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张释之和直不疑。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些震惊,今日他二人可谓是涨见闻了,先是一早在路上见到了一箱子细数长公主罪状的文书证据。
两人查过一部分确有其事后打算先禀告上听,请令彻查,皇帝龙颜大怒,让他们桩桩件件查清楚。
接着又有侍从来报说百姓混入含章宫以死鸣冤,正与长公主有关,皇帝怒气冲冲往这边赶,他们俩落在后面一些,又捡到了一卷绢布。
这也是一份证据,不过是前面那一箱的补卷,陶七翁主基本上已经将长公主做下的坏事补平了。
没有调查他们尚未确定真假,但张勺的案子他们两人都有印象,现在听这小姑娘说辞,那绢布上说的事,两人倒信了四五分。
阿娇先把胶西王的事说了,“阿母谋反这件事是没有的,当年阿母甚至给几个见过面的王侯去了信,让他们不要和舅舅离心,虽然大家都没有当成一回事,但在列的列侯大人们,定还有人有印象。”事关反贼,容不得一丁点马虎,阿娇查到受贿胶西王确有其事后,便想办法拜托了齐王。
今次是正典,诸侯王都入长安城拜谒,许多人听了都想起来了,齐王便出列,恭敬地禀告说,“臣倒是有些印象,当时长公主确实是派人送了信,痛骂反贼,叫大家出兵相助周丞相平叛的。”
刘嫖听女儿说云姑的时候都快晕过去了,后来听说起信的事,整个人更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那年七王叛乱,晁错被女儿说死了,女儿大概是内疚或是被吓着了,回府大病一场,昏迷了一个月,她气恨七王惹什么祸端,都快疯了,恨急了写信挨个送去大骂了一通,又写给那些安分的,让他们早早出兵平叛,这样说不定女儿也能快些醒来。
她胡闹了一场,女儿好了以后,这件事也被她抛到了脑后,没想到现在却成佐证了。
刘嫖这下不担心了,想起女儿遭遇刺杀的事,望着地上的云姑,心里只剩下了滔天愤怒,冲上去就要掐云姑,“你这贼妇,有什么冲我来!你为什么动我女儿!”
云姑刚恢复意识,见是化成灰她都认识的刘嫖,也吐了她一口,“杀死你太便宜你了!我就是要让你痛不欲生,方解心头恨!”
太后忙让素姑把两人拉开了,“这成何体统,有什么冤有什么恨不能好好说!”
闹了这一会儿刘启头都大了,但因为母亲眼睛得见天明,他心情好了很多,今日本不愿见血,知道亲姐没有背离汉庭,心里的气也消散了很多,只是这罪状桩桩件件是真的多,足足二十多起,虽多只是些买官卖爵收受财物徇私罪,但委实也太过了。
刘启想着要怎么办,张释之出列行礼,把刚‘捡到’的补卷呈上来了,“臣观这些案子大部分倒已经核好了,现在涉案的冤主都过得很好,被强占地皮的拿着四倍的钱在旁的地方买了好地,倒了家业的也重新安了家,放出来的罪犯现在蹲在牢狱里,长公主收的财物也都如数奉还了,虽说是晚了,但其有悔过之心,若查明一切属实,可酌情从轻发落。”
阿娇听张释之说的话,吃惊不已,她只是在谋逆相关的事情上用了心,留了一些证据,其他补平便补平了,并没有特意留下什么,现在张释之把那些契书都拿出来了,还有一些当事人口供证词。
刘启翻看了,心中惊疑不定,问张释之直不疑,“这件事归你们两人管,你们怎么看。”
张释之中正刚直,直不疑谨慎心慈,回道,“待查过来龙去脉属实,再下定论不迟。”说实话陶七这个小女孩是让他很吃惊的,方才对方来行礼时,他本以为就算不矫饰言辞,也得哭求卖乖,没想到她平铺直叙说了事实,再想想她背地里替母亲收拾的这些事,也很难得可观。
刘启心中满意,暗暗点头,见其余的臣子也没有说什么,便摆摆手道,“今日国宴,母后又得见天明,天下同庆,朕不欲深究,都先起来,馆陶先也先回府,待查明事实再做定论不迟。”
群臣都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纷纷称是,便是有意见,那也没法挑着太后大喜,皇帝大喜的时候找不自在。
阿娇身上的伤已经简单处理过了,刘嫖脑袋是木的,完全没有理清楚这中间的来龙去脉,太后要给女儿孙女做主,便带上她们一起回长乐宫,刘彻简单处理过伤口,也一并去长乐宫回话。
刘彻和祖母见过面,还得回昭阳宫,临走阿娇叫住他,给他道谢,“今晚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一个人战不过这四人。”至少目前是。
刘彻还在想她刚才的话,“你可知刚才说的话,将姑母推到了很不利的位置上,如果父皇当真迁怒姑母要处置姑母,你要怎么办,她是你的母亲。”
“那是事实,一查便知道真伪,别人说给舅舅听,不如我自己说,且如果要下狱,我替阿母下狱。”
朝皇帝回禀事情是有技巧的,所谓春秋笔法,削削减减,她这样平铺直叙的反倒稀奇,刘彻看着脊背像青松一样笔直的阿娇,觉得她脑子不好使,“如果姑母真的杀了人,对方非要一命抵一命,你怎么办。”
阿娇平静地说,“她是我的阿母,我替她死,我替她偿命。”
她的眸光很平静,证明她没有说假话,刘彻心头剧震,比知道她救下晁错时更深,心中都是错愣和匪夷所思,要说她笨,她知道早点补漏,还找了齐王当佐证,要说她聪明,看她做的这些笨事。
“你做的都是徒劳,你以为姑母从此以后便不再贪腐了么?”‘公正’二字只是一个用来粉饰太平愚弄百姓的水中月,需要公正的时候公正是法典,不需要公正的时候公正如敝履,这是一种工具,而不是一种思想,陈娇明显是本末倒置了。
阿娇摇摇头,阿母当然不会,因为上辈子她有次一时兴起去了刘彻的书房,无意间看见了一本弹劾阿母的奏疏,上头共有七十多桩,现在还不到三分之一,刘彻压着没发,不代表这些事不存在,但她会想办法的,“阿母只是爱财,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以后我会赚很多钱给阿母的。”现在事情一过,她只是想不通为何阿母做的这些事上辈子没有暴露,这辈子暴露得这样彻底。
外头南平在催促,刘彻神色复杂地望了阿娇半响,转身走了,出去碰到站在外面满脸泪痕的姑母,倒是微怔了怔,复又想起姑母为了阿娇的意愿放弃了婚事,该是真的很疼爱这个女儿,往后可能真的会不一样了。
刘嫖哭得不能自已,又想着女儿背地里替她做的那些事,时常在耳边念起的叮咛,便心痛得无法呼吸,泪如雨下。
刘嫖眼眶红肿,自己在外头平复了好一会儿,擦干净脸上的水痕,这才进去见自己的女儿,“娇娇,快来,先来祖母这里看看,你身上有没有别的伤。”
阿娇转头,没受伤的那只手牵了阿母,见她眼睛肿得厉害,显然哭过,便握了握阿母的手,“阿母不要担心,只要治好了张青,安顿好云姑,朝臣不会拿我们怎么样的。”
刘嫖不是担心,她没什么可担心的,阿娇治好了母亲,这比送母亲多少金银财物,送弟弟多少美人都管用,只光这一条,都够他们堂邑侯府风光一辈子的了,更勿论女儿已经替她善了后,补偿金额之大,她能想象那些苦主兴高采烈的模样,给天下人也有了交代,皇帝和太后以后只会更疼她。
刘嫖心里酸涩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避开她的伤口把女儿抱起来,紧紧抱住了,她并不做什么承诺,但她心里明白了女儿想的,也明白了女儿的心意,就像女儿以前经常说的,她会快快长大,然后赚一些堂堂正正的钱给母亲花。
她总以为那是小孩逗大人开心的俏皮话,女儿却是认真的。
阿娇便也搂着阿母的脖子,她本以为阿母会生气,甚至可能会记恨她这个女儿,没想到阿母并没有发火,也没有怪她。
刘嫖抱着女儿都舍不得放手,仔细看顾着给女儿洗澡上药,小姑娘早已撑不住昏睡过去了。
窦太后便坐在床榻边看小女孩的眉眼,怎么都看不够,喜欢极了,“多好的小孙女,刚才皇帝说想封她做个公主,我觉得挺好,公主的封邑甚至可以超过皇子,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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