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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馥心尖一颤,险些溢出一丝冷笑,只忙打叠出一个温婉笑容,悄然相对。哪知皇帝眸光一凝,反捏了他下颌,森森然笑道:“玉奴,想你刚来朕身边的时候,可是倔强得很啊!”沈馥一惊,垂首柔声道:“馥儿年少无知,何况皇上待馥儿如若珍宝。若是还生馥儿的气,那便随皇上处置罢了。”皇帝不由一笑,点了沈馥鼻尖,道:“这可是你说的,可不要怨朕!”一时烟飘云绕,灵登蓬莱,且听绿水潺潺,莺声历历,谁道春风不度;但见浪蝶穿花,金针破蕊,一望落英缤纷。正是飞星逐月,石破天惊逗秋雨;雪龙掠地,恰似银河落九天。奈何一心可以两意,二人却难同心,偏生九五至尊一念所执,自教天下同罹此劫,而那离恨天上、相思簿中也必添一孽。哀哉!

第9章第五回蓬莱梦断雏凤还巢宝殿魂惊老鹤遗子上

庆宝十一年春,蓬莱洲工程告竣,皇帝亲择一黄道吉日,命行迁宫之礼。这日,丝管悠扬,笙笛并发,穿林度水,心旷神怡。皇帝与沈馥自舞雩宫登舟,往琼华三岛去。远见红云绿树间,楼台错落,复道萦纡;瑞霭香云中,宫苑合抱,殿阁峥嵘。忽而已入一石港,港上设了一仪门,书着“笙鹤瑶天”四字。皇帝道:“此为主岛瑶光宫之所。”

片刻,便听万岁山呼,震耳欲聋。二人上舆进宫,则见桂陛兰阶,星辰缀地,俨然九天仙阙;琼门玉户,日月同光,恍疑阆苑瑶池。绣闼雕甍,朝飞南浦之晴云;檀梁画栋,暮卷西岭之蟾光。莲地晶灯,夕映巴山之夜雨;珠帘玉栊,夙转上林之琼芳。直教光动锦绣羞颜色,影照珠玉怨无香!乃前殿排云。沈馥忆旧兴悲,心下道:“鹤呖九天果是痴心妄想。”回神已教皇帝牵入大殿,却见匾为“有凤来仪”四字,也不知是悲是喜,唯叹造化弄人。

须臾礼毕,二人更衣,把臂携游。行不多远,迎面一座仪门,匾曰:仙鸾殿。正是沈馥寝宫。却见疏柳垂掠,香卉铺陈;假山斜阻,清流横亘,一改前苑之富贵奢靡,颇为清新雅致。如今正值春季,恰是一副翠色上君履,归来不熏衣之景。二人在堂内略坐一回,绕过东边一架满地雕永春八景象牙屏风,见一额曰:“柔雨滑烟。”皇帝道:“这是缥缈殿,给你歇息的地方。”说着,携沈馥一同步入。但见一张玉色的十八围栏阔床,上头紫金镶珐琅山水宝顶悬着一颗拳头大的不夜珠,白日里竟也熠熠生光,正是鸾枕凤衾如意紫,冰绡雾縠凤尾钩。星辉鲛泣争璀璨,潋滟万里月难俦。

皇帝笑道:“别的都是寻常之物,稀奇的是这玉床。”沈馥细观一番,只觉此玉油润细腻,触手生温,颇有些疑惑,“莫非是钟山国的暖玉髓?只是此玉最大不过尺余,除非……”皇帝含笑凝注沈馥,道:“不错,正是钟山国宝。”沈馥一惊,道:“此等奇珍,如何使得?”皇帝见沈馥怯态,捏住他手,殷切的道:“馥儿乃朕之瑰宝,岂可不以天下奉之?钟山不过弹丸小国,若非这暖玉髓,朕也瞧不上。”沈馥不由骇然,垂眉道:“馥儿惶恐。”皇帝心底绵绵密密的一片温柔,眯眼笑道:“傻话!”

沈馥暗自一叹,又由皇帝牵着绕过一架十二幅纸织字屏风。室内明净清雅,幽藏别致,又见满架的书卷,正是书斋。墙上挂了一轴桃源问津图,设着一副对联:野渡闲垂晴丝饵,孤舟倦卧钓春人。下边置了紫檀螺钿桌椅,桌上设了一对掐丝珐琅花卉海浪纹方桌灯,列着文房四宝并纸镇等物。黑檀博古架子上置着各种珍玩,浑无奇巧累目,皆是古朴清新。可惜沈馥心不在此,不过略瞧了几眼,不痛不痒的赞好而已,皇帝知他不喜,生出几分愧色,说道:“到底疏漏,以后自有好的,你且看这儿。”忙拉了沈馥过了一架一人高的绿天晴雪图苏绣立屏。

窗下放了一张黑漆琴桌,挨着摆了一张黑漆青鸾团花交椅。又见绿影摇窗,沁凉如玉,沈馥心下更喜,推窗而望,却见幽篁参差,奇石错落,一弯溪流潺潺而过,阴下正停着一只白鹭,别是一番幽静景象。沈馥眉舒目展,解颐笑道:“在此操琴,岂有焚香之理?”又见室内果真无香具,唯有插瓶的一枝初凋的玉茗,不由心潮涌动,寻思道:“他虽辱我,却也这般倾心相待,可为着的究竟是个玉殒香消之人,也实在可怜。”便悄悄瞧了皇帝一眼,可巧皇帝正抖着眉梢捂嘴笑。沈馥心下发麻,嗫嚅道:“笑什么?”皇帝傻乐了半晌,方憨憨的道:“朕见你笑了,可知猜的不差,所以心里高兴!”沈馥一听,直钉在原地,腾地红了满脸。

皇帝自知失态,又见他稚拙可爱,心下益发爱怜,道:“后头的霜飞殿延温泉作玉茗汤,取之戴雪而荣、经霜而盛之意,对你的身体也是大有裨益。可愿去一看?”沈馥颔首,缓步而去。果见凿地为池,仿玉茗之形,汤泉吐蕊,汩汩而烟,莹白似乳,滑腻如珠。皇帝道:“茶花具松柏之骨,挟桃李之姿,历春秋而如一日,乃草木神仙。而玉茗独以清白之身,胜于丽紫妖红之属,恰如朕的侍卿!惠妃说的不错,老三的心思果是精妙,朕要重赏他!”

沈馥听了,蓦然一惊,兀自痴了半晌,亏得菀菊提点,才含笑道:“光王殿下文武双全,这是皇上之福,臣甫不过借光罢了。”皇帝笑道:“你哪里知道他!他是最可厌的,这回自钟山回来又不肯听封受赏,只躲到松州别墅去了。这蓬莱洲的事体本交予内务院安排制度,不想都是些草包,惠妃没了法子,便着老三来出谋划策。如今一见,这件事的确办得极好,朕非赏他不可!”沈馥不可置否,只含含糊糊嚼着“赵漭”二字,神游天外。

忽而已至水木明瑟苑,只见叠翠锦嶂,磊石玲珑;修树佳木,碧郁葱茏;珍卉异草,奇香沁脾;清流一带,飞云卧虹。又有迂回不尽,云水相忘之思,奥如旷如,别有洞天之感,教人倍觉设计精巧,匠心独运。沈馥黯然神伤,请愿道:“光王淡泊名利,冠以头衔,居之高位,皆非其所求,不如出个风雅的法子,既尽了皇上的心思,又堵了那悠悠之口。”

皇帝扬眉,不觉兴味,便听沈馥道:“皇上曾赐玉箫一支,只是臣甫虽略通琴技,却疏于箫管,成日悬在枕边,未免暴殄天物。那日与幼竹手谈,听闻光王精于箫艺,不如借花献佛,聊表谢意。”皇帝心下一动,道:“也罢。这箫是朕赐予你的爱物,若朕允了,岂不伤了你的心。只是你在朕的身边,也非一箫可比,你若执意如此,便自去罢了。”沈馥含笑行礼,恭声道:“皇上圣明。”皇帝夹了他的鼻子,道:“你这促狭的小东西。”又笑道:“如此也好,只这谢礼未免小气。朕便将库里几部珍本赏给他,另赐黄金万两,教他好好打理别墅。说来,老三府中也缺个管家的人,不知他何时能给朕寻来。”

沈馥闻此,心头如刺,含笑道:“光王贵为龙子,自是眼光非凡。皇天庇佑,不日必得佳偶。”皇帝听了吉祥话,自然欢喜,便凑到沈馥耳边道:“你不知道,老三府上正藏着一个,只是不知何时带来见朕。”沈馥听罢,呼吸一窒,柔肠几断,又忙强笑道:“那便当真恭喜殿下了。”但觉脚下一软,亏得皇帝扶住。触及他冰冷指尖,皇帝嗔道:“怎的这样凉?”便忙不迭褪下斗篷给他裹住,又命取小手炉来。沈馥微一瑟缩,瞥见岸边绿丝低垂,忙虚掩口鼻佯嗽了两声,说道:“不过是柳絮扑面,怪痒的。”又想柳树隐一留字,思及临别闲话竟一语成谶,险些又要一头栽倒,只忙倚在皇帝身上。

皇帝知他身子未愈,忙自悔道:“是朕不好,什么黄道吉日,也没你的身子紧要!”沈馥方将一颗心放回原位,却无端钻出一丝恨意,便反握住皇帝的手,道:“是馥儿扫兴,只是还请千万饶过这些柳树。”皇帝失笑道:“真是孩子气,朕岂会发落……”话未完,兀自一呆,却痴痴然凝注那一行垂丝,久久失神。沈馥将那有情人看在眼里,不过冷冷一笑。

一时行到杏花林中,沈馥双眸幽冷若冰,遥望飞琼霰地,怅然若失。皇帝知他心思,不觉柔声道:“你身子不爽利,别劳累了。那儿另有一处兽园,你可将那梅花鹿移来,朕又着意添了兔子、花猫、狐狸之类,也不知你是否喜欢。”沈馥低眉谢恩。皇帝喜道:“只要你喜欢,哪怕是要那上天的月亮,朕也命人将它射下来给你把玩。”沈馥面上泛起两抹轻红,道:“皇上厚爱,馥儿怕是无以为报。”

皇帝牵了沈馥的手,欺身调笑道:“昨儿不过换个花样,你便不依了,看今晚朕不好好罚你!”沈馥背脊生寒,又忙侧身垂首,作出含羞模样,道:“任凭责罚。”皇帝大笑,二人便自白练桥通东岛。东岛建了一座大园子,遍植玉茗花,正是白冰碧蕊,清霜素魂。忽见匾上无字,沈馥道:“不若题作‘香雪云蔚’。”皇帝忙着人记下更换。穿廊过池,又见崖边花木幽深,横枝清雅,池中不见荷荇,光滑如银,唯池边一块大青石古拙有趣,题曰:“香雪海”,当真别具怀抱。

沈馥惊觉二人想到一处,不由得胸间一刺,忽见中又有一草亭,支离瘦癯,有摇摇欲坠之态,往下正是白浪琼涛,拍岸不绝,名曰“水月镜花”,只恨不得即可一死。皇帝蹙眉道:“这个不好,可见老三也有偷懒的时候。”沈馥打叠笑容,“这是光王自在惯了,无妨。”二人在玻璃暖棚坐了半晌,赏了一回番邦进贡的翡翠葛,方移步海岳开襟楼。此楼矗立山端,云缭雾绕,气势磅礴,直面浮蕊、游芳两台。正值霞光璀璨,黄昏欲催之时,因怕沈馥受凉,游览一会便下楼解舟,往北岛行去。

远见一山飘渺绰约,疏林如画,沈馥便问此山何名。皇帝道:“这山名作缥碧,是你夏日里避暑游玩之地。”只见湖光烟霭,莹然生碧,更有白玉如箭,点缀其中。沈馥心中一动,暗道竟如焉湖一般模样,口内却道:“如今尚开春,已是满池荷花,真乃祥瑞之兆!”说着,行礼恭贺。皇帝扶了,笑道:“哪里有什么祥瑞,不过是老三给你出的聪明法子罢了!”沈馥心肠百转,痛定思痛,唯有遥遥拜谢。

眺望东南,有几处依山傍水之榭。皇帝道:“那是藕香榭,给你避暑纳凉用的。如今那儿冷,暂不去了。咱们到这山一看也就罢了。”石阶若雪,苔痕如碧,二人拾级而上。山上浓荫覆地,水石清寒,深幽涵碧,滴翠流芳,忽地瞧见几簇开得烈烈的杜鹃花,煞是可喜。山坳更有一处水泽,横着几丛蒹葭,摇曳生姿,野趣盎然,倒有些鹜苍山的意思。

忽然芦丛一颤,扑楞楞飞出一只大仙鹤。见他长鸣数声,盘水三匝,便飞得无踪无迹。走近一瞧,从中乃是破壳的雏鸟,血红的一团,正窝着瑟瑟发抖。皇帝忙遮住沈馥双目,命人移走安护,不由怪道:“倒也舍得?”沈馥本已惊得呆住,听了这话,无端心潮一涌,险些跌下山去。皇帝神骇魂飞,忙拉他入怀。沈馥讪讪道:“想是走得多了,两脚发软。”皇帝自悔失策,益发收紧怀抱,不敢有一丝差池。

第10章第五回蓬莱梦断雏凤还巢宝殿魂惊老鹤遗子下

山亭之内,地设流杯之渠,甚有雅意,只是“兰亭”二字未免直露,沈馥便更名为禊赏。皇帝笑道:“好,既有崇古之意,亦具爽利之风。”休憩少顷,月上柳梢,皇帝便命掌灯。却见山道下一溜的水晶玻璃灯,风吹盏曳,仿似银花雪浪,与那天上星子上下争辉。沈馥新奇不已,不由露出一丝微笑。皇帝大喜,击掌数声,只见亭边花间悬灯数盏,皆是飞禽走兽的色样,五光十色,栩栩如生。沈馥大奇,贪看半晌,良久方谢恩。

皇帝笑道:“上元节的时候,你说花灯好看,只是人多便早早退了。今日并无闲杂,朕只给你一人看个够。朕晓得你不爱那些滥俗的故事人物,便着人弄些花儿草儿,走兽飞禽。”沈馥道:“馥儿受宠若惊。”复又行了礼。皇帝向身后的李祥斋道:“朕也有些乏了。”李祥斋忙传令摆饭,又命将沈馥素日吃的药送来。

一时晚膳已备。桌上碗盘罗列,中间一口热气腾腾的什锦锅子,边上尽是些精致的菜食。有胭脂鹅、瓜烧里脊、花菇鸭掌、奶汁鱼片、鸡丝银耳、五香仔鸽、快炒时蔬等十余样,点心则是黄金椰子盏、奶油蟹粉酥、黄雀馒头、杏仁佛手、桂花马蹄羹等八品,另有几色汤水。二人入座,只命服侍的内监宫婢远远伺候着,一概不许进亭子里。皇帝携沈馥的手,道:“如今至此,只管安心住着,再无人来打搅你。开怀了,病自然也好得快。”又凑近笑道:“待你好了,便给朕生个白白胖胖的娃娃!”沈馥玉面霞晕,垂首道:“这儿还有旁人呢!”皇帝笑道:“即便在这儿要了你,还怕几个奴才不成!”沈馥羞不自胜,只推了皇帝,嗔道:“毓白惯会取笑!”皇帝忙搂住沈馥,道:“是我鲁莽了,馥儿莫要生气。”二人又闹了一阵,方正经吃饭,又一起回了瑶光宫。

刚入排云殿,更衣坐定,便听人来报,道:“昭阳宫、慧钦宫、仁禧宫来贺。”皇帝笑道:“他们倒是有心,只是侍卿累了一日,教他们早去歇息罢。”又向菀菊道:“你是个稳妥的,随意拣些回礼便是,别累着你家主子。”菀菊会意去了。皇帝吃了茶,笑道:“如今你来了这儿,近身服侍的也该多些。朕知道出了巫蛊一事,便特选了极稳妥的来让你过目。”沈馥谢了恩,道:“皇上事必躬亲,臣甫惶恐。”皇帝扶他坐下,道:“若是不好,朕再选来,再不许出那样的事。”

话音一落,却报柔昭仪来了。皇帝蹙眉道:“她怀着身孕,出来做什么?”沈馥含笑道:“皇上真心体谅,便送柔昭仪娘娘回宫罢。”皇帝道:“朕知道你宽宏,不如宫中女眷那般酸云醋雨的。只是今日你入主蓬莱,也给朕沾光做回神仙!”沈馥低眉道:“他们纵使有些什么,也是心中惦念皇上的缘故。后宫安宁,皇上方可安心朝政。”皇帝失笑道:“你年纪小,这话却说得好像惠妃。”又立眉道:“但是落入朕耳中的已十分不堪,不知你平日又受得怎样的委屈。前日里还有人说你同家仆有私,愈发不成样子!如今惠妃抱病,由舒妃代行其权,竟也不能好好一治,终究是失于优柔懦弱!”

沈馥听了,只垂眉低头,道:“皇上息怒。舒妃自代行惠妃之权,也一般对臣甫加以照拂,近日宫中内务繁忙,稍有疏忽也是难免。以己度人,几位娘娘便是有些什么,也实属情理之中,还望皇上勿要责罚,也算是为孩子积福。”不意牵动愁肠,便含了几分哽咽。皇帝心中颤动,只搂紧沈馥,道:“你这样的心思,宫中谁人可比!”沈馥望了天外,流云缱绻,所居月房,奈何一朝如环,夕夕成玦,不觉偷偷湿了眼眶。

寅时皇帝起身,见沈馥将脸埋在枕里,侧身骑在被上,不觉温柔一笑,痴看半晌才舍得离去。沈馥朦朦胧胧,忽见烟云缭绕处,一株老松高耸如云,松盖正中结了一个鸟窠。沈馥极目望去,只见一大一小两只仙鹤,耳鬓厮磨,哺食梳羽,很是欢喜羡慕,不觉驻足而视。

忽听花木簌簌,脚步渐近,便听一人道:“你看这白鹤倒也算仙禽,若将它的羽毛拔来,岂非大妙?”原是几个巡山的猎户,众人一听,皆是附和,更有人执斧投绳,跃跃欲试。沈馥一见,便急起来,但任凭他如何,却好似和眼前隔了一道透明玻璃似的。又听一人疑道:“如此高树,又无枝干,怎生攀援?便是上得去,惊飞了又待如何?”众人商量半天,忽听一人笑道:“诸位看这鹤巢,里头必有小鹤,若咱们拿住了小的,那大的心疼小的,断然不肯自去,届时……”如此这般,这般如此,须臾奸计已成。

沈馥听得来龙去脉,益发惶急,也不过原地跺脚,爱莫能助。忽听鹤唳长空,那大鹤绕树三匝,径自将身上几根氅毛拔将下来,乱纷纷如雪霰一般。猎户又惊又喜,忙不迭捡了,一溜烟下得山去。沈馥知那大鹤护子之心,不觉酸楚欲泣,忽听身后有人唤他,竟是华彤。沈馥一喜,忙扑上去抱住华彤的腰,咯咯笑道:“阿彤阿彤,你终于来了!”见华彤木然不动,沈馥有些气恼,撅唇怪道:“阿彤你怎么不抱我了?”

抬头一看,却瞧得心骇魂飞。只见华彤两眼处却是一双血窟窿,口唇耳鼻皆是污血,分明已死得一个通透!沈馥惊叫一声,猛然醒转,不觉哇得一声嚎啕大哭。菀菊疾步入内,急切道:“公子这是怎么了?”沈馥撕心裂肺,口不能言,忽觉一股浊气,催得连连作呕。

菀菊忙取漱盂来,又着人请太医。沈馥忙拽住菀菊,又呕出几口清水,方道:“不,不许宣太医!”菀菊见状,心下悚然,却也不敢点破,改命取水。沈馥哆哆嗦嗦把梦里惨状说了,菀菊却听得不真切,只天上地下哄了半天,才伺候他睡下。沈馥又梦了一回,不过生离死别,到了天光微亮才真正睡熟。一时醒转,已是日上三竿。子薛进来笑道:“主子好睡,如今已巳时三刻了。”沈馥抚额道:“竟这样晚了,菀菊也不唤我。”

子薛扶了沈馥起身,笑道:“皇上不到三更天便起了,因主子择席,所以没惊动主子,还说昭阳宫远,主子也不必按例给惠妃娘娘请安。”说着扶着沈馥在雕漆青鸾逐月妆台前坐了,道:“今日春狩,皇上带着慧钦御华与懋侍卿去了围场,怕是一两日也不得回。”沈馥松乏,又问菀菊何在。子薛回禀道:“今儿一早,昭阳宫便传了菀菊哥哥过去问话。眼下已有一个时辰了,子袁只远远跟着,他向来机灵,还请主子放心。”沈馥净面更衣,依例用膳,便在排云殿与内监宫婢一见。

沈馥上座,刚揭了茶盖,便见一个黄衣太监领着一干宫侍跪于足下,口内道:“奴才瑶光宫首领太监高守全拜见珎侍卿,愿侍卿如意吉祥。”又听一位青衣宫女道:“奴才瑶光宫掌事宫女尹秋穗拜见珎侍卿,愿侍卿福寿安康。”参拜毕,又率其他当差的数十名内侍宫婢磕头参见,点名请安,一齐恭贺道:恭贺珎侍卿迁宫之喜,愿侍卿长乐无极。”沈馥吃了茶,道:“皇上赐号,本是喜事,只是本君尚未正式受封……”话未完,便见足下磕头谢罪不绝。

沈馥道:“本也没什么,本君是素来轻狂惯了的,只是若因口舌生出祸事,阖宫上下皆受牵连,只怕要连累诸位。”众人低眉垂首,忙道不敢。沈馥冷冷一笑,道:“诸位既入了瑶光宫,也不必本君多费唇舌,好自为之便是。”话音一落,众人赶忙叩首道:“奴才必当尽心侍奉,忠于侍卿。”沈馥方展颜道:“如此甚好。”

子薛便取了金锞子、金瓜子等物赏给众人,又特特取了一对霞染春山双耳玉盏、几匹上好贡缎并一枚鎏金南珠扁簪分别赠予高守全、尹秋穗二人。又见一应侍女内监如鱼龙一般将各宫贺礼呈将上来,真是眼花缭乱,名目繁多。沈馥视若无睹,只随意瞧了几眼,便喊了声乏了,命高守全点算入库,子薛随行登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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