁上雕着描金祥云瑞兽,地上铺一层西边来的上等羊绒毯,左右两盏鎏金花卉纹三足香鼎,里面燃着的是真腊笃耨。
这香千金难买,宫里的夫人美人都不定得一铢半两,长公主却能随意用。
云氏目光在屋子里绕了一圈,心里不是滋味,长公主排场大,她一走,仆从们呼啦啦都跟了出去,就剩她和张氏了。
如今列侯的形势大不如以前,诸王叛乱被平定后,更是诸多掣肘,这里面独有堂邑侯不同,他虽然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千石侯,但他尚的是当今天子的亲姊,窦太后最疼爱的女儿刘嫖——刘嫖长袖善舞,再加上今日的天家难得地重感情,堂邑侯府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张氏和云氏虽然一样是公侯世妇,但和刘嫖是万万不能比的。
暖房里静悄悄的,云氏看张氏面带好奇,抬袖呷了口清甜的果浆,声音含在嗓子里低低的,“是府里的嫡亲姑娘,小时候我还见过一两次,小女君眉眼都跟仙童似的,一看就是美人坯子,又机灵活泼,是个谁见了都喜欢的可人儿,可惜四岁时不知道哪里撞了邪,听说在外面还好,回了府里关起门来尽做些奇怪事,疯疯癫癫的,人也病了,天下名医请了个遍没瞧好,可把公主心疼坏了。”
云氏口里说着可惜,眼里却透着幸灾乐祸,谁让眼睛长在头顶上的长公主,生了阿娇这样一个冤孽女儿呢,“哎,原本还是个做太子妃的命,可惜病成这样,真是可惜了……”
云氏说着忍不住在心里唾弃了一口,刘嫖还想把这样一个女儿嫁给太子当太子妃,啊呸,当天下的好女子都死绝啦!哪个当母亲的愿意儿子娶这么个病秧子呢,栗姬答应了才是脑子有病,也亏得刘嫖脸皮厚,开得出这个口去,真是笑*屏蔽的关键字*了。
张氏目光微闪,这事虽然是发生在宫里,但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私底下早就传开了,说长公主去找栗姬说亲,被一口拒绝了,场面闹得很难看,听了却是大快人心。
肚子里什么话自然是不能摆来明面上说的,张氏脸上露着同情,“真是可惜了,可怜的娇娇儿。”
刘嫖现在哪里有功夫管别人肚子里如何腹诽,她生这小女儿的时候正赶上身体不好,小孩生出来病弱的一小团,差点没挺过来,她亏欠内疚,一直偏疼着宠大,那就是她的心头肉,谁也碰不得。
现在看女儿窝在被子里瘦瘦弱弱气若游丝的,刘嫖心里又气又疼,知道老医师正施针用药不便打扰,深吸了口气先转身去了外间,吩咐道,“圆月,你去,带着人把那丹房给砸了,砸得透透的!一块土都别留!”
五年来这都砸了多少回了。
姑娘求一求,还得重新置办一遍,圆月圆圆的脸上满是迟疑,“公主,真……真砸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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