泓受苦,跑去找自己老娘发脾气,段娘子平日里虽对儿子疼爱有加,以为儿子是抱怨阿泓没时间陪他玩,便说:“你也到了该启蒙的年纪了,不能整日这么疯玩,我看现在就把启蒙的书经找出来,等到开春就送你上书院去。”段简一听,立刻蔫了。
段简掳袖子要帮忙阿泓洗衣服,说是帮忙,帮的尽是倒忙,院子里淌了满地的水,阿泓只能哄着他说:“弟弟先到屋里坐会儿好不好?我很快就做完来陪你了。”
段简更郁闷了,讪讪地坐在一边看。
等到天再冷一些,阿泓十根手指上长了冻疮,口子裂得一道道鲜血,段简说什么都不肯让阿泓碰冷水,暗中埋怨自己老娘心狠。
段娘子挽起袖子,双手浸在盆里,刚打上的井水还冒着白气,边揉搓着衣物边说:“你爹走之后,我们家没了生活来源,用不起仆人了。这十指连心的痛,娘亲尝过,知道有多痛。也想过不再做这种粗活了,但是如果自己不做,又能换谁来做呢?往后每一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厅堂桌子上有膏药,阿泓你拿去,每天早晚抹一次,不出十天就能好了。”
一席话说得段简无地自容,他怎么就忘了,父亲死后,是娘亲一手撑起了这个家,还要照顾年幼的自己,现在他竟然因为心疼阿泓就埋怨娘亲不近人情,简直太混账了,连阿泓都比不上,枉他还是个成年人。
“娘亲,我错了……”段简羞愧。
段娘子不再多说,此后几天,洗衣服的活都被她接下来,等到阿泓手上痊愈,又将洗衣服的活抢了回去,而段简也不再一边咋咋呼呼,有点沉稳的模样了。
似乎突然一夜之间,窗外落了厚厚一层白雪。借住的客商赶在过年前回家去,阿泓的工作减轻不少,习惯了忙碌日子,清闲下来反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段娘子就让他整日跟着自己绣花。
天气越发寒冷,屋里燃起火盆,人也被烤得懒洋洋的。
段娘子搁下剪刀,咯哒一声脆响,阿泓顿时一个激灵睁开眼,他手里还捏着绣花针和绷子,竟然趴在桌上不知不觉睡着了,再看段简,早就在身边裹着被子缩成一团睡得香甜,热乎乎的像个小暖炉。
“让我瞧瞧,绣得如何了?”
阿泓涨红着脸将绷子递过去,他是真没有绣花这方面的天赋……
段娘子忍了又忍,还是勉强夸奖说:“绣得比之前有进步,起码看得出花是花,叶是叶。”只是这花瓣大小不一,叶子也歪歪扭扭。
时间还长,慢慢教,总会好的,不求多精巧,最起码能拿得出手,段娘子安慰自己。
“今天就先学到这儿吧。”段娘子取出昨日买的红纸,裁成一张张巴掌大的方块,开始教阿泓剪窗花。
先从最简单的花样学起,阿泓学得很专注,很快剪出来的纸花就有模有样,不一会儿手边就叠了一沓。
睡得正舒服的段简觉得脸上痒痒的,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醒过来,原来是剪纸的纸屑落到他的脸上。这一觉睡得他口水横流,脸上还粘着红色碎纸屑,惹得段娘子直发笑,“阿泓去拧个帕子给简儿擦把脸,瞧这脸花成什么样了。”
段简挠了挠脸,指头上湿漉漉的,沾了零星红屑,难得地害臊起来,这么大的人了,睡觉还流口水……说出去没脸见人了。
阿泓很快打了盆温水回来,边给段简擦脸边哄:“弟弟抬头,乖,很快就好了。”
……段简恨恨地在心里想,这下丢脸丢大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过年
还有二十来天就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开始备年货。每年这时候,乡下的租户都会送来新鲜的鸡鸭鱼猪等等。段娘子正说着也该到时候了,门外就传来拍门声,伴着浑厚的汉子嗓音:“段娘子在家吗?”
段娘子让阿泓去开门。门外台阶下停着一辆独轮木车,不大的车上装着满满的东西。
车旁站着个憨厚矮壮的汉子,敲门的是个十来岁的浓眉大眼的少年。
“咦?”少年有些惊奇出来开门的是阿泓,但对他脸上的疤痕只是略过一眼就挪开视线,显然是事先就被反复叮嘱过了,“段夫人在家么?我的姆妈是这里的帮佣,你叫我阿青就行,我今天是和二叔送年货来了。”
“快让他们进来说话。”段娘子在后面叫道。
阿泓侧身让出道路,阿青和他二叔一起合力将独轮木车推进院里。
段娘子换了身衣服出来,“林大叔,今年也是这么早,家里都还好么?”
林大叔咧嘴一笑,“托夫人的福,今年收成好,家里都好,这都是送来给夫人的年货,都是自家养的,送来给夫人尝尝鲜。”
车上用竹笼装着几只活鸡活鸭,旁边挂着五六条用草绳穿着的大鱼,扎成捆的腊肉腊肠,和用木盆扣着不知道装了什么的木桶。还有一些新鲜蔬菜,这在冬日里比肉还难得。
不用段娘子吩咐,林大叔和阿青熟门熟路地将年货卸下,鸡鸭连笼子一起放在厨房后面,鱼和腊肠分开挂在檐下,那个扣着的木桶里装的是炸好的大块方肉,和蔬菜一起堆在灶头上。
阿青跑进跑出好几趟才把东西都搬进厨房,正在门口擦着汗,阿泓送来两碗热水,“两位请喝点水。”
林大叔呵呵笑着谢过接住水碗。
阿青边喝水边盯着阿泓,他就是姆妈说的那个童养媳么,脸好小,皮肤好白。出门前姆妈千叮万嘱,还以为是个大丑八怪呢!要是没有那道疤的话,他长得可真好看,比隔壁家动不动就发脾气的兰花儿还要好看!
林大叔喝完水将碗还给阿泓之后就出门去整理独轮车,阿青磨磨蹭蹭地喝完一碗水,却没有把碗还回去,而是藏在身后问:“我是阿青,你叫什么?”
阿泓却说:“你快把碗还给我。”
“不给,就不给,除非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似乎大有不回答就不把碗还回来的样子,两人在门口僵持不下,阿青还想问点别的,门里传出段娘子的声音,催促道,“阿泓,东西都摆好了吗。”
阿青一分神,阿泓突然伸手夺过碗缩回去,然后两边门扇乓地一声在他面前合上了。
回去的路上,林大叔咂着嘴训道:“你这愣头小子,回去让你姆妈知道了非得敲你脑壳!”
阿青却搔着脑袋不以为意,心里想着,原来他叫阿泓啊……
阿泓,阿泓,愣头小子带着一脸傻乐,把这两个字念了一路。
年货送来了,怎么处理是件繁琐的事情。
活鸡活鸭不用特别照看,只要每天喂一餐米糠,还要注意挡风,小心别冻死就可以了。腊肉腊肠不用管,挂在檐下,要吃的时候切一块下来炒,油汪油亮的,看着就流口水。炸好的方肉可以炒可以焖,但还是合着晒干的腌菜一起焖着吃最香,焖好后一掀盖子满室飘香。最后还剩那几条鱼,要保存比较麻烦。
其中三条青鱼,两条稍大,一条稍小,但最小也有四斤多,另外两条鲤鱼,个头跟青鱼差不多。
段娘子麻利地宰好五条大鱼,最大的那条青鱼斩成大块,下油锅炸至金黄色后起锅,沥干装盘,另外两条则是上蒸笼蒸熟,鱼头鱼骨留着待用,把拆下来的嫩鱼肉用热油灼成黄色捞起,加盐花,葱段,姜片,放入坛中密封,可以储存一个月。
两条鲤鱼洗净对半剖,将鱼肉刮下剁成肉泥,加豆粉和猪油搅拌均匀,少许盐加水,再加入少许姜末,一块儿揉成团,然后左手握住一块肉团,挤出拇指头大的一小团,右手用小勺一挖,再用巧劲儿一抖,将鱼丸抖入滚水中,一颗鱼丸就做好了。煮熟的鱼丸用冷水存着,需要的时候再捞起,舀一勺热淋淋的鸡汤,放几片叶子,绿的翠绿,白的雪白,光看就让人食欲大增。
段娘子很熟练,手指翻飞间不断有丸子被抖下锅里,一会儿就装满一锅白花花的丸子,随着热气上下浮动。阿泓掌握方法之后,渐渐赶上段娘子的速度,最后足足装了满满一大木盆的鱼肉丸子。
备好肉食还不够,还有炒货,干果,甜食……段娘子一边列清单,一边感慨:“以前这些都不用自己发愁,自家店里应有尽有,需要的时候就让佣人到店里说一声。现在凡事都需要亲力亲为,才知道生活艰辛,样样都要钱,一个子儿恨不得掰成两半来花。”阿泓跟在段娘子身边做事,耳濡目染下也做得有模有样。
十几天的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眨眼间就到了大年夜。虽然只有三个人,段娘子还是做了满满一大桌的菜。
开香炉拜祖宗,告之先人,阿泓按规矩磕足三个响头,正式进了段家的门。
吃过年夜饭,还没到子时,有些等不及的孩子就跑出来放起了烟花炮竹。开始先是零星的几声,就像起了号角,很快鞭炮声此起彼伏,噼里啪啦地连成一片分不清彼此,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硫磺味道。
阿泓牵着段简的手,羡慕地看着院墙外透进来的火光。段简对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提不起兴趣,但是看到阿泓眼里跃跃欲试的兴奋,内心瞬间温柔起来。
记忆里的阿泓,沉默寡言,逆来顺受,几乎没有见过他开怀的时候,原来阿泓也是会笑,会对外界充满好奇。这样很好,也会一直这样好下去,段简希望着。
段娘子经不住儿子缠,同意他们在门口玩一会儿,“别跑远了,就在这儿吧。”而她站在门口看着俩孩子。每年过年期间,县里都会丢几个孩子,再说,阿泓这半年来表现得乖巧伶俐,但是段娘子还是不能完全放下心来,就怕一个疏忽,阿泓就跑得无影无踪。
门扇一开,仿佛踏入另外一个世界,外面热闹极了,大人小孩三三两两围着,欢声笑语不断。
两人拎着一挂小炮在空地上放了,阿泓紧紧地抓着段简的手,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不知道谁往段简脚边扔了个烟花,嗖嗖作响火花四溅,吓得段简嗷地一声跳起来,阿泓拍着手笑得前仰后附,连段娘子也忍不住笑:“好了,快回来吧。”
罪魁祸首早就跑了,段简只能悻然。
子时的更鼓声敲起,两个孩子早就困得东倒西歪,强撑着点了辞旧迎新的鞭炮,刚躺到榻上就抱成一团睡去。段娘子微笑,给两个孩子掖好被子,自己拿出绣棚来绣花。
窗外,伴着一声巨响,夜空中冉冉升起炫目巨大的烟花,新的一年到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灯会
大年初一,小孩子们轮流给家中长辈磕头拜年。大人们围着火炉打牌聊天,坐不住的孩子开始了挨家挨户地上门拜年。
这里的风俗,大年初一都要在家中准备一盘瓜子糖果,上门拜年的孩子一边叫着送福了送福了,一窝蜂地冲进来,一人抓上一把然后赶往下一家。上门的孩子越多,说明这家今年福气越旺,所以家家户户都很看重,早早地做好准备等着孩子上门。
即使日子再拮据,段娘子都不肯用那些差的糖果来含糊了事,段娘子又总是很和气的模样,往年附近孩子们最爱来他们家,今年也不例外,有些厚着脸皮的还会来第二次,生怕来晚了就没了。
第一拨上门送福的孩子有十几个,领头的却是去年来送年货的那个阿青。
段娘子笑眯眯地说:“别急,都有,一个个来。”阿泓在旁边低着头给凑到面前的孩子分糖。
他的头发长到脸颊,段娘子亲自为他修的刘海,齐平刘海将可怖的疤痕挡住大半,头上用红绸带扎了两个圆发髻,看着就跟画像里的童子一样可爱。
领了糖的孩子急急忙忙赶去下一家,阿青领了糖却站着不走,同伴扯了他一下,“阿青哥,快走哇!还有好多家呢!”
阿青回头看了阿泓一眼,被同伴拽着跑出去。
新年的热闹一直延续到十五元宵,十四上灯,十六落灯,整整三天的灯会在十五这天到达鼎盛高潮。天刚擦黑,街道上就挂起了各式各样的彩灯,中心更是搭起了高高的灯楼,就等着夜幕降临后一比高下,艳压群芳。
往年段娘子都会抱着段简出门看花灯,今年多了阿泓,她没办法同时看着两个孩子,又不放心将他单独留在家里,就打算留在家中。
段简却无聊得很,憋了整整半个月,说什么今晚都要出门,再看阿泓,虽然表面温顺听话,眼里却闪着渴望的光芒。
被段简缠得无法,段娘子只能再三叮嘱:“一定要跟着娘亲,不能乱跑,知道吗?只能出去一会儿,看看就要回来,不许撒娇,要乖乖听话,不然以后再不让你出门了!”又对阿泓说:“待会儿出去,要看好弟弟知道吗,别让拐子拐了去!若是乱跑,回来我可要打棍子的!”其实她最担心的,还是怕阿泓趁着人多杂乱的时候跑掉,只能自己多加小心了。
街上张灯结彩,游人如织,段娘子一手抱着段简,另一手拉着阿泓,随着街道缓步慢行。
阿泓被精巧多变的花灯吸引了所有注意力,若不是段娘子拉着,恐怕都不知道被人流推到什么地方了。他在繁华的隆京长大,但很少出门,也没见过这么热闹的街市,还有这么多好看又好玩的花灯。
段简对花灯兴致缺缺,上辈子的时候他都是约上三五朋友到青楼酒肆彻夜狂欢,从未去想过,被他丢在家中独自一人的阿泓是怎么度过这漫长一夜的,也许是一个人倚在门口看巷口的灯火,或者是守在灶头前为自己留一壶热水……
他从不知道,原来一盏再普通不过的花灯,就能让阿泓沉浸其中,流连忘返。
也许,上天让他上辈子暴毙不得善终,并不是惩罚,而是让他获得重生改过的机会。
越靠近县中心的灯楼人群越稠密,顶楼一朵巨大的莲花灯光彩夺目,花瓣缓缓展开,花蕊掩在其中,楼下众人引颈以盼,生恐错过花开的瞬间。
段娘子单臂抱着儿子走了许久,手也酸了,口也干了,不得已在拐角处将儿子放下,松开手对他说:“简儿乖乖地别乱跑,娘去买碗豆花。”又对阿泓说,“看着弟弟,拉着手不要放开,我很快就回来。”
四五步外的豆花摊子前挤满游人,段娘子频频回头,阿泓跟段简都好好地站在拐角那里手拉着手。终于挤到摊前,段娘子刚摸出一文钱,就听见一声巨响,身后的人群突然如潮水般四下涌动起来。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声响,那朵巨大的莲花灯终于完全展开,最外层的花瓣舒展开来将近半丈!花心散开,无数花瓣夹着金红纸片飘落,纷纷洒洒如同下雨。
人群被炸响唬了一跳,立刻就乱了,人声鼎沸响成一片。
而这不过短短一瞬的时间,嘈杂间听见阿泓一声尖叫:“你干什么!弟弟――放开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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