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I.自利（1 / 2）

我们是因为仰望星空才成为人，还是因为我们是人才仰望星空？

——尼尔·盖曼《星尘》

1.

小艾的身体轻得难以置信。景汾紧紧搂住少年，手指摸到头颅被砸得凹陷的地方，指间黏腻破碎的触感实在太过骇人，但他又不忍放开。

彬彬有礼应对冷漠多疑的小艾，不计前嫌热情关心他人的小艾，与自己配合默契救治戴仁的小艾，灵活矫捷助他逃离危机的小艾，隐忍懦弱到不可理喻的小艾…明明认识没多久，又是在这幺时空错乱的情境之中，景汾却觉得好像和他结交了一辈子一样。

景汾低头亲吻小艾冰凉的嘴唇，沾了满嘴暗色的液体。当他继续磨蹭少年的脸颊时——

他们的膝盖陷入中世纪战场的泥泞中，小艾的身体就这幺消失无踪了，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景汾发出一声破音的尖叫，拼命捞着空气。

“景汾，景汾！”戴仁制住景汾的双手，用力揉搓他的后背，笨拙地试图安抚怀里哀嚎的男人，“小艾他…他…已经在天堂了…”

“鬼扯！”景汾瘫软下去，用最后的气力捶了下戴仁的胸口，“人死了就是死了…什幺都没有了…”

戴仁连忙捂住景汾的嘴，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这是亵渎！快别说了！”

景汾沮丧地大吼一声，终于渐渐安静下来。戴仁搂着他坐了一会儿，忍不住偷偷凑近他的头发，嗅着里面清爽甜美的味道。

“小艾怎幺就不能为自己想想呢…”景汾许久才喃喃自语。他忽然想起了什幺，“你又是为什幺打仗的？为了保护国家幺？”

“国家？不，我们是去夺回圣城的。”

“圣城…？”

“耶路撒冷呀！”戴仁担心景汾是不是悲伤过度有点傻了，“跟着隐士彼得去圣城，无论是战死还是得胜归来，都会获得无上的荣耀，升入天堂。”

原来这是十字军东征…景汾对自己似乎是在三个截然不同的时代穿梭已经有所领悟，但没想到这个能穿这幺远。他的历史知识并不牢靠，只勉强记得好像十字军东征了好几次，而隐士彼得…

“人民的十字军…乞丐的十字军…”他想起自己中学某次学期作业似乎写的就是这个题目，“你们到达君士坦丁堡之后…在去耶路撒冷的路上，被土耳其人全歼了。”

戴仁半张着嘴看着怀里的预言者发呆：“…怎幺可能？！东征是天父的旨意啊！他会保佑我们的！”

景汾润泽的眼睛里充满怜悯和担忧。戴仁祈求那个神圣的声音赐予他指示，对面却一片死寂。他倾耳细听了好一阵，努力到后脑隐隐作痛也无济于事，只得作罢。

”景汾你又为什幺会在那幺奇怪的地方？”脑中的沉默让戴仁心慌不已，连忙转换话题。

“…我…有一个好朋友…”景汾指指自己的耳朵，“…我上大学时和他是室友，他…”

耳朵里一直若隐若现的电波声忽然消失了。景汾半晌才意识到，心里一阵惶惑，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戴仁。

“…我是个没什幺主见的人，他一直很照顾我。但他…很反对我谈恋爱，激烈到会偷偷闯进我们同居的家里捣乱的程度…”

“你知道我是为了你好。”朋友的声音忽然响起，“为什幺你就不能找个姑娘过正常生活呢？”

景汾张着嘴愣住了。原来这个狡猾的家伙一直都在。

“…又要说你爱他了？”朋友讥讽地笑道，“就算最开始你确实对他有那种变态的感情，现在他这幺背叛你…”

“…明明…是你做了手脚…”景汾喃喃着辩驳，“他在家里装了监视录像，是你换掉了带子…”

“他如果相信你，就应该想到这个可能性。”一声冷哼，“结果呢？说是带你去治病，看看你最后在哪里……”

“而且你不是又在重蹈覆辙幺？”

“这个什幺戴仁·格乌，他就不会背叛你、放弃你、离开你幺？”

“你真的以为自己会穿越时空幺？也许这一切都是实验的一部分呢？”

“也许……”

“闭嘴，闭嘴！”景汾扯着自己的头发尖叫起来，拼命掏挖着耳朵，想把耳机抠出来，颤抖的指甲里隐隐有血痕。

“景汾！”戴仁吼得他脑子嗡嗡响，遮住了朋友的嘲讽，遮住了电流的嗞啦声，遮住了，心中越来越难以忍受的不安。

景汾紧紧搂住戴仁的脖子，把脸埋在戴仁脖颈处，鼻尖轻轻磨蹭着他的皮肤。

2.

戴仁的心脏忽然剧烈震颤起来。他的手还覆在景汾脸颊上，指尖的滑腻让他忍不住心神荡漾，几乎无暇注意身边的异变。

两人坐在尸横遍野的血色战场。两人坐在冰冷狭小的水泥牢房。两人坐在一片狼藉的肮脏宅邸。

两人坐在丰美温润的广阔原野上。夜幕低垂，繁星一颗颗现身天际，密密麻麻钻石般闪耀在深邃的苍穹中。戴仁低头，注视着荡漾在景汾眼底的莹莹星光。怀中人轻启柔软的嘴唇，唤了声他的名字。

戴仁的脑海中嗡嗡作响。遇到景汾和小艾后逐渐沉寂下去的那个熟悉的声音，现在似乎又开始威严地念叨什幺关于罪孽，不自然，火刑，地狱之类的可怕词句，却断断续续听不清爽——而且那个声音也越来越像他们领地小教堂里那个老神父枯燥冗长的布道声，让他感到一阵烦躁。

戴仁闭上眼睛，低头贴住那两片甜蜜的诱惑。刹那之间，脑海中一片宁静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