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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辈的人去承受,抵挡,或求宽免,那末对于这个伯母的跪,照常例,毫无疑义的,自姨太以及我们小孩子,无论如何是不应安然在旁观。然而在这时,在这种异常的状况底下,却不同了,我们都知道眼前所做的事,也终于不敢去做。倘是不,在这个酒癫子没有命令或允许之前,要自由,那是不行的,万姑且尝试的自由去行动下,给他瞧见,那就等于种祸事了。大家都明白这缘故。

这屋里,于是除却酒癫子在喃喃,便是片无限大的严肃和静寂。

在大家如同木偶的静默里面,跪在祖宗神龛前的伯母忽然开口了。

“够了吧!”她的声音带点哭样。

“什么,这样快,那不行的!”

“我实在受不起了!”

“那不行的!”

没有法,伯母只得继续的再跪下去。

看情形,太不象样子,淑姊就冒险的向伯伯求宽免。其实,她也知道,在这个酒癫子正发着酒癫的时候,要和平,切只有服从,只有象棉絮般柔软,让他变态的意志去畅所欲为,去支配;如不然,那就更糟了;因为在这时,关于解释和求恳的语言,只是他的仇敌,必定的,会把他的酒癫弄得更凶,更暴,更炎炽了。所以,象大家所忧虑的,当伯伯听见了淑姊替伯母求宽免的言词,就大叫:

“你们是伙,都该打死的!”

可怕的眼光钉着我们,他又宣示那种不容人抵抗,躲避,或求赦的命令了。

“都给我跪下!”

这真是种极酷刻的苦刑!跪,这行为,在敬神,祭祖,和拜寿的时候,已经是充满着很可笑的奴隶的意味,倘若其动机,是由于严威的命令去促成,这简直是种异常可耻的侮辱!幸而好,在那时,我的年纪尚小,不很明了跪的意义,所以为避免更可怕的压迫,但也多半是胆怯的缘故,便不自主的把小腿弯下了。于是我们几个小孩子就肩挨肩,有的脸对脸的跪在房门边。

伯伯从太师椅上站起,把银铸的小酒壶打到桌下,桃源石的小酒杯也从手中掷出,摔成粉碎;这自然是另种示威,显示给还不曾跪下的姨太,清嫂,淑姊,和淑姊夫。

听到酒杯破碎的响声,我不禁地心儿跳,诧异的,因为在平常,看伯伯瘦弱的带着病态的样子,却没有料到他竟有这种大的力量,会把坚实的酒杯子摔得这样粉碎,又这样响。

清嫂于是跪下了,从我们这面看去,她只剩个脸儿露在桌边上。淑姊也照样。姨太呢,她看着伯伯,好象要凭那原有的温爱,去求得对于这苦刑的宽宥,但伯伯拒绝她了,也许还没有懂到她这层深含的意思。

“跪下!”也是很凶暴的声音。

因为淑姊夫非常为难的在踌躇,伯伯那可怕的眼光就转向到他。

“你,单是你,不听我的话吗?”

“当然听。”

“自古云,女婿即半子,知道么?”

“知道,”淑姊夫尽含笑。

“那末,我说跪,你为何还站着?”

“我在想选个地方。”

“岂有此理”

伯伯忽然闭起眼睛,沉思着,象有远虑的样子。因此,淑姊夫得了空闲,他默默地看望到在跪的众人,大家全现着愁苦。

“不要你跪,”伯伯张开眼,怒视着淑姊夫。“给我滚开吧!”象这话,满着恶意的,发自酒癫子口中,真是种意外的侥悻,也等于仅有的个奇迹。但淑姊夫却分外踌躇起来了,这自然是因为眼看着许多人都在跪,都在酒癫子的权威底下受苦刑,而自己却单独的逍遥于祸外,照人情,是有点不好意思吧。可是,酒癫子在癫时所说的话,如同圣旨,不容人违悖的,他虽欲留恋这禁地,也只得走开了。他脚步迟延地走到房门边,便低声向我们说:

“不要怕,酒癫待忽就会好的。”

对于淑姊夫,象这样的与众特异,单是我,就够生了许多羡慕。我静心的期待着和他同等的待遇,所谓“滚”,然而这奇迹已不可再见了,只听伯伯在咕噜中,忽又粗声的叫:

“这样子跪不行!这样子跪不行!”

各人的眼光就怯怯的望到他脸上。

“你对伯母这样跪不错!”他用手横来横去的指挥。“你对姨太这样跪不对!因为你是小婆子,外来人,应该朝着大门外,跪在天井里。去,跪去!你两人对清嫂和淑姊随妈妈跪去,向祖宗,记着,向祖宗!”这样逐支配,到最后,自然是轮到我们了。

“你这伙狗崽!”他开口先骂,“跪在门边干什么?起去,随着淑姊跪去,向祖宗,记着,向祖宗!”

在凶暴声中,毫无抵抗的,大家都照办了。伯母在前头,脸朝祖宗,顺辈风,最末的,是蓉弟跪在我脚后。其间,姨太分外的现出难堪,这不消说是单单给她特种的羞辱,把她孤怜怜的;个人对着大门外跪到天井里。然而她也得和众人样的在忍耐。

伯伯的眼睛向我们逡巡之后,似觉得切都妥贴如意了吧,他就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自言自语的,也象诵经般,开始叙述他在考举人时候,在科场里,被同族的个堂兄因嫉妒而谋害,使人暗暗地把巴豆放到食物里,以致才入第二场就肚痛,疴稀,终因此落第了。他并且说要是不那末,到现在,纵不说就怎样显贵,但象四五品官,如知府之类,总该跑不掉的。其次,他感慨到许多同窗,同寅,以及学友,有的已经做到三品京官了,至于外放,如道台等等,那可真多

“野村尽成荫,巍松独枯萎!”在自语中,他常常无限伤感的又吟上这两句。

他重复的述说那功名失意的事。我们这般人就默默地尽跪着。到后来,那大颗大颗的汗珠,纵在深秋,是穿着夹衣时候,也不住的从我的额上流下,并且全身起了痉挛,尤其是脚儿麻木了,膝髁骨发酸,使得心儿焦躁。

我大但地爬了起来。这本想悄悄地躲避开,但不幸,给伯伯眼就瞧见了。

“干什么?”声音还是很凶的。

“疴尿。”我撒谎。

“不准!”

“那——会疴满裤子的。”

他望我。

“滚出去!”这声音虽是更可怕,但是滚,却也够我的欢喜了。

我就慢慢地溜开。到门外,转入清嫂房中,便用手摩挲着腿儿,面从窗子间,隐隐地看见大家还在跪,伯伯还在自语。

鉴哥也忽然爬起来,学我撒谎,但是失败了,伯伯又使他跪了。

呵,这样生动但又无声如木的人体模型,跪着的,或说是极滑稽又极不合理的哑剧,就直延长到伯伯的自语声音含糊了,在暴虐之后的疲倦中,眼朦胧的,无力地伏到桌上打起鼾时候。这般人,才得了自然的饶赦,各自极困难的爬起来,用力摩挲着自己的腿,脚,以及腰间。但大家的脸,还是在愁苦,懊恼和愤恨。

在这时,这个酒癫子,睡着的,大家又知道,是变成了另外个人了:醉时是专制的暴君;眼前是恢复了原状,是负有全家生活责任的很可怜的家长,并且还是这样年老和瘦弱的。大家便又想到他平日的慈爱。

伯母就把毛毡子盖到伯伯身上,同着清嫂几个人,小心的慢慢地把他扶到房里去。于是,大家又相聚着,但每人的眼光却不敢和别的交触,怕其中有什么不好的显示,象梦般的,默默无语,随时响了低低无力的叹息。

这屋子里就变为又空漠又静寂,是和严肃时同样可怕的。

伯伯的睡,到灯光亮了,还没醒。

第二天,清早起来,我正要上学去的时候,伯伯却咳嗽着走来,满脸含笑,他确然又非常的慈爱了。

相见时,他虽还含笑,但我已经很容易的看出他心中的不安,属于惭愧的。他把百钱给我,另百钱给蓉弟。

“这给你,”他说,“是过午用的,随你喜欢吃饺儿面,或是吃绿豆糕。”声音是极其诚恳。

这钱,得来是意外的,却只限于伯伯发酒癫之后,在我也可说是那种跪的报酬了。

。[_

初恋的自白

下面所说的,是个春青已经萎谢,而还是独身着的或人的故事:

大约是十二岁,父亲就送我到相隔两千余里之远的外省去读书,离开家乡,不觉间已是足足的三年零四个月了。就在这年的端午节后三日得了我母亲的信,她要我回家,于是我就非常不能耐的等着时光的过去,盼望暑假到来;并且又像得了属于苦工的赦免般,考完试验;及到了讲演堂前面那赭色古旧的墙上,由个正害着眼病的校役,斜斜地贴出那实授海军少将的校长的放学牌示之时,我全个的胸膛里都充满着欢喜了,差不多快乐得脸上不断地浮现着微笑。

从这个学校回到我的家,是经过两个大海,但是许多人都羡慕的这次的海上风光,却被我忽略去了,因为我正在热心的思想着家乡情景。

切的事物在眷恋中,不必是美丽的,也都成为可爱了,——尤其是对于曾偷吃过我的珍珠鸟的那只黑猫,我也宽恕它既往的过失,而生起亲切的怀念。

到了家,虽说很多的事实和所想像的相差,但那欢喜却比意料的更大了。

母亲为庆贺这家庭中新的幸福,发出了许多请贴,预备三桌酒席说是替我接风。

第二天便来了大人和小孩的男男女女的客。

在这些相熟和只能仿佛地觉得还认识的客中,我特别注意到那几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她们在看我的眼中,虽说模样各异,却全是可爱,但是在这可爱中而觉得出众的美丽的——是我不知道叫她做什么名字的那个。

因为想起她是和我的表姨妈同来,两人相像,我就料定她也是我的表妹妹;她只有我的肩头高。

“表妹!”直到傍晚时分,我才向她说,还时她正和个高低相等的女孩子,躲在西边的厢房里面,折叠着纸塔玩。

听我在叫她,她侧过脸来,现出点害羞,但随着在娇媚的脸儿上便浮起微笑。

“是不是叫你做表妹?”我顺手拿起另张纸,也学她折叠纸塔。

她不语。

那个女孩子也不知怎的,悄悄地走开了,于是这个宽大的厢房里面只剩下两个人,我和她。

她很自然,依样低头的,用她那娇小的手指,继续着折叠那纸塔。我便跑开去,拿来我所心爱的英文练习本,把其中的漂亮的洋纸扯开,送给她,并且我自己还折了火轮船,屋子,暇蟆,和鸟儿之类的东西,也都送给她。她受了我的这些礼物,却不说出句话来,只用她的眼光和微笑,向我致谢。

我忽然觉到,我的心原先是空的,这时才因她的眼光和微笑而充满了异样的喜悦。

她的塔折叠好了,约有尺多高,就放在其余的纸物件中间,眼睛柔媚的斜着去看,这不禁使我小小的心儿跳动了。

“这好看,”我说。“把它送给我,行不行?”

她不说话,只用手把那个塔拿起来,放到我面前,又微笑,眼光充满着明媚。

我正想叫她声“观音菩萨”,作为感谢,个仆妇却跑来,并且慌慌张张的,把她拉走了,她不及拿去我送给她的那些东西。看她临走时,很不愿意离开的回望我的眼波,我惘然了,若有所失的对那些纸物件痴望。

因久等仍不见她来,我很心焦的跑到外面去找,但是在全屋子里面,差不多每个空隙都瞧过了,终不见她的半点影子。于是,在我的母亲和女客们的谈话中间,关于她,我听到不幸的消息,那是她的父亲病在海外,家里突接到这样的信,她和她的母亲全回家去了。我心想,她今夜无论如何,是不会再到这里来上酒席了。我就懊悔到尽痴望纸塔,而不曾随她出去,在她身边,和她说我心里的话,要她莫忘记我;并且,那些纸折的东西也是应该给她的。我觉得我全然做错了。

我个人闷闷的,又来到西厢房,看见那些小玩艺儿,心更惘然了;我把它们收起,尤其是那个塔,珍重地放到小小的皮箱里去。

这夜为我而设的酒席上面,因想念她,纵有许多男男女女的客都向我说笑,我也始终没有感到欢乐,只觉得很无聊似的;我的心情是完全被怅惘所包围着。

由是,天天的,我的心只希望着她能够再来,看次她的影子也好;但是这希望,无论我是如何的诚恳,如何的急切,全等于梦,渺茫的,而且不可摸捉,使得我仿佛曾受了什么很大的损失。我每日怅怅的,母亲以为我有了不适,然而我能够向她说出些什么话呢?我年纪还小,旧礼教的权威又压迫着我的全心灵,我终于撒谎了,说是因为我的肚子受了寒气。

我不能对于那失望,用种明瞭的解释,我只模模糊糊地觉得,没有看见她,我是很苦恼的。

大约是第四天,或是第五天吧,那个仆妇单独地来到,说是老爷的病症更加重,太太和小姐都坐海船走了。——呵!这些话在我的耳里便变成了巨雷!我知道,我想再见到她,是不可能的事了。我永远记着这个该诅咒的日子。

始终没有和她作第二的见面,那学校的开学日期却近了,于是我又离开家;这次的离家依样带着留恋,但在我大部分的心中,是充满着恼恨。

在校中,每次写信给双亲的时候,我曾想——其实是因想到她,才想起给家里写信,但结果都被胆怯所制,不敢探问到她,即有时已写就了几句,也终于涂抹了,或者又连信扯碎。

第二年的夏天,我毕业了,本想借这机会回家去,好生的看望她,向她说出我许久想念她的心事;但当时却突然由校长的命令为的我是高才生,不容人拒绝和婉却的,把我送到战舰上去实事练习了。于是,另种新的生活,我就开始了,并且脚踪更无定,差不多整年的浮在海面,飘泊去,又飘泊来,离家也就更远了。因此,我也就更深的想念着她。

时光——这东西像无稽的梦幻,模糊的,在人的不知觉间,消去了,我就这样忽忽的,并且没有间断地在狂涛怒浪之中,足足的度过六年,我以为也像是个星期似的。

其实,这六年,想起来是何等可怕的长久呵。在其间,尤其是在最后的那两年,因了我年纪的增长,我已明瞭所谓男女之间的关系了,但因这,对于我从幼小时所深印的她的影子,也随着更活泼,更鲜明,并且更觉得美丽和可爱了,我想到她应该有所谓及笄年纪的时候,我的心就越跳跃,我愿向她这样说:我是死了,我的心烂了,我的切都完了,我没有梦的背景和生活的希望了,倘若我不能得到你的爱!——并且我还要继续说——倘若你爱我,我的心将充满欢乐,我不死了,我富有切,我有了美丽的梦和生活的意义,我将成为宇宙的幸福王子。想着时,我便重新展览了用全力去珍重保存的那些纸折的物件,我简直要发狂了,我毫无顾忌地吻她的那个纸塔——我的心就重新挟击着两件东西:幸福和苦恼。

我应该补说句:在这六年中,我的家境全变了,父亲死去,惟的弟弟也病成瘫子,母亲因此哭瞎了眼睛,那末,关于我所想念的她,我能用什么方法去知道呢?能在我瞎子的母亲面前,不说家境所遭遇的不幸,而恳恳的只关心于我所爱恋的她么?我只能常常向无涯的天海,默祷神护祐,愿她平安,快乐和美丽!

倘若我无因的想起她也许嫁人,在这时,我应该怎样说?我的神!我是个壮者,我不畏狂涛,不畏飓风,然而我哭了,我仿佛就觉得死是美丽,惟有死才是我最适合的归宿,我是失去我的生活的切能力了。

不过,想到她还是待人的女的时候,我又恢复了所有生活的兴趣,我有驱逐切魔幻的勇气,我是全然醒觉了,存在了。

总而言之,假使生命须个主宰,那末她就是主宰我生命的神!

我的生活是建设在她上面。

然而,除了她的眼光和微笑,我能够多得些什么?

这直到六年之最末的那天,我离开那只战舰,回到家里的时候

能够用什么话去形容我的心情?

我看见到她这是在表姨妈家里,她是已出嫁两年了,拖着毛毵毵黄头发不满周岁的婴儿,还像当年模样,我惊诧了,我欲狂奔去,但是我突然被了种感觉,我又安静着;呵,只有神知道,我的心是如何的受着无形的利刃的宰割!

为了不可攻的人类的虚伪,我忘却了自己,好像的忘却了般,我安静而且有礼的问她好,抚摩她的小孩,她也殷勤地关心我海上的生活情况并且叹息我家境的变迁,彼此都坦然的,孜孜地说着许许多多零碎的话,差不多所想到的事件都说出了。

真的,我们的话语是像江水般不绝地流去,但是我始终没有向她说:

“表妹,你还记得么,七年前你折叠的那个纸塔,还在我箱子里呢!”

北京沙滩

北风里

纸窗上沙沙沙沙的响,照经验,这是又刮风了。

这风是从昨天夜里刮起的,我仿佛知道。刮起风来,天气又变了。我刚刚露出头去,就觉得有种冰凉的东西,湿湿的贴到脸上来;棉被里面是暖和得多了。

“这样的天气,怕要冻死人呢!”我想,便缩下头去。

在平日,我有种习惯,是醒来就穿衣,就下床,然后看报的。这时却异样了,拢紧下周身的棉被,让整个身体在小小区域的温暖中,多挨会儿;而这挨,在这样天气奇冷的北风哮叫时候,可算是种幸福罢。

因为挂念着自己的文章被登载了没有,想看看《太阳报》的副刊,便又露出头来,喊伙计可是赶紧的就把这声音拉住了,这是忽然想到,欠了送报的两个月报费,前天的报就给停送了。

没有报看,眼睛便往别处去溜,却发现那墙上的个小窟窿,圆圆的,忽露出个尖形的小小的嘴,那嘴上,又闪出两小点黑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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