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的落了下来。
“怎么的?”
站在他身边和他极其相好的伙友,便望他说。这人的名字叫做——然而没有人知道他,因为在很久以前,也不知是谁在他的行为上起了个混号,于是大家便很满足的都喊他九尾蛇,其含意是因为人太好动,弄舌,爱管闲事,结果是不负责的把坏话加到别人去,自己就从其中想得到些利益,因此,他的原先那个真姓名倒慢慢地给人们所忘却了。
“我在想”陈老三回答。“然而你为什么不想起呢?”他的眼睛又很滑的看着九尾蛇,像嘲笑似的。
“想什么?我不知道呀!”
这九尾蛇的工作也停止了。
“我是想——”陈老三接着说,低声的。“想起扁头王——就是那个扁脑壳,鸭子的脑壳,——却料不到还希奇哩,今天那个白云山游方的老道士,不是说那个脑壳里面有颗活珠子么?假使得了这颗活珠子,不是说,在人间会富贵,想什么就是什么,并且愿意修道,成神仙也行么?我的心里就是盘算着这个。”于是他的脸色变了样,现出些苦恼,眼睛发呆,好像想解决什么艰难的事情,而踌躇的神气。
九尾蛇是个富有而且惯于歪邪思想的人,对于老三,更为了相好的缘故,这时就毫无困难的看出他所难言的心事。
“不要想,干脆的你把它拿来就是了。”他坦然说,神色是点也不介意的。
然而陈老三却惊诧起来,怀疑的,瞧着他,迟了半响才断断续续的说:
“你我们居然也开玩笑么?”
九尾蛇紧接着就现出充满友谊的忠实的样子,忧愁似的,皱起眉头,眼睛不动的瞪着,并且把灰刀在墙上用力的划了个&;,作为他的忠实和友谊的凭证。
“这难道还不相信我么?”
陈老三便登时现出喜色,丢下刷灰刀,用手轻轻的拍着他的肩膀,宛如受感动似的,低声说。
“你要知道,那颗活珠子是在扁脑壳里面呀!”
他的极相好的这个伙友,于是就更亲切的偏过脸,向他笑,又把刷灰刀向墙上&;了下。
这两个人就挨着头,怕人知道的,唧唧哝哝的小语了好久。
最后,分开头,彼此会意的相视,快乐的同声说,“就是这样了!”便重新使用刷灰刀,继续地去涂抹那墙壁。于是这两个人又说些别的闲话,并且大声的向远处的同伙交谈,故意的逗揽些不相干的事,拉拉扯扯的说来,高声的笑,使别人不疑惑到他们有什么可疑的形迹。
勾搭着,这些伙友们,随着他们两个的谈笑,话锋也自自然然的有劲起来,就你句他两声的,连连续续,和工作样的不曾间断地彼此应和,兴趣浓郁的,直到散工时候。
这日的散工和已往的样。大家放下各人所工作的家伙,便匆匆忙忙,又是个两个的接连着,离开这家半完成的新屋子,低下头,挨出那竹篱笆矮矮的小门,走向大路上。这些人又照例的在这条路上谈谈笑笑,许多人还快乐的把旱烟的烟丝轻轻的吐到空间。
到了这大路的十字口的那头,不齐整的挨擦着走的这伙泥水匠,便分开了,各向自己回家的路。在这时,九尾蛇急急和陈老三作了个眼色,于是陈老三便默头,并且转过身,赶上两步,举手在扁头王的肩膀上拍了下。
“喂,怎么不理人?”
王大保侧过脸,便回答:
“没有瞧见。你怎么走到这条路,不回家去么?”
“我想喝点高粱咱们到三盛酒店喝两杯去,怎么样?”
“我不——”
“得啦!个人没有父母,没有弟兄,也没有老婆,什么累赘的人都没有,干干脆脆的,留下许多钱,干什么用呀!难道两只手能抓些东西进棺材去不成?”陈老三现着嘲笑的意思。
“那有钱!每餐的饭都很难!倘不是这次得到长工做,怕早已饿死了吧。不过我不去喝酒却不是为了这意思”
“好,我也不去喝了,同到你家里去坐坐吧。”
“这很好。”
于是两个人在仄小的路上,说些不相关的零碎的闲话,不久便望见了王大保的家。
那是间非常古旧的近于半倾斜的矮小的木屋。屋的四周是广阔的平野,其中有稻田,菜园,池塘。所以远看去,这个屋,也像是猪之类的牲畜爬伏着般。但在王大保,他对于这屋子却有种很深的情感,因为他的父亲是在这个屋里生下的,祖父也是,并且这屋子在他的曾祖父入世之前,就建筑得结结实实的了。因为旧,他特别觉得可亲,于是,全屋里,某处给麻雀选去作巢,某处有白蚁的窝,某处又将要朽腐,倾斜,和倒塌了,他都知道得详细。为了爱护这屋子的缘故,他常常观察着全屋的每部分,然而结果是使他忧愁,苦恼,恨到自己的无用,接着便自语般的叹息了。
“辈子做泥水匠,辈子也莫想修好这屋子!”这是他牢牢的记在心头,引为这生中最大的缺憾的。
的确,尽他所有的能力,他只能爬到屋顶去,整理那些长满着青苔和狗尾巴的黑色的瓦。每次当那个时候,他的心便危惊起来,生怕这倾斜得歪歪的老屋,将禁不起他身体的分量,忽然坍塌了。
他的家族原先是兴旺的,然而,生存下来,也不知怎的,就同这屋子样的愈见衰败了。
到现在,住在这屋里的只是他个人。
他所以这样孤伶伶的独身着,是有个很大的原因,也就是他这生中顶不幸的很长的件故事。这故事,倘若说来,是须要慢慢的,并且会滔滔如江流,但可以极经济而且明显的,彻底的归纳的说,所谓很长的故事便那个非常之扁的头,扁得更甚于鸭子的扁脑壳的。因这个肩头,在他们那偏僻的小小的县城中,便发生了古典和新创作的种迷信,本来这无稽的荒谬的迷信是出于两个喜欢诳谈之徒的口中的,然而渐渐地,差不多全县城的人都知道了,那就是:扁的头不是好东西!鸭子和蛇的脑壳不是扁的么?长得扁头的人说不定他的前生就是蛇和鸭子!扁头是妖孽于是,为了这开玩笑似的,却又是确凿如天条般的人的口律,王大保的命运就这样的被定了,得孤伶伶的辈子独身着。本来,那也难怪,所谓人的女人,谁愿意陪伴着鸭子和蛇变相的扁头在个被窝里同睡
由是,因为这扁头,他就又发觉了种可恼的事。那是许多小孩子,间或有几个成年人夹在中间,这些人每看见那扁头在阳光里慢慢地到街上来,大家便彼此打招呼,丢眼色,起暗号,群群的连络着,嘻嘻哈哈的笑,同时又嗷杂的高声的叫喊:
“扁脑壳,蛇变相,像鸭子,不生蛋!”
这样的左右前后的跟随着他,直呼拥着到了街尽头的转角。
像这种嘲笑,虽说在他十五岁时候便有的,到现在,已有足足的三十三个年头了,似乎是应该听到耳里来,成为不动于心的种如同狗叫的习惯吧,然而这扁头王大保却常常因之恼怒,愤愤的想:“这些杂种,代转代”不过,除了这样想,对于那些顽皮的小孩子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心想倘若要他们的父母惩罚,然而他们的父母从前不就是这个样么?于是,唯的免除这嘲笑的苦恼,他只有对于那条小孩子聚集的大街,无条件的退让了。纵有时必须经过,他也宁肯饶道走更远的别的地方。
他没有相好的朋友,其实是没有人肯和他相好,这也是为了肩上那扁头的缘故。
那末,孤独的,永远和古旧的屋子相伴着,天天看屋子愈显出颓败,这之间,不自觉的自己也人老了,黑的头发变成白的丝,是使人感到很苍茫的悲哀吧。然而王大保却不曾感到这个。他几乎除了极力的希望这屋子变成簇新,变成端正,变成明净,和因此而觉得替别人铺瓦是贫苦的不中用的事业之外,别的种种,还不曾浮上他那个感觉迟钝的诚实的心。他是永远的这样觉得:好像自己还是很年青似的。
所以,每次的散工回来,他便守候着这屋子,继续那很久以前就固定了的习惯,张大眼睛,逐渐的细细地看那每块板壁,每块天花板,却都是破烂和零落,差不多看不见有块完整的,以及屋里的每个角落中都层层叠叠的布满着蜘蛛的网他是不怕倦的逡巡着古旧倾斜的朽腐的全屋。至于,成群的老鼠在满着窟窿的夹板中追跑,干的泥土和成粉的木屑随时崩落,像这些,已成他不在意的听惯的事了。此外,如蚯蚓,跳蚤,以及暇蟆,羽虫和蝎牛之类的小生物,自由的任意地在屋里到处爬着,滚着,跳着,飞着,非常容易的常常触到他的眼,也不以为奇的。
铺瓦和看屋,他在许多年前就这样生活着。
这时候,他同他的伙友陈老三走到这屋的前面,他又看见那倾斜得歪歪的欲倒的屋檐;在门楣上,便有许多的小麻雀从木柱的窟窿中飞出来的;被风雨所变色的木板的窗格,印着斑斑点点,大约是虫屎和鸟粪吧;于是他心想:这屋是必须变成端正,变成簇新,变成明净,
他轻轻地推开那斜着并且钉补着许多小木片的柴门,屋子里便奔出了陈旧的阴森的湿气,刺鼻的,会使人的胃中起了欲呕的响动。这湿气,是因为那里面所有的地板全朽腐了,满屋里都是充满着霉苔的黑的土地。
进了门,他让陈老三坐在木板的床上去,自己便非常小心的把两股挨到动摇着四条腿的凳子上面。
“这屋太老了”他说,其意是带点抱歉的。
“祖宗遗下的东西,是越老越好。”
“说是然而总太老了,是必须变成端正,变成”
“这样就很费钱了。”
“有钱,花到老屋上面去,是正当的。”
“你现在不是很可以把这个老屋弄好么?”
“真笑话!我那里有——”
“今天那个从白云山游方来的老道士,不是说你的肩头中有颗活珠子么?哈,——那就成!”
“对了。然而老道士是说,那珠子要活的才是宝贝呀!”
“不错。”
“你想,这样就不成了!”
“我倒有个办法。”
于是很忧愁的王大保便兴奋起来,对于他伙友的这句出乎意外的话,惊诧着,怀疑的向他伙友呆望。陈老三便忽然默默地微笑起来,但在笑中,却偷偷地把可怕的滑的眼光去窥探,想从那对方诚实的脸色上面,得到可以使自己乘机去诱惑和协迫的心的空隙。
于是陈老三便进行他的计划;他装作非常亲切的低声说,“这是完全替你设想的”
“说吧。”
“这是完全替你没想的的”陈老三便接下说,“把你,扁头中的活珠子让我取下来,你这个老屋不就可以变成端正,变成了么?”眼睛像捕攫小麻雀的鹰般,有力的瞪到王大保的脸。
“什么?你说的什么?”这个活珠子的主人却糊涂了。
接着,陈老三把以上的话又重说遍,并且说到“变成端正”那几个字眼时,声音便提高去,特别的清楚和特别的响亮。
起初,乍听着这话的王大保是很欢喜的,差不多那古旧的屋子在眼前就变成端正,变成簇新,变成明净了。种许多年都不曾有实现可能的希望,突然的,于无意中忽得到实现预告,这是自自然然的会把人引到极深的快乐去,从心头浮去了近于醉眼状态的笑意。然而,在忽然间,也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他所忽略的那种常识了,这是浅近而且普通的,于是就危惊起来,脸色全变了,恐惧似的望着那伙友。
他颤颤地说,“破开脑壳,我不是就得死么?”
“那自然,”他的伙友却坦然的回答。”
不过要活的珠子,据老道士说,不这样就不成了。”
王大保现出难色。
“其实,你死了,这也不要紧的,因为我得了那活珠子,就成神仙,神仙超度人不是常有的事么?咱们老朋友,要超度,自然第个就是你。并且还可以先把这个老屋弄好去;把你的祖宗,你的父母,以及你自己的坟墓盖得比谁都大,墓门前就用那两丈多高的石人马,我想这个办法是很好的,本来还是完全替你设想”
陈老三朗声的说,眼睛又像饿鹰般的瞪着他的脸——个布满着恐怖和愁苦的脸。
虽说王大保也非常想取出他扁头中的那颗要做神仙就成神,要想富贵就会富贵的活珠子,和极端的愿望把这个老屋变成然而他又很大的感到脑壳破开的可怕。这两种矛盾的情绪在心头开始冲突,并且是不间断的冲突着,真是他生平未曾有过的事,把他的脸变得更其愁苦和恐怖了。
到最后,他究竟是这样的对他的伙友说:
“破开脑壳,不就是要我的命么?那不成!不成!
滑和阴险的陈老三,看情形,已知道再诱惑也是无用的,便嘻嘻的笑了起来,又装作非常亲切的模样。
“不用生气,我是说着玩的,谁会这样傻,想去破脑壳”
他说着,面就走出老屋去。
这时候,已是薄暮的时分了,古旧的屋子里面就连贯的奔来了黑暗,而其实这黑暗只是从屋子的每个的角落间伸张出来,瞬间,就充满着全屋了。这在平常,正是王大保把那个沙锅放到小小的泥灶上面,燃上干的枯枝和木块,煮着夜饭的时候。但现在,他的心中还遗留着许多愁苦和恐怖,以及气愤,便只是反复的想着刚才同陈老三所经过的事,因而又联想起这个老屋,将无法补救的倾斜的老屋了。
他发恨:“为什么这颗活珠子定要生在脑壳里面儿?他妈的!”于是,他心想,假使这活珠子是生在脚板心,和屁股上,或是大腿边,不是就可以拿出来,要怎样就怎样了么?
躺在床上默想这类的事,也不知那夹板中的老鼠曾经追跑过多少次,但他终于慢慢地合拢了疲倦的眼帘,到睡梦中去继续他的希望和苦恼了
第二天,早上的阳光很温和的照在竹篱笆矮矮的小门上面,在这时,那伙继续着他们工作的泥水匠,又照样是个两个的,连续地走到那家未竣工的新盖的屋子去。在他们走拢来,集聚到成为休息场的那天井里的时候,才从彼此的谈笑中,大家知道了肩头王大保在昨夜里给人破开脑壳了,血渍狼藉的死在那长满着霉苔的黑的土地上面。
听了这新闻,虽说在其中曾响起像吹吐烟丝般的叹气,但许多人都注意着那颗活珠子,不约而同的惊诧的叫:
“那末,活珠子定给什么人拿走了!”
在叫声中,大家的眼光又交视着,彼此现出种飘飘然之感。
不久,这些泥水匠便散开了,照样的去继续各人的工作。九尾蛇和陈老三也依然上上下下的用刷灰刀慢慢地涂抹着墙壁。
在屋顶上,便有个年青青的人,充补那王大保的铺瓦的遗缺。
:?。
小人儿
她赶着羊群到牧场去。羊儿在田坝上走着,原是挨挨挤挤,非常懒惰的,然而远远地望见了牧场,这小小的畜牲就有精神了,兴奋的往前跑;她跟在羊后面,快步的追逐,——赶羊的柳枝条拖到地上去。牧场上长满着碧油油的草,羊儿见了,快乐而且天真的,大家散开,跳着,癫着,跑着。
羊在吃草,她坐到草地上,折了许多狗尾巴,慢慢地编她的花篮子
太阳躲在后山上,从疏疏的树林间照到牧场,照到羊儿,也照到她和她的将成的花篮子。
花篮子已编成模样,然而她又把它拆开,她嫌它编歪了;她又开始编。
“编什么呢?”她想。
“编个猪栏吧。”
于是她又重新折了许多狗尾巴。
她非常静心的,想方法把这猪栏变成间很好的小房子,她拿着狗尾巴踌躇着。
“小人儿!”
她忽然听到有人在喊她。
她抬起头去,牧场是广阔的,她只看见碧油油的草和雪花般白的羊儿。
“小人儿!”可是这声音又响,是从远远的。
她注意到山上。
“小人儿,”声音渐近了,也渐渐地清白。
她已知道,在喊她的是土地,是住在她隔壁的那个恶婆娘的儿。然而土地却比他的妈可爱。他的妈,个三条簪大耳环的平脚女人,在每夜晚当她的丈夫回来时,为了她丈夫又输了钱,便吵嘴,闹的许多的邻人都睡不安的。小人儿第是不喜欢她,原因却是当她见到小人儿,不管人家生气和不愿,拦着路头,硬问:
“你今年几岁?”
“八岁。”小人儿不得已的回答。
“猴子似的,五岁也不像。”
每次都是这样的嘲笑完了,才放手。
“鬼妇人!”小人儿于是恨她。
然而,她的儿,这个土地,和他的妈正相反。他看见她就现出格外的和气,活泼和快乐的。
“小人儿!”他常常含笑的喊她,要她和他玩。
小人儿是固定的每天两次赶羊群到牧场去吃草,在天亮后和黄昏之前,这是她最快乐最自由的时光。并且在这个机会中,土地便离开他的妈,跑来和她玩。他常常的送给她桑椹,枣子,白梨,或甘蔗,有时还捉两只蚱蜢给她。小人儿对于这些东西都不很喜欢,她顶喜欢的是蜻蜓,其次是蟋蟀。为了她的趣味,有次土地曾捕得只蜻蜓,可是刚刚送到她面前,在快乐中,不经意的又被这小东西飞掉了;她还发气。倘若她用竹尖子或狗尾巴编好了玩意儿,看是很好的,她就送给他。他们俩也间或玩着“打饼”的游戏,和爬到树上去,两人摘果子吃:批把,荔枝,橄榄
有天玩过了捉迷藏,坐在草地上,小人儿忽然想起件事。
“你的名字怎么叫做着土地呢?”她问。
“不晓得。”
“道人塘那边不是有个土地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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