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又有些后悔。好在他似乎并没有听到,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雷允晴吸了口气,拿出钥匙开门,客厅的灯是大亮着的,她弯腰换鞋,发现地毯上多了双不属于她的女士皮鞋,还有双大得像船一样的男士皮鞋。男式皮鞋的皮质她认得的,某人一直穿这个品牌的手制皮鞋,奢侈得令人咂舌,只是女士的是……?
还没等她转过玄关,孩童稚气的声音已经传进耳朵:“爸爸,你太逊了!这个蘑菇关都过不了!妈妈,你看我的!”
雷允晴怔怔的看着客厅沙发前,雷允泽像个孩子似的盘腿坐在地上,衬衫袖口高挽,手里抓着一只游戏机手柄,在他旁边,还有个小号的翻版雷允泽,跟大的动作一样,盘腿坐着,雷允泽脱下来的西装被他垫在了屁股底下,小屁股还不老实的扭来扭去,雷允晴都为那件西装心疼。
一大一小正玩得全神贯注,全然没有注意到她的走近,倒是从厨房端着水果出来的女子看到她,“呀”的轻呼出声,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妈妈,葡萄。”小雷允泽一遍扭动着,一边对着女子张开嘴巴。可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葡萄丢进他嘴里,于是不满的抬起头来,在看到站在门口的雷允晴时,也是一样睁大了眼睛,作出一个o型的张嘴动作来。
雷允晴看到他就像看到小时候的雷允泽,自然多了几分可亲,尤其是雷允泽小时候闷骚得紧,远没有这孩子活泼可爱,还没等她走上前去表达亲切,那孩子却先脆脆的叫了声:“姑姑——”
这一声,彻底把两个大人叫醒了。雷允泽丢下手里的手柄,站起来:“姐,你回来了?”
她点头,微笑着看向另一边局促不安的女子:“允泽,你还没给我介绍,这位是……”
“噢……她是夏小北。”雷允泽抓了抓后脑的头发,似乎也不知该怎么介绍才好,索性直接说:“我们今天刚回北京,下午带他们去医院看了爸,那时正好你不在。”
雷允晴把目光停聚在那名叫夏小北的女子身上,上下打量了下,又转回小雷允泽。估计是老爸知道自己这次病得不轻,临老了想见见孙子,所以才命令允泽一定要带他们两个回来。再看这孩子,起码五六岁了,肯定是多年前种下的“因”。好个老二,当初说好的去上海发展事业,生意没做多大,倒先弄了个私生子回来。
她蹲下身,摸了摸小雷允泽的头,柔声问:“告诉姑姑,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一本正经道:“我叫夏楠。”
雷允晴眉心倏的轻蹙,抬起头看了眼雷允泽,又看向那女子,唇角微勾:“夏小姐?”
女子看得出十分紧张,毕恭毕敬的简直像面对上司,很恭谨的道:“是,您是雷大小姐吧?”
“你跟允泽一样叫我姐姐吧,我妈晚上要守在医院,不会回来的,你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就好。”
她“嗯”了声,又不再说话了。雷允晴站起来,把雷允泽拉到一边,悄声问:“搞半天还只是半个儿子啊?你不是所向无敌的雷家二少吗,怎么还没把人家搞定?”
雷允泽蹙着眉头:“姐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八卦了?”
“什么八卦,我可是在关心我的小侄子。孩子都这么大了,难道还不给人家妈一个名分啊,打算什么时候办酒啊?”
说到这,雷允泽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我倒是想呢,也得人家肯啊。”
她听了咯咯的笑,老二也有搞不定的女人。
“什么疑难杂症,说出来我帮你参谋参谋。”
雷允晴是一脸兴致冲冲,雷允泽却敛了笑,有点难以启齿的模样。她耐心等了好一会,雷允泽才说:“她……是邵谦的女朋友。”
“啊——?!”
雷允晴这一声“啊”的有点过了,夏小北和夏楠都看向她,夏楠更是睁圆了眼睛叫她:“姑姑?”
雷允晴连忙镇着胸口压惊,忍不住连连瞪向雷允泽:“你这玩的也有点过了。”
雷允泽却一本正经道:“姐,我是认真的。”
她还就怕他认真了。
真是天底下什么样的女人不好找,偏偏要和一个逝去的人争老婆?
她无语凝噎,邵谦的照片还放在家里,待会要是让这女孩子看到,恐怕又要尴尬。
雷允泽见她沉默,也急了:“姐,我这次回来也是想你帮帮我,劝劝爸和妈。”
“劝什么,让他们同意你们的婚事?”雷允晴忍不住给他白眼,“爸现在是不行了,想看一眼孙子,但不代表他就肯让步同意你娶她进门。别说他们那关了,就连我听了心里都有点抵触。而且那女孩你不是也没搞定,就算咱家都同意了,人本人不同意也不行啊。”
一番话,雷允泽果然沉默了。夏楠年纪虽小,却像是能读懂大人心思,也不打游戏了,乖觉的坐在沙发上,时不时用弹珠般黑亮的眼睛转来转去,打量着他们。
她想起来时陆子鸣在车上跟她说的话,若他们的孩子没死,如今应该是四岁,比夏楠稍小一点,两个孩子也许能玩到一起,如果是女孩,大抵就像她小时候和陆子鸣,如果是男孩,也许是最铁的兄弟。
想到这,不禁又泛起心酸,她疲倦的摆了摆手:“算了,这事等妈回来再说吧,我也累了,先上去睡了,你照顾好他们两个。”
雷允晴走后,夏楠趴在沙发扶手上,怔怔的张着眼睛,问雷允泽:“爸爸,姑姑是不是不喜欢我?”
一一五,铤而走险
雷允晴走后,夏楠趴在沙发扶手上,怔怔的张着眼睛,问雷允泽:“爸爸,姑姑是不是不喜欢我?”
雷允泽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姑姑累了,来,爸爸再陪你通关一次。”说着拿起一只游戏手柄又坐下。
父子俩通力合作,在模拟的异常真实的枪炮声中突围。
夏小北把果盘放下,怔怔的看着一大一小两人坐在纯白的绒毛地毯上,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雷允泽。懒懒的姿态,却是兴奋的眉眼,跟夏楠一样,在虚构的世界里寻找快乐。同样的眉,同样的眼,沉默时习惯抿成薄薄的唇,还有开怀时,那如出一辙的下颌扬起的弧度……
孩子没有一个地方是像她的。
意识到这一点,夏小北的心里抽了一下。
夏楠还在眉飞色舞的喊着:“爸爸好厉害!打掉这个,马上通关了!”
不管夏小北怎么一再的教夏楠叫“叔叔”不许叫“爸爸”,夏楠总是一转眼就忘。平日里这孩子都很听她的话,从不违逆,唯独这件事上屡教不改,她又不好意思当着雷允泽的面训斥他。
这边看到一大一小正好通关了,就转头对意犹未尽的夏楠说:“今天已经很晚了,跟妈妈走吧。”
刚才还满脸欣喜的夏楠一下子沉默下去,这一瞬间转变得太快,眨眼工夫,原本拥着夏楠坐在地上嬉笑的雷允泽,端正起身姿,也端正了脸色,朝夏小北这边望来。是夏小北熟悉的,没有温度的目光。
他在外头跟客户谈生意的时候,都是这样冷冷的生人勿近的样子。
她估计又是触怒他了。
夏小北感受到一秒钟的疼痛,一秒而已。
孩子不愿意动,回头看了看雷允泽,又看了看夏小北,一步一步慢慢往这边挪,挪到一半就不肯再走了。
夏小北耐心道:“妈妈怎么教你的,这么晚了怎么还可以在别人家打扰人家,叔叔也是要休息的不是?来,跟妈妈回酒店。”
“叔叔”那两个字是真刺痛了雷允泽,他皱起眉,出声阻止:“夏小北。”
夏小北条件反射的顿了顿,不为别的,只因为在他手下工作久了,习惯性的把他的话当成上司命令。这种完全是应对下属时会有的声音,夏小北的脑子需要想一想,才把雷允泽和自己的老板这两重身份区分开来。
她没有必要听他的。
她伸手去拉夏楠,雷允泽快她一步档在她面前。
夏楠像个小机灵,嗖一声躲到雷允泽身后去,拉着他的衣角,可怜巴巴说:“妈妈妈妈,我不要回酒店去,酒店没有电动打,我要和爸爸在一起。”
雷允泽身材颀长,高大的身形往前一挡,夏小北差一点撞在他身上。视线一下子就有了些慌乱,她不知该看向哪里。
目光一一掠过,他领口解开的两粒扣子,微微翻动的喉结,衬衫领口低调的镶边纹路,方形钻扣闪烁的光芒……这个男人对生活的考究简直到了变态的地步,每一个细节都是精雕细琢,就像他的五官一样,而这一切,都会让她心慌意乱。
雷允泽的目光在触到她眼神的慌乱时,微微泄露一丝笑意。
夏小北又羞又恼的扭过头,威胁夏楠说:“你不要妈妈了吗?那妈妈一个人走了?妈妈回去了?”
夏楠果然犹豫了,扯了扯雷允泽的袖子,向他投去征询的目光。
雷允泽摸了摸儿子的发顶,安慰住他,然后转过头去夏小北说:“你一定要让孩子不开心吗?”
夏小北不说话,他也静静的看着她。
有一种人,自身环绕着一种气场,生就令人甘于服从,不消言语,安静的时候也能造就压迫感,雷允泽正是这样的人。而夏小北恰巧是完全相反的另一种人,无怪他们的相处模式中,她总是被他吃得死死的。
气氛剑拔弩张,似乎一触即发,雷允泽先开口道:“我们进去说,不要吓着孩子。”
说罢自己已经先迈步进了书房,夏小北瞪了一眼站在原地的夏楠,内心挣扎的跟在这个男人的身后走进书房,关门。
椂木门板甫一关上,原本耷拉着小脸的夏楠立马跳了起来,伏到门板上,侧耳听着。
无奈这门隔音效果太好,根本听不见二人在说什么,起初好象是争吵,伴随着重物被扫落的声音,似乎还有夏小北的呼救,夏楠不由的在心里默哀:妈妈,对不起了啊。
没多会,屋里就归于平静,连争吵声都没了,夏楠疑惑的睁大了眼睛,正要把耳朵再贴近一点,身侧忽然一空,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雷允泽铁着脸站在门口,衬衫半敞,露出壁垒分明的肌肉,脸上蜜色的皮肤上一个浅浅的五指印,夏楠顺着往前跌倒的姿势把头探进书房,看到夏小北衣衫不整的被压到书桌上,鞋子甩的地毯上东一只西一只,不由又在心里默哀了一阵。
雷允泽拎住夏楠的领子把他丢出来,指了指边上的房间,说:“你今晚睡这间,赶紧去休息吧,小孩子不能睡太晚。”
“噢。”夏楠缩着脖子灰溜溜的走了几步,忽然又回过头来,对着尴尬万分的雷允泽举了举拳头,挤眉弄眼道:“爸爸,加油!”然后一溜烟进了房,关上门。
后来……后来当然是夏小北和夏楠都没回成酒店,在雷家留宿了一晚。尤其是夏小北,本来可以一个人享受酒店的舒适大床的,结果前半夜都在书房被折腾掉了,后半夜还要被迫和一个一米八几的男人挤一张床。其悲惨不可言状。
第二天早晨,雷允晴在自己房间洗漱好下来,就看见某人一家三口已经围坐在餐桌旁,见她下来,雷允泽已经招呼她:“姐,过来吃早餐吧。小北特地去买的,油条和豆浆都还热着呢。”
雷允晴笑笑,这弟弟,还没在哪呢已经开始给自己媳妇加分了。她走过去坐下来,旁边的小雷允泽本来抱着杯子边喝豆浆边吐泡泡玩,见她过来,立刻安分下来,停止了那“咕噜噜”的声音。
雷允晴抚了抚他的头发,问:“夏楠,在这里习惯吗?”
夏楠重重的点了下头,然后把目光投向雷允泽。雷允晴跟着看过去,这才发现自己的弟弟脸上似乎有个浅浅的指痕
不禁一愣,继而心领神会的笑起来。果真是一物降一物,自己早就看不惯这个弟弟平日里一副闷骚的样子,总是爱装酷,这下终于有人能收服他了。
吃完早饭,雷允泽带孩子去看他爷爷,雷允晴邀请夏小北同去,却被她找理由推脱了。雷允泽看了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雷允晴便不再多言,三人同车前往医院。
车上,雷允泽对她说:“小北见过爸爸的,在和邵谦订婚的时候。”
这话一说,雷允晴顿时明白了夏小北为何不肯去医院了,定是觉得不好意思面对两老。她倒是对这夏小北愈发好奇了,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她的两个弟弟同时爱上,还这样要死要活的难以割舍。
到了医院,秦书兰看到夏楠,摸着孩子的脸和头潸然泪下。
“楠楠,好孩子。”半晌,母亲只说出这一句话。
而夏楠仰着脸,乖巧的叫了声:“奶奶。”
雷允泽劝说道:“妈,您别太激动了。我已经给夏楠办好了转学手续,以后他就在咱北京读小学,你想见他随时都可以看见。”
秦书兰红着眼圈瞪了他一眼:“你总算还记得这个家。要不是你爸倒下,你是不是打算就不回来了?”
雷允泽垂下了头不说话。
雷允晴跟着劝道:“妈,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说这些话。让楠楠进去见见爷爷吧。”
雷少功还没醒来,靠氧气罩辅助呼吸,雷允泽带了孩子进去,在病床边与昏迷的父亲说话。雷允晴在病房外拉住母亲,问:“爸的情况还是一点没有好转吗?”
秦书兰抹了抹眼泪,简要的把医生的话转述了一遍,无外乎父亲现在的病情状况和面临的几种选择。
从国外开会赶回来的几名专家会诊后,得出的结论不容乐观。雷少功的心脏血管出现大面积淤塞,严重影响心脏功能。第一次搭桥手术后病情复发,再进行手术修复风险就要大的多,医院通常采取常规的保守治疗,观察一段时间后再做手术决定,但在这期间极有可能出现心脏功能衰竭猝死,就算修复手术成功,也不排除再次复发的可能。患上这种病,本身就等于一只脚走在独木桥上,随时有跌下去殒命的可能。
她没想到意气风发的父亲有一天会走到这一步,昔日的首都空军总部司令员已垂垂老矣,命在旦夕,在现实面前容不得任何人不低头。她低头黯然思忖了片刻,问:“你刚才说的是‘常规的保守治疗’,言下之意,也就说还有别的选择?”
秦书兰并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沉吟了片刻,才道:“是这样的,这趟过来的专家里有一个是国家药剂研究所的研究员,他说目前他们所里正在研制一种新药,对冠心病有特效,但是……”
雷允晴心里一凉,一般话说到这要是来个突然转折,后半截多半是份量相当的坏事。先给你一番希望,再用更严峻的事实推翻它这就是“但是”这个词存在的意义。
“专家说这个药虽然临床试验效果显著,但也在一定的病例中发现其副作用,有少数的患者在使用之后身体出现应激反应,导致猝死……所以这种药还在研发阶段并未对外公布。”
“猝死……?”雷允晴睁大了眼睛。
她想起陆子鸣昨晚才跟她说过的所谓“办法”,原来就是这个。拿她的父亲去做实验?这不行。
秦书兰说:“医生也不建议我们用这种药,说是风险太大,但是如果不这么做,你爸他……”
雷允晴也心慌意乱起来。她当然知道一直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她又问:“那这种新药发生副作用的概率是多大?”
秦书兰摇摇头:“那个研究员说他也不知道,要视病人的个体差异而定。允晴,你说,妈到底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丢给她,她也毫无办法。她咬着唇,喃喃道:“不行,这太冒险,你让我再想想。”
这事,雷允泽也带着孩子从病房出来,看见秦书兰和雷允晴母女俩都红了眼眶,一问,得知那个新药的情况,立刻一口否定:“我不同意。爸的病还没到那地步,况且那药是有副作用的,怎么能拿爸的生命来冒险!”
雷允晴以为母亲也会反对用药,谁知母亲却哽咽着道:“那该怎么办?难道要我眼睁睁的看着你爸去了?与其让他这样躺着等死,我宁愿搏一搏,他说过等我退休了闲下来,要陪我四处走走,把想去的地方都去一遍,还说要喝我亲手给他泡的六安瓜片……所以,他一定得醒过来。”秦书兰异常坚定的说。
雷允泽觉得母亲简直是不可理喻:“爸现在的情况虽然不容乐观,可是只要他醒了,我们好好照顾他,他会好过来的,到时再进行手术,不就万无一失。妈你这样等于是做傻事,那药要真出了什么事,您该怎么办?”
这话说的是轻松,可所有的前提都是父亲能醒过来。然而事实是,父亲躺在里面,谁也不知他何时会张开眼睛,亦或者再也不会睁开了。
雷允泽见得不到回应,又转向雷允晴:“姐,你怎么看呢?”
雷允晴本来也不建议铤而走险,但她只要一想到母亲那双鬓上一夜之间多出来的白发,和母亲说到退休后要和父亲四处走走时向往的神情,就再也无法开口扼杀她的希望。其实母亲真的不怕出事吗?她恐怕比这里任何一个人都要担心产生副作用,可她明白这是一种被逼上绝路的办法,置之死地而后生,她相信如果是父亲,此生也会支持母亲的做法。
雷允晴悲哀的抬起头,看着母亲的眼睛:“那……就试试吧。”
三票通过两票,雷允泽再多的反对也成了空谈。
在签署同意保证书的时候,医生照例很官方的进行了一段劝说,把两种治疗方案的优劣和可能出现的后果都详细客观的描述了一遍,在依旧得到雷允晴的肯定后,把保证书递到她手里,上面写着包含术中意外、术后后遗症等诸多能够威胁到父亲生命的可能,她迟疑地看了眼母亲,母亲冲她点了点头,又重新把脸埋进手心里,她终于拿起笔,签下自己的名字,仿佛古时人签生死状一样,有种悲壮的意味。
看着母亲的背影,她好像又想到自己和陆子鸣。有些人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是涓涓细流,即使没有惊涛骇浪的激情,但是在关键的时刻,能够携手相信彼此。而太过炽烈的爱情虽然会让人着迷,却往往也将人冲散,迷失了方向。相伴到老,是一件多么困难的奢望。
父亲在注射新药后的二十四个小时内,并没有出现任何异常,医生开始放心的进行手术。手术过程中,陆子鸣也出现在了医院,不知他如何得知的消息,也不知他具体是什么时候来的,总之她一抬头,就看见了他深黑的眼睛。
精神长时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她实在有些疲惫,无力与他打招呼,只冲他微微点头,又重新垂下头去。陆子鸣兀自在她身边坐下,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别担心,会没事的。”
“嗯。”到现在,她也只能这样相信。
她用双手兜着眉心,眼里微有湿意,回想的全是小时候父亲怎样教导自己的情景。一只手轻轻的放在她肩上,迟疑而犹豫了片刻,然后轻微的拍了起来。她没有动,也许她真是太怕了,这时候任何一个人的安慰,她都会接受。
走开去喝水的秦书兰一回来,就看见这一幕,陆子鸣坐在雷允晴身边,一手环过她的肩轻轻拍打着,另一手递过去一张纸巾,二人的姿势看起来像相偎而坐,即使秦书兰因二人离婚而颇有微词,见着这情形,也不由得有些动容。她摇了摇头,又独自走出楼梯,把走廊上的空间留给二人。
黄天不负苦心人,在历经四五个小时的等待后,手术室里终于传来了喜讯,在得知老伴安然无恙度过危险期后,秦书兰终于喜极而泣,雷允晴挽过母亲,将她抱在怀中安慰,自己的眼里也染满了湿意。
身侧的陆子鸣扬起嘴角,冲她笑笑,作出手势,示意自己先离开了。
她点点头,随即用口型无声的告诉他:谢谢你。
无论父亲是否能够醒来,都应该谢谢他,谢谢他为自己所做的这一切。
手术过后的第三天早晨,父亲从病床上悠悠醒来,彼时雷允晴出去为母亲买早餐,病房里只有秦书兰一人,她守了一夜,手掌支着额头,手肘撑在床头柜上就睡着了。雷少功像是经历了漫长的黑暗,在终于睁开眼时,第一眼就看到了始终陪伴着自己的妻。
雷少功艰难抬手,动了几次,只有指头的部分发生轻微颤动,胳膊依然很沉。但这细小的动作也已经惊醒了浅眠的秦书兰。她猛的睁开眼睛,对上老伴的眼睛,大惊大喜之下竟然失语。雷少功几次开口,只是发出微弱的声音,秦书兰以为他有什么要紧的事交待,忙倾下身去,等了许久,听了许久,好不容易分辨清楚,原来他说的竟然是:“你头发白了。”
只这一句话,就让秦书兰泣不成声,只是看着躺在床上的男人,一直流泪,仿佛要将这段时间以来的恐惧和担忧全部化作泪水宣泄出来。
结发夫妻三十年,有再多的苦,再多的怨,也被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淹没,剩下的只有满心欢喜和感激上苍。
雷允晴刚从外面回来,推开门就见父母十指相交,双手紧握的模样,父亲虽然动弹不得,眼神却一直追随着母亲,嘴角似有笑意。她曾以为父亲和母亲的爱也不过是一场权力交易,其中虽有几分真心,但也难免被灰色的理由所掩盖,不然为何后来的父亲会出轨又有了邵谦?那时候她觉得母亲太过现实,连自己的婚姻都可以权衡利弊,最后选择了委曲求全。
可如今看着他们相依相偎的情景,谁又能说他们是不幸福的呢?少年夫妻老来伴,大抵许多看似完美的婚姻也都有各自的不完美吧。
有了母亲的全心照顾,父亲复苏得很快,不久又能像正常人一样走动,早晨也会在医院的绿地上打打太极。雷少功康复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抱抱亲孙子,可见他有多喜欢这个孙子。
夏小北还是不敢到医院去见老爷子,每次都是雷允泽一个人抱了孩子过去,然后再回来汇报情况。但是雷允晴知道她不是不关心老爷子的病情,她有时会自己做些汤品让雷允泽一起带到医院去,现在这年头会自己煲汤的姑娘已经不多了,何况还这么有心。
夏小北一直要搬回酒店去住,每次被雷允泽以各种借口搪塞,雷允晴也喜欢上这女孩,觉得做弟妹挺好的,于是帮着雷允泽一起留她。
至于她生的那个活宝,更不用说,完全继承了他爸爸的阴险狡诈,哦不,是机灵睿智,当着病房那么多人的面也不怯场,跟老爷子对答如流。
高兴得老爷子差点把他抱到床上来,大家怕老爷子刚恢复没力气抱不动,忙上前拦着,小家伙还特有意思,一板一眼说:“爷爷我今年六岁了,不要人抱了。”
老爷子当着众人面果断宣布:“这孩子有大将风度,将来错不了。”
雷允泽挺不屑:“爸,您可真是,他才六岁,还大将风度,您又想培养一小司令员出来?”
“我是说他比你强,很勇敢。”
“是是是,他比我强,您孙子能不好么?”老爷子刚恢复,雷允泽也附和着他,让他高兴高兴。
一回去夏小北就紧张的问孩子见爷爷的情况,雷允泽故作深沉的逗她,引得她紧张万分,还是雷允晴如实说了:“我爸特高兴,我好几年没看他这么笑了。”
“那夏楠呢?”她还是关心孩子的表现。
雷允泽哼了声说:“你生的好儿子,他爷爷说他有教养,懂礼貌,比我小时候强多了。”
那嫉妒的口气让另两个女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随着父亲的身体一天天好转,雷允晴心里的一块大石也终于放下来。上海那边频频打电话催她回去复职,她再三思索,还是决定向母亲辞行。
她向母亲说明去意时,母亲的最初的眼神里除了错愕,并不是没有意料之中的了然。或者她早就料到这个女儿是留不长的,不然人家怎么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秦书兰眼里泛上一层泪意,但是她没让它流下来,站起来转身到厨房去拿水。
雷允晴跟着站起来,叫了声“妈”,在那一刻她是有过后悔的,也许自己真的是太自私了,父母年事已高,她却固执的非要寻找自己的天空。她真想扑进母亲怀里再撒娇一次。
然而下一秒,秦书兰只是微顿住身形,点头“嗯”了声。
雷允晴迟疑着该不该开口,这次回来本来母女的关系有望和解的,她知道自己这一走,跟母亲的感情肯定又下降到冰点。
秦书兰:“已经决定了吗?”
雷允晴沉默着没出声,秦书兰摇摇头又继续往前走。过了一会,她端了两杯茶出来,一杯放在雷允晴面前,一杯自己捏着杯耳,抿了一口,皱皱眉道:“随你吧,家里少一个人,日子也还得过吧。”
母亲这口气,自然又让雷允晴想起当初母亲说过的“就当没生过她”。
眼泪又在眼眶里泛开涟漪,她鼓起勇气问:“妈你难道不能原谅我吗?”
秦书兰的口气很冷淡:“你要真盼着我原谅你的话,怎么会一声不吭就跑到上海去了,要不是你爸病了你也不打算回来吧?现在你爸才刚好一点,你又要走,我和你爸爸对你而言还有意义吗?”
这话真伤了雷允晴的心:“我是想允泽也回来了,您有儿子儿媳照顾您,还有孙子在身边,应该是不需要我了……”
“你要这么想就这样吧。反正你爸这次死里逃生,我也不打算再忙下去了,找个机会退下来就在家照顾你爸了,你们的事,以后别再来问我。”
母亲如此决绝,雷允晴心里自然难受。雷允泽得知后也劝过她:“姐,你就非走不可吗?京城这么大,你还得躲着姓陆的不成?”
她摇头:“我不是躲他。我有自己的事业和追求。况且,我不走,哪能逼得爸妈同意你和小北的婚事呢?”
雷允泽困惑的抬起眸子。
雷允晴把手放在他肩上拍了拍:“你放心好了,咱爸这么喜欢夏楠,只要过了妈这关,爸肯定没意见的。咱妈是刀子嘴豆腐心,说是不在乎,其实每年过节的都得念叨一遍。我走了她身边就只有你,自然舍不得再把你逼走,早晚得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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