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院里找到阿泓的时候,他正在晾晒衣服,紫色的,粉色的,黄色的……各色衣裳挂了整整一面墙,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胭脂粉味。
“阿泓,送给你。”段简递过来一段花枝,朵朵花瓣鲜丽饱满,看出来是精心挑选的。
对于段简经常送他各种花儿或其他小玩意,阿泓其实有些苦恼,他并不喜欢这些东西,却不知道该如何拒绝段简的好意。
“弟弟,你的袖子怎么了?”阿泓一眼就看到段简袖子上的破口。
段简抬起手来看了眼,满不在乎地说:“刚才爬树的时候不小心刮了下。”
“弟弟你怎么又去爬树,这太危险了!”阿泓一听眉毛就皱起来,一边念叨一边让他将外衣脱下来,“我先给你补补,不然夫人见到又该说你了。”说着将衣服收好就径直回后院,将段简和花枝抛到身后。
段简挠挠脑袋,阿泓真是越来越像他娘了,一样的唠叨,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既然人都走了,段简正想扔掉手里的花,身后传来个期期艾艾的声音:“哥哥,花花……能不能给我?”
段简听阿泓说过,隔壁屋子里住的是带孩子的单身实子,但他平时里上学早出晚归,对方两母子也深入简出,所以并没有见过他们,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反正阿泓不要,他也准备扔的,段简大方地将花枝递给那孩子,“喏,拿去。”
小孩子眉目精致,拿到花枝后笑得很开心,露出右边脸颊一朵浅浅的酒窝,“谢谢哥哥!”说完像是怕段简反悔似的,抓着花枝转身就跑了。
段简却在想,这孩子看着似乎有些面善,原地想了会儿也回想不出个头绪来,索性不再管它。
那孩子拿着花枝跑回房,扑向桌边的人,“阿姆,花花!哥哥给的花花!”
银珠从愁思中惊醒,看着乖巧的儿子,悲从中来,伸手将儿子紧紧地抱在怀里泣不成声。
这天做完活,林阿姆走之前和段娘子提了个醒,她家新搬进来的这个租客,似乎昨日夜里出现在西市大街的红凤巷,还闹出点动静。
红凤巷是什么地方,大名鼎鼎的三凤馆就坐落在红凤巷里,占了整整半条街,那里的店子,做的都是男人的生意。
段娘子愈想愈不安,她这里是要长期做生意的,不能因为才住进来几天的租客败坏了名声,当即就从柜子里取了些银钱,要与对方清算房钱。
还未到门前,屋里就传出争执声。
“我实话和你说了吧,银珠,你也别痴心妄想了,现在是什么情况你还不了解吗!”一个从未听过的陌生声音尖利道。
“银屏,我已经实在没法子了,只能求求你,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求你帮这个忙。”另一个声音苦苦哀求。
“情分?”银屏嗤笑一声,“我们这些人还谈什么情分。”
房里沉寂了片刻,银屏才幽幽说,“我今日能出来见你一面,也是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了。”
“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我不是为了自己,我是为了孩子,他还那么小……”银珠哭泣道,混着儿子焦急的声音,“阿姆不要哭,不要哭……”
“你当初出了那个门,就应该知道没有回头路了。”良久,银屏才轻声说,“留下来是死,出去也是死,横竖都是死,何必再拖多一条命……”他们三人曾经是三凤馆那年的头牌,勾心斗角彼此陷害才爬到那个位置,银珠被赎后就杳无音讯,银盒死了,就剩他自己挣扎地活着。新人一年比一年娇媚,而他已人老珠黄,只是等死罢了。
“我实话告诉你吧,穆大爷的确每年都会来罗城,现在就住在馆里,昨晚赶你走的也是他。”
银珠怔怔地说:“为什么……即使厌倦了我,但锦华是他的孩子啊……他怎么能不管……”眼泪一串一串,晶莹剔透像珠子似的,当年被送进馆里的时候他哭成了泪人,妈妈第一眼就给他取了银珠这个名字,点过他的客人也喜欢他这幅梨花带雨的娇弱,即使现在年纪大了,也依然不减当年风采。
银屏见他依然一副执迷不悟的样子,叹气说:“我就在馆里,你没事还是别来找我了。既然出了那个门,想想有什么别的法子活下去吧,别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文还是会要经过初审……至今存稿箱里还有3篇没通过……
☆、有人跳河呀
两人的对话,门外的段娘子听得一清二楚,顿时觉得手里的银子也跟着肮脏起来。银屏前脚刚走,段娘子后脚跟就进门,开口就是要银珠母子俩立即搬走。
银珠不断哀求,甚至不惜跪下磕头,模样可怜极了,段娘子硬起心肠别过头说:“不用说了,你们今日必须搬走,这几天的房钱我也不收你们的了,银子退回给你,你们另外找住的地方吧,我这地供不起你这样的人。”说着喊来阿泓,让他看着银珠,一定要今天就搬。
阿泓不敢违抗,何况是盛怒中的段娘子,见银珠瘫坐在地上捂着脸哭,只好亲自动手替他收拾起行李来。
锦华年纪还小,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欺负阿姆的都是坏人,一边紧紧地护着自己阿姆,一边狠狠地瞪着阿泓。
“那个,衣服我替你收拾好了……”阿泓不知该如何开口让对方离开,想要去扶他起来,不料锦华突然扑过来抓着阿泓的手就咬,那股狠劲几乎咬下来一块肉。
阿泓吃痛,连忙用力甩开锦华,只见虎口上一排深深的牙印,不断地渗出鲜血。这时银珠突然站起来,也不接行李,拉着锦华的手就走。
阿泓追上去,“哎,你的行李……”
银珠置若未闻,他走得极快,也不管孩子能不能跟上脚步。
阿泓没法,转身回去告诉段娘子。
听完后,段娘子皱眉,这事要传出去不知道会被邻里误会成什么样子,只能让阿泓将他们的行李先收起来。
学馆下了课,段简拒绝同伴玩耍的邀请,回家经过一处石桥时,只见桥上桥下乱糟糟的,许多人挤在桥头,还有人大呼:“跳河了!有人跳河呀!”
衙役和仵作很快就赶来,分开众人,岸边躺着个人,脸用白布盖住了,边上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嘤嘤哭泣着喊阿姆,可是他的阿姆再也不会回应自己了。
人群里有人叹气,造孽啊这是,丢下这么小的孩子可怎么活。
衙役开始询问起路人死者身份籍贯,被问到的人纷纷摇头说不认得,正议论着,闹哄哄地又来了一群人,为首之人正是银屏。
银屏三言两语就跟衙役谈好,拉过锦华,说:“从今之后你就跟着我吧。”
有人认出来银屏,有好事者忍不住出声:“这不是把孩子往火坑里推么?”
银屏耳朵尖,朝那人瞟了眼,讥笑说:“有些人说得好听,怎么不见他拿出点银子来接济呀?再说了,无亲无故的,我能赏一口饭吃,就已经是这孩子的造化了!怎么,难道有哪位爷想要发发善心?那我先替他谢过了。您看这孩子模样也好,带回去养个七八年,就出落得水灵灵的,包管大爷您喜欢,不过话我可说在前头,他的阿姆可是出身贱籍,大爷想要明媒正娶回去怕是不行了。不过养来玩玩嘛,也无需计较那么多。就怕是说得好听,却出不起那个钱呀!”一顿话说得那人面红耳赤,还想争执却被同伴给拉着不放。
锦华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只觉得周围的人都盯着自己,有些害怕地缩着身子,连哭泣都忘了。
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得密不透风,段简在人群外听了几句,觉得无趣便走了。他念了一天书,早就饿得咕咕叫,只想早点回家去吃阿泓做的饭菜。
第二日,银屏带着人来段简家里将银珠留下来的衣服首饰收走。段娘子脸色难看,银屏刚出门口,就听见段娘子冷硬地吩咐阿泓去取艾草跟盐来,将房间里里外外仔细打扫干净,务必清除掉晦气。
银屏哼了一声,仰着头走了。
那屋子空了几个月时间租不出去,段娘子寻思着,明年段简就八岁了,再让阿泓和他同房已经不适合,索性现在就开始让他们分房睡,空出来的屋子正好给阿泓住。
段简下课回家,对段娘子的决定没有异议,阿泓更不可能反对,于是当晚上就搬了床褥到另一间屋子。
真正到了睡觉的时候,段简却睡不着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第二日在课堂上哈欠连天,被夫子点了名留堂罚站。
中午,阿泓来送饭,没在门口看见段简,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得知是因为课堂上瞌睡被夫子罚站,担忧地问:“弟弟晚上一个人睡不好吗?要不我和夫人说说,今晚搬回来。”
段简捧着饭碗,神情蔫蔫的,没什么精神,说:“不用,只是一会儿不习惯罢了。”解释起来太麻烦,就让阿泓误会他是不敢单独睡吧。
学堂的夫子对段简一直寄予厚望,但也看出段简的性子极懒,好在年纪还小心性未定,打算给他拗正过来,这次课堂瞌睡被夫子严厉教训一番,课上罚站不说,课后还要罚抄弟子规五遍。
段娘子不识字,对夫子的话却极为尊崇,于是苦了段简,夜半时分仍在挑灯奋战不止。
抄到第三遍的时候,段简落笔速度越来越慢,字形也慢慢歪斜起来,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看就要低下去,吧嗒一声,墨汁滴落在刚抄好的纸上,把他给惊醒了。
段简懊恼地抱怨一声,这下白抄了。
阿泓停下手里的活计,接过段简手中的毛笔,仔细揣摩段简的笔迹,又在纸上比划片刻,尝试着写了几个字后才落笔。段简一开始还好奇地盯着他看,慢慢地眼睛越瞪越大,到最后一脸震惊,太不可思议了,阿泓的字迹,居然和自己有七分相像!不仔细辨认,简直不分彼此!
段简目瞪口呆,看看抄好的纸张,再看看阿泓,说不出话。
有了阿泓帮忙作弊,五份弟子规总算抄完了,收笔那一刻,阿泓吁了口气,太久不握笔,现在整只手臂酸麻疲累,扭头看了眼还在惊讶的段简,阿泓顿时有些惴惴不安。
没想到,段简放下纸笔,激动地握着他的胳膊,说:“阿泓你真是太了不起了!”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
阿泓被夸得有些羞涩,低头说:“夜深了,弟弟快去睡吧,不然明日又要被夫子责骂了。我来收拾这里。”
第二天,段简将抄好的弟子规交上去,着实让夫子吃了一惊,拿着五份作业看了又看,老半天也没看出毛病,咳嗽一声,慢条斯理说:“段简,你可知错?”
段简立刻从善如流:“学生知错,学生悔改,请先生给学生改过的机会。”
夫子原本还想训他几句,被他抢先把剩下的话给呛回去,咳嗽了半天一挥手,“你回去吧。”
“谢先生。”段简笑眯眯地退出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地龙翻身
这一年,地里的收成不是很好,林大叔想尽办法才堪堪凑够需缴的粮食,对此段娘子也只能无奈。段娘子算了又算,还是凑不齐段简来年的束,头发愁白了好几根。
段简今年十岁,过几年参加科考,光盘缠就要一大笔银子,这笔钱同样没有着落。
段娘子从床头暗柜里取出匣子,里面还有几件她出嫁时带过来的首饰,拿起其中一支金簪子,摩挲着上面精致的花纹,犹豫再三最后还是舍不得当掉。
再想想别的法子吧,总会有办法的。
今年林大叔送来的年货比往常少了三分一,憨厚的汉子一脸愧疚,原本想好的好话一句都说不出来,反倒是段娘子宽慰道:“明年都会好起来的。”
跟着来的阿青,每次来都要围着阿泓团团转,即使被当做空气视若无睹,也毫不气馁,继续厚着脸皮找话题套近乎。
厨房不大,两个半大小子挤在一起,磕碰摩擦在所难免,只有阿青乐在其中,阿泓简直不堪其扰,抿着嘴一言不发,一心想着早点收拾好早点摆脱。
“青哥,林大叔叫你呢!”段简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
阿青依依不舍,走到厨房门口还回过头说:“阿泓,那我先回去了。”话音未落,阿青诶哟一声,脚下不知道踩到什么,狠狠地摔了个跟头。好在昨夜才下过雪,地上厚厚一层雪,人才没摔伤,只是脚扭了,疼得厉害。
“青哥你没事吧?”段简假装吃惊地问,伸出一只脚,悄悄地将台阶上的石子拨进雪堆里。
阿泓闻声跑出来,“怎么了?”
阿青原本还忍着痛不出声,这会儿眼睛一亮,诶哟地喊起痛来,“好疼啊,我的腿断掉了!”
阿泓一听十分紧张,蹲下身子,伸出手捏住阿青的脚踝,阿青呼痛更大声。
“没事的。”阿泓检查完松口气,安慰他,“骨头没事,只是扭到了,用药油敷几天,化瘀消肿就不痛了。我扶你起来,地上凉,别冷到了。”说着一手穿过阿青腋下,将他扶起来,去找林大叔。
竟然被个毛头小子摆了一道,段简恨恨地跟在他们身后。
“好端端的怎么会摔倒呢?”
回去的路上,阿青因为伤了脚,只能坐在独轮车上,让林大叔推着走。林大叔问话,见他一脸傻笑听不进去的样子,现在就算将他丢下车去,估计也不会有反应,“青小子今年十五了吧,是到了该说媳妇的时候了。”
当朝律例,男十六,实子十五,女十四,即成年,可以娶亲生子。
说到媳妇的时候,阿青总算清醒过来,顿时涨红了脸,“二叔别瞎说!”
林大叔呵呵地笑,因为收成不好带来的愁绪消散不少。
除了刚来的那年,往后每一年的大年夜,阿泓都规规矩矩地守完整夜,而段简则是赖在阿泓怀里睡了个昏天暗地。小时候他还能在阿泓怀里缩成一团,如今只能枕着阿泓的大腿把人整个圈起来不放手。
大年十五的晚上,段娘子留在家里,放两个半大孩子出去逛灯市。受去年收成的影响,今年元宵灯会也略显冷清,不复以往摩肩擦踵的盛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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