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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车。”

最后到底说了这两个字。

雷允晴打了个寒颤,这样大动干戈也不是第一次了。她扯了扯衣服,朝车门走去,止不住的发抖。等她上车,还没有坐稳,他伸手就是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手劲奇大,打得她整个人差点栽下去,捂着脸扶着车座椅背,半晌才慢慢直起身子,这时她早已哭得没有眼泪了,眼神却愈发清亮,不卑不亢的瞪着他,仿佛无声的指责。他反手又是重重一巴掌,她终于哼了一声,嘴角裂开,不知不觉蜿蜒下细细的血线。

她挣扎着用手背拭去嘴角的血,见她有点往后躲的意思,他伸手就抓住她衣领,揪着她的领子把她拽到自己面前来:“你是我老婆,我凭什么不碰你?你嫌我刚碰过别个女的脏?我告你,雷允晴,你别以为自己出身金贵些就了不起了,在我眼里,你跟那些女人没什么不一样!我他妈今天就非要上完了别的女人再上你!”

“你疯了你!”雷允晴皱眉看着他,越是挣扎,他就搂得越紧,强健的手臂把她按在真皮座椅上,一只手抓住她的两手腕按过头顶,另一只手摸到座椅侧面按下一个按钮,雷允晴的身体一沉,人随着缓缓下降的座椅靠背躺了下去。

他欺身过来,压在她的身上,皮带钢扣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雷允晴翻身去开车门,又被他从后面搂住腰抱回来,蹬踏之间他已经剥掉了她的裤子,她绝望般怒瞪着他:“陆子鸣,你还不如杀了我。”

他不说话,狂风骤雨的般的吻落在她脸上,唇上。唇角的伤口还带着血的腥味,他像一头嗜血的野兽,理智全失,仿佛压抑已久的渴望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欲望如倾泄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黑夜模糊了他的轮廓,漫天的飞雪照着他眼中泠泠的光,这样的眼神她一生也不会忘记,流转着渴望与绝望……

她渐渐放弃了反抗,他的力气太大,挣扎也不过让自己更疼,别无他用。

他蛰伏在她体内,严密无隙,满足的发出低沉的喟叹,而她绷紧了身体,深切的痛楚遍及全身,刮过最敏口感的神经。

他的欢愉却是她的一场劫难。

不知过了多久,阴晦的天色也被雪光反射得明亮起来,细密的雪珠子打在车前窗上,发出飒飒轻响,不多时,已经覆上薄薄一层轻白。

一片宁谧的世界,雷允晴的耳边仅剩男子的沉重喘息声。他的手还紧紧抓着她的,五指穿过她张开的指间,紧紧扣住,濡湿的掌心相抵。

粘腻。

她稍稍动了一下,陆子鸣已经抽身而起。他身上衣服几乎没怎么凌乱,稍事整理,就已经衣冠整洁的坐在驾驶位上,而雷允晴的脸上嘴上都是红肿,沾满泪痕,衣服也被他扯得凌乱不堪,像是一具破碎的娃娃,蜷在座椅里。

他侧头看了一眼,到底是不忍心,按动座椅下的按钮,将她竖了起来,一件件替她穿好衣服。

整个过程她都一动不动,任他摆弄。空洞的眼神追随着那些从天而降的雪花,一朵一朵,轻盈的坠落,无声无息。仿佛童年时候墙角丛生的鸢尾花,她才刚刚摘下来捧在手心,然而风一吹,就打着旋儿飞走了,一朵朵,消失在黑色的梦里。

他替她整理好衣服,察觉到她的眼神,也跟着往窗外看了一眼,也许是出于愧疚,他的语气平和了很多,轻声问她:“你喜欢雪?”

她没有答话,疲倦的搭下了眼皮。

陆子鸣也不再作声,沉默的启动车子。车身发出呜呜的低鸣,慢慢后退,车前窗上的雨刷有节奏的摇摆着,将刚才积上的那一层薄薄的白色扫开,然后又一朵雪花落下,很快就变成了水迹,再然后,连水迹也不见了。眼前的景象变成熟悉的高速公路,夜间往来的车流稀疏,高架上视野更加开阔,在路灯的光线照射下,无数的雪花像是从万花筒里撒下来的,纷纷扬扬,他们的车子也像是被卷入了雪中,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她突然开口:“陆子鸣。”

他放慢了车速,扭过头去看她。

她却没有看他,只盯着窗外的雪,低声问:“离婚手续明天可以办好吗?”

雨刷还在有节奏的运行着,他踩在油门上的脚一用力,车身顿时前倾。他气得全身发抖:“雷允晴,你别得寸进尺!”他唇齿发抖,终于脱口而出:“你不过仗着我爱你。”

“呵。”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怪声,眼眶却重新朦胧起来。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全身都在发抖,她已经不认识他,无论是他说的爱还是恨,她都无法理解。她身上从上到下,每一处的疼痛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她,她一错再错,到如今,才自取其辱。

她举手拭了拭眼睛,路灯都是一团团模糊的光景,眼前一片朦胧,大量的雪花在眼前形成一片眩白,扭曲扩散。她痛苦的闭上眼,突然解开身上的安全带去开车门。

大团大团的冷空气从敞开的车门窜入,陆子鸣神色一凛,转过身瞪着她:“你疯了!”

不,她不是疯了,她只是太累了。

他瞥了眼前方,松开方向盘去按住她,她却像一只脱了缰的小兽,执拗着猛然向外挣去,猛烈的寒风刺在她的脸上,每一次拉扯都是枉然,痛已经麻木,只剩下不惜一切的绝望。她宁可死也不要再活着,活着面对他,活着忍受这无穷无尽的折磨。

远处的黑暗中突然亮起大灯,陆子鸣慌忙回身控住方向盘,然而他只这么一松,她已经飞身扑了出去,仿佛一只轻忽的黑色蝴蝶,被折了翅,轰一声就被卷入了风雪中。她只来得及听到他凄厉的最后一声:“囡囡!”

响彻夜空的鸣笛声中,白色兰博像是打了滑,在巨大的惯性下连连转了大半圈,最后横斜在马路中央,紧接着跟上的一部黑色轿车刹车不及,车头猛烈的撞在兰博的车身上,带着白色兰博又一起撞向护栏横杆。

刹车声鸣笛声连天不断,凄厉如同夜枭嘶鸣,继而被漫天的大雪埋没。

“囡囡……”安全气囊“嘭”的弹出,撞得他胸口剧痛,发出的每一个声音仿佛都带动五脏六腑的牵扯。

两辆车都发生了翻转,他昏昏沉沉,缓缓的吸气,肋骨处传来一阵阵刺痛,想必是在猛烈的撞击中肋骨骨折了,所幸断骨没有刺进肺部,他还可以呼吸。

他被卡在座椅中,手摸到安全带的搭扣,可是按不开。他紧皱着眉头,想了想,手摸索到储物箱的盖子上敲了敲,果然一把瑞士军刀从里面滑下来,他割开安全带,车窗已经全部震碎,另一部车的车头陷了进来,车身已经全部变形,他只好用肘部支撑,一点点从车窗里爬出来。

高速路上重归于静,路灯晕黄的光线里,纷纷扬扬的雪瓣落下来,陷进他外衣的衣料里。剧痛从肋骨处一圈圈的蔓延,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了一切,他多想就此闭上眼睛,可只要一想到马路另一边,那生死未卜的人儿,就不得不咬牙撑下去。

当他爬出车窗时,车尾已经漏出汽油。另一辆事故车辆中的司机被困,看到他爬出来,艰难的从碎裂的窗户里伸出一只手,向他求救。

他想也没想,连滚带爬的跑到马路中央,漆黑潮湿的路面上躺着一个人,他扶起她,她的额头上有一个明显的伤口,还在汩汩的向外流血。他煞白着脸,连声音都变了调子:“囡囡,囡囡……”

她却没有回答。

他觉得像梦境。因为就算她再怎么和他吵,和他闹,过后总会好好的出现在他眼前,就算是板着脸不说话也好。所以他觉得自己是在做噩梦,梦醒来就好了,她不会躺在他怀里一动不动,而他也不会肋骨处疼痛难当。

他抱着她,坐在黑压压的天际下,风吹得更加急了,卷着漫天飞雪,一片片一团团,绵绵不绝。他从没有试过这样无力,这一刻,她不是雷允晴,他也不是陆子鸣,没有挥之不尽的财富,也没有显赫的背景,滔天的权力,他只是车祸中受伤无力的伤者,他要救她的妻子,他的爱人,此生唯她一个的人。

有雪片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停在血迹早已干涸的唇角。他抬手替她拭去,这才发觉她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欣然的微笑。

两侧路灯朦胧的光如流泪的眼,模糊刺痛,他终于明白,于她来说,比死亡更可怕的,其实是他。她是宁可死了也不愿再面对他。

他一生恐怕没有这么痛苦悔恨过,他慢慢低下头,热泪滚滚流下,落在她阖着的眼皮上,再顺着眼角流进头发里,温润的,潮湿的,他的眼泪。

他说:“囡囡……我求你……求你一定要活着……我错了,我再也不会强迫你……我答应你,和你离婚,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我求你,我只求你活下去。”

*

耳朵里嘈杂的声音,像是很远的地方有人在讲话,嗡嗡的钻入耳中

他觉得呼吸困难,医生就立刻把氧气罩罩在他的口鼻上。头顶上方似乎有一盏灯,白色的光十分眩目,他闭上眼睛,然后又吃力的睁开,眼前的景象骤然明朗——

“囡囡!”

他惊呼,但是喷在氧气罩里的只有一团白气。他想把氧气面罩摘下来,但是医生阻止了他,他抡起手臂,奋力一扯,点滴管就从手背上脱离下来。

他坐起来,胸腹右侧的位置一阵刺痛,他这才记起自己是肋骨断了。他扯下氧气罩,声音嘶哑:“她呢,她怎么样?和我一块被送进来的女人!”

医生的脸上泛起难色,他只是直直的盯着医生的眼睛,等待着对方开口说话。

医生让他的目光逼得不敢对视,低下头,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这是什么意思?很耳熟的一句话,可是这时候,他好像偏偏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了。他动了一下,一个趔趄从床上翻下来,医生护士连忙手忙脚乱的扶住他,他却低吼:“她在哪?带我去见她!”

陆妈妈站在病房门口,见他这样,轻轻叹息:“带他去吧。”

陆子鸣这才抬起头,看向母亲。他的脸上不知不觉已经沾满泪水,眸子里盛着最沉沦的惊痛,如同刚刚回过神来发觉与大人走失的孩子,巨大的恐慌连同绝望一样的痛苦。

陆妈妈看得一阵心疼,她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警察局打电话来,说他的儿子和儿媳妇在一起出了车祸,被送到医院急救,如今看着他满眼的血丝,腹部一圈一圈的绷带,只觉得心痛如割。

“好孩子,你在外面看看就好。医生说你断了一根肋骨,要好好躺着休息,千万别激动。”

母亲这样说,他却更疑惑了,皱着眉头,只是微微摇头。不,不可能的……她不能死,他还没有答应,她怎么能死?

他拂开母亲的手,在护士的搀扶之下走出了病房。

从他的病房到icu只有一段很短的路,他却像走了很长很长时间,仿佛那就是一辈子,他用了全部的力气,到尽头是天堂还是地狱,只在一念之间。

病房外已经有很多人,站着的,坐着的,陆子茵先看到他走过来,眼眶通红,忽然忍不住,用手捂住嘴就哭出声来。

为什么连一向最乐观的茵茵都哭了呢?

再看其他人,都是或悲伤或流泪的样子,一颗心渐渐沉下去,他停在icu的病房外,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看到病床上孤单单躺着的人,她的头上身上都裹满了纱布,脸上盖着氧气罩,各种仪器的管子插在她的身上,看起来那么严重。

他脚下一软,险些栽倒,幸好被身旁的护士扶住,他却攥住了拳头,发狂一样甩开扶着他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到底怎么了?”

秦书兰转过脸,通红的双眼里隐约有恨意:“脾脏破裂……颅内出血……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你没事,她却那么严重?”

坚强的女人失声哭泣,双肩不住的颤抖,雷少功伸出一只手臂扶住她。没想到连心脏有疾、深居简出的雷司令都亲自来了,医院里早就武警戒严,走廊上除了他们和武警以外,再没有一个外人。这情形,却让陆子鸣的心更冷下去。

为什么他没事,她却这么严重?他宁可现在躺在里面的那个人是他!

可是叫他如何开口?说雷允晴是自己打开车门跳下去的?

他慢慢低下头,陆怀年在他身后拍拍他的背,语气不自觉也透着股凝重:“情况时好时坏,只怕过不了这二十四小时……”

他的心脏猛烈抽搐了一下子。这一下也才让他觉察过来,他还活着。他说:“我能不能进去看看她?”

陆怀年为难的看了看秦书兰和雷少功,他们似乎没有意见,又看了看医生,医生也点点头,于是说:“那你别待太久。”

陆子鸣跟着护士去换上了无菌衣,脸上蒙上口罩,走了进去。护士不断的再给她量血压,体温,药水和血浆一滴滴滴落,而她的脸依旧苍白如纸,没有回复一点血色。

他还是不太敢相信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就是她。几个小时以前,她还在生气勃勃的和他吵架,几个小时以后,她闭着眼睛,看也不看他一眼。

她是生气了么?所以不愿意理他了?

他不知道他最后跟她说的那些话,她到底听到没有,如果听到,她该如愿了,也该消气了,为什么还不睁眼呢?

他有点恍惚的走近,周围的仪器发出轻微而单调的声音,每一下,都震颤着他的心跳。他很怕这种声音忽然停下来,但他更怕她一辈子都是这样,躺着,不看他,也不理他。

雷允晴的一只手无力的垂在床边,手背上皮肤灰白,一根根青的血管突起,滴注针头扎在静脉上,用胶带固定得很牢。她的脸被纱布和绷带包扎得已经完全辨不出原来的样子,可是睫毛仍然很长,如同风中最脆弱的花蕊,微微颤动着。氧气罩下每一声急促清欠的呼吸,都像是一把刀,一刀一刀缓缓割绞着五脏六腑。

他从来没有觉得这样怕,戴着手套的手缓缓伸出去,试探性的碰了碰她的手指。她没有任何反应。他又把整只手掌轻轻覆在她手背上,隔着防菌手套,仿佛仍然能感受到她皮肤的触感,那么冷,像是没有温度。

很大很大的一颗眼泪从他的眼底落下来,掉入口罩里,再滑到唇边,咸涩苦湿,他慢慢蹲下来,用两只手围住她冰凉的手,眼泪如泉涌,慢慢的爬满他的棱角分明的面庞。

一台仪器突然发出异样的蜂鸣,其中一个护士发现后,立刻作出指示:“病人情况有变,马上准备急救,去请胡医生进来。”另一个护士上前去拉陆子鸣。

然而拉了几次,他的身子却一动没有动。他握着她的手,就像握着泡沫般脆弱的希冀,他只怕自己一动,一切就会像玻璃般碎裂开来,然后她就会消失在冥冥黑暗中,剩了他一人,独自坐在冰天雪地的空地上,寒冷而绝望。

更多的医生和护士涌进来,秦书兰站在门口,焦急的向里面张望。他们强硬的掰开他的手,把他拉开,用尽各种方法为她做紧急处理,仪器上跳动着不规律的波纹,他慌张而茫然,被人拉出病房时仍未回神。

医生给他打了针以后,他终于睡着了。后来在陆妈妈和医生的商量之下,每次给他吃的药里总加了一点安眠药的成分,让他吃完药就可以好好休息。

他从陆妈妈口中,断断续续知道一点雷允晴的情况。抢救过来了,但是情况很糟,颅腔内有积血,导致大脑皮层功能严重损害,通俗点说,就是变成植物人了。

他不太记得自己当时的反应了,或者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茫然的看着母亲。

陆妈妈叹了口气,说:“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

可是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再没有一种惩罚对他来说,比这更为深重。如果她还有意识,如果她知道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那么她一辈子也不可能再原谅他。

陆妈妈怕他太伤心,安慰他说:“你也别太难过了,发生车祸这种事,谁也不想的。你能捡回条命,妈妈已经没所求了,对允晴,对雷家,我们也只能是一万个抱歉,希望将来能补偿的,就尽量补偿他们吧。”

他没有回答母亲,只是疲倦的闭上眼睛。

这些天,他几乎是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天晚上,雷允晴打开车门,决然的扑下车去的那一幕。她用这种决绝的方式和他划清界限,上穷碧落下黄泉,此生不见。

陆妈妈以为他又睡着了,摇了摇头起身走开。陆子鸣侧身背对着她,面朝窗户,睁着眼睛怔然出神。

*

他在医院躺了两个月,本来骨折就不是很严重的伤,加上医生护士的悉心照料,很快就恢复健康。

出院时他最后一次去看雷允晴。

她的情况已经稳定,从icu里转出来,换到了普通病房。伸出被子来的手腕细的只剩皮包骨头,手背上还扎着点滴。昏迷后她就失去了主动饮食能力,每天的三餐只能靠注射营养液代替,除此之外,因为不确定她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人的行动,为了防止肌肉萎缩,每天都要用恐怖的仪器进行肌肉刺激,辅以一定时间的肌肉按摩。

他慢慢走近,搬了张椅子坐在她床前。

她额头的伤口只留下一个淡淡的疤,脸上的伤痕也多半愈合,只是脸孔消受得厉害,苍白的脸孔上两粒眼珠木然的睁着,如同黑弹珠一样,因为瘦,更加大得惊人。

他握住她苍白细瘦的手,另一只手撩开她脸侧的发。她的眼珠并没有动,仍旧没有任何反应的盯着天花板。

他听母亲说,她从醒来以后,就一直是这样,有时睁着眼,有时闭着,但几乎从来没有转过眼珠,看见父母也没有任何反应,好像已经不认识任何人了。

她这样的反应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蜷起她的手指,慢慢放在自己手心,再举起来,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吻了吻她的手指。她的手还是很软,指甲纤长,皮肤温凉。做这样的动作他仿佛十分熟捻,就像之前已经做过无数次,明明出事之前他们就在吵架,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过,可他就是这样熟悉。

刚住在一起的时候她还有点害臊,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却是盖两床被子,各自背对着背,那时她的手脚就总是很凉,半夜会本能的转过身来,偎向更温和的地方,第二天早上却红着脸不肯承认,非说是他侵犯了她的领地。

后来两个人有了亲密的接触以后,她就理所当然的把手脚都放在他身上,贴在他怀里睡了。每个夜晚,他的臂弯紧紧搂着她,那样熟捻,那样契合,就像生生世世,他们从来都是一对。

他本来以为兜兜转转那么多年,他回国,她仍然未嫁,他们终究走到一起,怀里紧抱着的会是一生。没想到短短几个月,换来的是撕心裂肺的痛苦。

她是那样恨他,他却爱她无法自拔,直到那个雪夜,她冰冷的身体靠在他怀里,他才知道:如果她死了,一切都是惘然。

他的手指轻轻落在她淡的眉毛上,顺着眉骨抚过,然后是眼睛,睫毛,鼻梁,嘴巴,仿佛要用心,记住她的每一寸样子。

最后,他说:“离婚协议我已经请人拟好,就等你醒来签字……我答应过你,只要你活着,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他的眼睛发红,沁满了血丝,嘴唇发颤。他站起来,俯身,最后一次亲吻她,唇落在她冰冷发青的嘴唇上,却仿佛被烫到一样,倏的收回。

他深吸口气,闭上眼:“我爱你……为了你的幸福,我愿意放弃一切——包括你。”

在医院养伤的这段日子里,他纠结反侧,终于做出这个决定。以为开口会很容易,却依然耗尽了所有的心力。那样痛苦的割舍过,把人生最重要的一部分割舍,没有办法,走到绝境,筋疲力尽。明明那样爱她,但却不能不放手。

他转身,再无留恋的往病房外走去。躺在病床上的女子,双眼直视着天花板,苍白的眼角下,却有一点水光晶莹闪动。

当晚,雷允晴的病情发生术后以来最大的一次波动,医生匆忙的为她盖上氧气罩,急促的呼吸喷在氧气罩上,凝成片片白雾。仪器上各种数据频繁的跳动,秦书兰和雷少功守在她床前,不停的和她说话,可是她只是怔怔的看着天花板,发红的眼眶像两口泉眼,汩汩的往外冒着泪水,怎么也止不住。直到再也哭不出眼泪,才终于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秦书兰几乎吓昏过去。医生的表情凝重,一波又一波的抢救,直至凌晨,情况才终于稳定。医生走出病房,脱下口罩,询问白天在病人身上发生过什么事。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不知是谁,说陆子鸣曾来看过她。

医生问清了两者的关系后,作出决定:在病人的病情还不稳定的情况下,尽量不要刺激到病人的情绪。

八十九

天气很好,从餐厅的落地玻璃窗望出去,不远处就是喧哗熙攘的长安街,从这样高的地方望去,北京城的街道星罗棋布,就像一局规整的棋盘。有人在他的桌脚上敲了两下,他回过头去,看到陆子茵怀里抱着学士帽,嬉皮笑脸的冲他眨眼。

“恭喜毕业。”他站起来,把准备好的礼物袋递给她。

陆子茵忙把学士帽和毕业证书学位证书一股脑的都扔给他,接过袋子,问:“是不是我想要的啊?”

陆子鸣笑了笑:“自己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目光依旧投向窗外。

是很小巧精致的一只袋子,打开来,里面躺着一把车钥匙。陆子茵惊喜万分的把钥匙举起来,放在阳光底下翻来覆去的看,忍不住在钥匙上亲了一口:“哥,真是爱死你了!”

陆子茵老早就缠着他要买车,只是家人都认为她还在念书,开着车在学校里窜来窜去太不像话。今天陆子茵毕业,家里每个人都有表示,而陆子茵在他面前,老早就明示暗示,说想要一部车。

陆子茵跪在沙发上,趴着窗玻璃向下张望:“哥,车停在哪里?我们不吃饭了好不好,我迫不及待想试车了。”

陆子鸣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皱眉道:“快下来,像什么样。”

这里是会员制餐厅,出入皆名流,已经有人朝这边看过来。陆子茵撇了撇嘴,老老实实在沙发上坐好。

陆子鸣向服务生打了个手势,示意上菜。

用餐中,又问她:“真的决定不读了吗?姑姑也同意你的决定?”

陆子茵正在喝汤,愣了一下,摇头说:“不读了,我这个专业读下去没意思。难道将来一辈子都闷在实验室吗?”

这点倒是真的。他当初也没想到陆子茵这样的性格会去学化学。

“工作的事让二叔给你安排?”

“不,我自己找了。”

“你自己找的?”陆子鸣放下叉子,有点吃惊的望着她。

陆子茵含糊的“嗯”了声,仍然埋头吃饭。

“哪家公司?做什么的?怎么之前一直没听你说?”

陆子茵终于放下勺子:“哥,你真快赶上奶奶了。”

陆子鸣瞪她一眼:“少来这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陆子茵吐吐舌:“好了,我招了。我发邮件给雷二哥哥了,他说在公司里帮我安排一个职位。”

“你去上海?”

陆子茵点点头。

餐桌上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谁也没有动。过了一会,陆子鸣说:“我劝你收收心思,叶三在上海已经有女朋友了。”

“那我也要去。”陆子茵赌起嘴巴,满不在乎。

“你非得不撞南墙不回头吗?”陆子鸣的语气稍重,陆子茵还欲张口说什么,忽然咬住唇不说话了。

原本好好的用餐气氛顿时荡然无存。陆子鸣叫来侍者埋单,一路到停车场,陆子茵都垂着头默不作声跟在后面。

车位上停着一辆崭新的保时捷卡宴,陆子茵脸上倒不见什么喜色,也不嚷着要试车了,乖乖的坐上副驾驶位。

陆子鸣却想起一个月前他出差去上海。下榻的酒店在浦东陆家嘴,从酒店露台就可以看到蜿蜒如白练的江流,在缓慢而平静的日光下,闪烁出丝绸一样的光泽。

他在工作之余分别电话邀约了雷允泽和叶绍谦。雷允泽因为雷允晴的事情对他怨念颇深,直接通过秘书拒绝了他的邀请,而叶绍谦和他约见在外滩上的一间餐厅。

那晚他们喝了许多酒,酒意朦胧间,他说起雷允晴的事。这是他第一次向别的人说起那一晚的情形,一切就像一场噩梦,可是梦境没有随着时间渐渐模糊,反而愈加清晰,在每一个寂静的夜,残酷的唤醒他。

叶绍谦当时已经喝得说话都不利索了,也正是这样,他才敢对他说起这件事。

但是叶绍谦听完后,却拍着他的肩膀说:“说不怪你那是假的,要是我开车带着茵茵撞了,你也不会放过我。以前我不能懂我姐的想法,但是直到我遇上一个人,我觉得有点明白了。说到底,我姐还是爱你,你觉得她是恨你,我觉得她其实是想成全你。”

他觉得不可思议,诧异的睁大了眸子。

叶绍谦苦笑了声:“如果有一天,我爱的人,我不能再爱她了,我宁愿躲在一个没人的地方,静静死去,也不想拖累她的下半生。”

他停了片刻,向他举起杯子:“也许你跟我姐分开是对的。”

他迷惑的眯起眸子,不远处的另一张餐台,衣着华贵的孤身女人,正点上一枝烟,十分熟捻的姿势。

他恍惚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见雷允晴抽烟的样子。

那天晚上他喝得酩酊大醉,被人送到酒店后,往床上一倒就睡着了。醒来时满头大汗,脸上湿湿的,不知是泪还是汗。落地窗的帘子没有拉上,这里的江景是真的十分漂亮,晚上总是一江的灯火,像是天上所有的星都坠到江里去了,波光里潋着闪烁的灯影。他走到露台上去点烟,那样的寂寞,看万家灯火。

陆子茵是真的和他生气了,平时那么爱闹的性子,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中间他习惯性的停下来,在花店买了一束雪白的鸢尾,再重新回到车上。

一直到回家,他下车就拉住她,用很严肃的语气对她说:“你别在叶三身上浪费时间了,他这次是认真的,你就算追到上海去,也改变不了什么。”

陆子茵“哼”了一声,不理他,径自往院子里走。

柳嫂在厨房做饭,客厅倒是没人,陆子鸣追上去,摆出兄长的口气教训她:“茵茵你也不小了,懂事点好吗?你那时候年纪小胡闹闹我们也都由着你,可你看你现在还像话吗?一个姑娘家跑到上海去倒追人家,将来你要是一个人回来,叫人家怎么看你?”

她觉得这口气真是越来越耳熟,一遍两遍的说到她烦,于是忍不住顶嘴:“你是怕我变成平安姐姐那样吗?你放心,我要是追不到三哥,我就不回来了,绝不会给陆家丢脸。”

“你……”陆子鸣气不打一处来,“人家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你怎么撞了南墙还不知道回头呢?叶三还在北京的时候,你就死皮赖脸的追了他好几年了,怎么到现在还不知道一点收敛?”

话是说得重了,也伤了小丫头年轻的自尊心。陆子茵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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