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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秋穗上来道:“主子也乏了,不如进内殿歇息。”沈馥自然欢喜,入了仙鸾殿,方问道:“可是秋穗姑姑?”尹秋穗垂眉笑道:“正是奴婢。”沈馥拉她一同坐了,问她家中是否安好,如何入宫行走。秋穗笑回道:“奴婢家中一切安好。端王念及清凉台寒苦,奴婢腿有宿疾,便经皇上特许,令奴婢入宫侍奉。也是与侍卿有缘,才会在此相见。”沈馥因问端王、六王如何。秋穗道:“端王自景王出征后便病了几回,一直是林公子照料着,入了春二人便云游去了;景王随光王初上战场,一时不察添了伤,如今业已大好,公子不挂心。”

沈馥心头一紧,涩涩然道:“沙场之上,刀枪无眼,如今凯旋,还请两位王爷好好将养。”秋穗道:“奴婢自当转达。”沈馥沉默半晌,不由唏嘘:“不想当日一别,竟再无缘一见。”秋穗含笑道:“主子快别如此说,待今年七月皇上寿辰之时,还不怕见不着么?”沈馥一愣,只奇道:“怎的旧年不见皇上过寿?”

秋穗回道:“皇上怜惜民力,素来从简。只是今年是大寿,怎能不好好一办?”沈馥仰头道:“我入宫不过一年,有不周之处,还请姑姑提点。”秋穗道:“侍卿向来聪慧,必是一点即通。说句不敬的,侍卿较之旧年,益发干练深沉,足以独当一面。”沈馥苦笑,喟然道:“蓬莱洲如此奢华,想必生出了不少故事。”秋穗含笑回道:“侍卿多虑,试问皇上圣心明鉴,惠妃公正贤德,光王殿下更是虚怀若谷,又如何将故事挂心?何况侍卿远在蓬莱,只需对着皇上一人便是。”沈馥不可置否,一笑了之,又想菀菊去了多时,心下不安,便差人去问。谁知那小太监甫出门,就迎面撞上了子袁。却见他白着一张脸,气喘吁吁的进来喊道:“主子,大事不好了!菀菊哥哥他……”

未知菀菊究竟发生何事,还请听下回分解。

第11章第六回喑侍卿计困鹿韭院瞽优伶情死濯缨轩上

话说沈馥见过阖宫奴仆,仍不见菀菊回来,便差了个小太监去问。谁知子袁慌慌张张的进来禀道:“菀菊哥哥被扣在仁禧宫里了!”沈馥当即拍案而起,惊声问道:“仁禧宫,竟不是昭阳宫么?”子袁忙回道:“奴才当时便觉得奇怪,这惠妃娘娘本就病着,怎会无故传召,又见那来传话的小太监眼生得很,便留心偷偷跟了去。未料菀菊哥哥上了岸便碰见了撷芳殿的人,仿佛是因哥哥身上带了禁物,这才押去了仁禧宫!路上还动了手!”

沈馥暗道不妙,心如擂鼓一般。子袁急得汗如雨下,说道:“那会菀菊哥哥在舞雩宫仪门前遇见柔昭仪的轿子,见了礼便退到一旁,可是一个太监故意撞了哥哥一下,却撞出一个匣子来!奴才看得真真的,菀菊哥哥身上哪里来的什么匣子,分明是那太监搞的鬼!”沈馥面若冰霜,喝道:“摆驾仁禧宫!”

不过片刻,船便到了舞雩宫的石港。康安亲带了轿辇上来请安道:“奴才康安参见珎侍卿,侍卿长乐无极。”沈馥曼声道:“劳你费心,宫中可好?”康安含笑回道:“一切都好。今早上将侍卿的物事都送过了去,又按照皇上的吩咐里里外外都打扫了,奴才们团团的在宫里忙活了一早上。”沈馥淡淡一笑,道:“很好,本君自会好好赏你。”康安谢了恩,又问沈馥行舟何事。沈馥道:“柔昭仪大喜,本君前日事忙,今日特去探望。”又向子袁道:“摆驾撷芳殿。”子袁心下正疑惑,却也不敢搭话。只见康平恭请沈馥上辇,轻声提道:“柔昭仪娘娘现下在仁禧宫。”沈馥一笑,道:“那便去仁禧宫罢。”路过玉鉴宫时,刚巧碰到一个年轻太医,沈馥心下一转,便命同去了。

仁禧宫内早已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却听舒妃道:“姐妹们切勿争论,侍卿身边的人如何能有差池?”话音一落,殿内便静了大半。叶贵嫔目光幽幽一转,道:“嫔妾听闻那芜苏一带清流教众多,而沈侍卿实属芜苏人士,那奴才更是身怀武艺。莫非以此侵害皇上龙体、谋朝篡位……”庄贵嫔截言道:“贵嫔的鞭法神妙非常,深得皇上喜爱。想来那沈侍卿也是爱武之人,故此才将这等高手收在身边。至于那些东西,许是有人栽赃嫁祸,也未可知。”舒妃微忖片刻,不由颔首。

这时,柔昭仪扯着手绢,娇声辨道:“姐姐此言差矣。敢问宫中可找得出武功如此高强的太监?只怕比姐姐还厉害几分!妹妹虽足不出户,却也见识不少,这奴才必定大有来历。至于这、这些……若非他以此迷惑皇上,皇上又怎会不来见咱们姐妹?”众人听罢,皆触动心肠,露出几分怨妒之色。叶贵嫔嗤笑一声,拨了拨护甲上鸽眼大的红宝,懒懒的道:“先不论其来历?听说这奴才随侍入宫,却不曾去内务院登名入册。怕只怕这奴才并非太监之身,又带着这些,其中的五石散更是禁物……如此说来,这沈玉奴岂非有淫乱宫闱之嫌?”

柔昭仪听了,忙向舒妃道:“娘娘,主仆淫乱可是大事!眼下皇上离宫,惠妃抱病,后宫可是以您为尊。再者,此时若传到皇上耳中,岂非您不察不明之故!”舒妃似是一震,便忙令道:“罢了!快去请太医,当场验明正身!小夏子,去蓬莱洲请沈侍卿!”话音一落,只听殿外一人道:“不必,本君已到了!”

便见一紫衣人从容入殿,望定众人,缓缓施了一礼,道:“沈馥见过诸位娘娘。”众人一见沈馥,神色各异。舒妃遣走了无关紧要的妃子,命人赐座奉茶。只见她头上挽着如意高寰髻,正中一支凤凰衔珠翅展金步摇,身上穿着寿山福海广袖长衣,双臂挽了云雾白烟罗绡,雍容典雅,端肃沉稳。左下则是庄贵嫔,见她半翻髻上斜斜一支珍珠流苏簪,上衣藕色缠枝宝相花纹对襟衫,下着柏青暗花百褶裙,别是沉静雅致,温润宁和。右下座上的柔昭仪清柔娇怯,恬淡含羞,头上梳了惊鸿髻,饰以桃花数朵,珠花零碎,身上着了鹅黄白点梅枝纱衫,配以芙蓉闪珠长裙。因怀孕之故,身姿益发丰腴富态。柔昭仪边上则是叶贵嫔,却是富丽明媚,华贵逼人,一袭千叶攒金海棠香云纱长裙,肩上披一件蜀绣百花如意云肩,满头珠翠生辉,恍簪群星,只斜倚在椅上,如牡丹慵起,光艳夺目。诸位嫔妃燕瘦环肥,或雅或艳,可谓尽态极妍,各有千秋。

而大殿正中乃是一围屏风,菀菊横趴在凳上,奄奄一息,那腰臀上衣衫破碎,皮开肉绽,鲜血横流,更兼他脸上额角青紫,鼻梁渗血,俨然已教动了一番私刑!沈馥胸中一窒,险些要留下泪来,又强定心神,含笑道:“昨日事忙,还不曾谢过柔昭仪、叶贵嫔二位娘娘,不想在撷芳殿扑了个空,只好来此一会了。”遂命子袁将备好的礼品呈将上来。沈馥则亲自扶了菀菊,曼然道:“俗语云:打狗也须看主人。可知本君的药还需他亲自看着,若有什么差池,岂非诸位娘娘的罪过。”舒妃面上涨红,只命赐座,却见沈馥眼帘一掀直视着她,正色道:“何况这是本君的乳兄。”便请了一个太医进来,道:“这是我路上遇见的太医,还请娘娘许他诊治。”那太医躬身进来,跪道:“微臣杨庆丰给各位娘娘,给沈侍卿请安。”

舒妃听了,便允了,讪讪道:“本宫亦有不周之处,还请侍卿海涵。如今一事事关重大,不知……”沈馥见那屏风后太医手段麻利,方说道:“既是要事,自当恭听。”舒妃道:“本宫奉皇上口谕,暂摄六宫之事,念及侍卿迁宫,恐有不便,故请菀菊过宫一问,未料在他身上发现了……”言语一滞,两靥赧然生晕,又肃容道:“小夏子,将东西呈给侍卿一看。”庄贵嫔低声道:“侍卿可要看仔细了,是否出自你宫中,可要如实禀明。”柔昭仪面泛轻红,嗔道:“姐姐也别说了,教人……”说着飞快的瞥了沈馥一眼,咬唇道:“这可是秽乱后宫的大罪!”叶贵嫔则捏着手绢倚在椅上,似是心不在焉。

不一时,小夏子奉着一个黑漆鸳鸯如意葵花盒上来。沈馥倒觉得有些眼熟,仿佛在舞雩宫见过。盒内乃是一个锦包,拨了一瞧,教他心内一惊。那锦包里尽是些银托子、相思套之类的淫器,亦有满堂娇、春润水、五石散等禁药。舒妃虚咳一声,道:“不知侍卿作何解释。”沈馥将盒子合上,眸光一转,道:“本君无话可说,但凭娘娘定夺罢了。”柔昭仪面上火烫,扬声道:“果真是主仆淫乱,祸乱宫闱!我朝向来治宫严谨,却不想竟也出了这等事!”

叶贵嫔悠然一笑,道:“想来侍卿是过来人,才这般淡定。妹妹也学着点侍卿的沉稳,否则将来如何协理六宫呢?”沈馥若无其事,淡然言道:“不过闺房助兴之物,想来各位宫中也是不少。只是娘娘说本君与菀菊有不可告人之事,那便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既如此,本君百口莫辩,又有何言说?”柔昭仪听罢,满面羞红,柳眉倒竖,啐道:“侍卿好不知耻,这可不止是秽乱宫闱,更是对皇上图谋不轨!”又向舒妃道:“嫔妾怀有身孕,只怕见不得这事。”说罢,便袅袅婷婷的退了。

舒妃怫然道:“小夏子,去请太医,将这奴才当场验明正身。”沈馥执着茶盏,道:“不必了,杨太医难道还分不清男女么?”舒妃方着杨庆丰听令。沈馥含笑道:“这位大人,可要看得仔细,才不负皇上恩泽。”不过片刻,杨庆丰便走出屏风,目光在地上溜了半天,才禀道:“这菀菊是、是……”叶贵嫔见了,不由凤眼微眯,娇笑出声,在一众肃容以对的大殿内,益发显得媚态横生。舒妃蹙眉道:“笑什么?”叶贵嫔忍俊道:“嫔妾是想杨太医这样害怕,莫非菀菊是个妖怪不成?”

舒妃向杨庆丰正色道:“如实禀告即可,一切有本宫做主。”杨庆丰瞧了一眼叶贵嫔,慌忙扑通一声跪下,颤声回禀:“菀菊并未去势,还是男子之身啊!”沈馥神色一变,不由眸光一凛,刺向那杨庆丰。舒妃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扬声喝道:“来人!快给本宫把这奴才拖出去!”沈馥嗤笑一声,遂将茶盏重重一搁,朗声道:“且慢!秽乱宫闱之人是本君,拿他作甚?”说着,裣衽而跪。叶贵嫔一见,眸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异彩,随即掩口唏嘘道:“难怪方才缴获此物时,这奴才使出浑身解数要挥刀自戕,果真与侍卿情深意重!只是想不到侍卿这样的人,皇上竟这般宠爱,可见狐媚祸水不限于妺喜、妲己之女流,至于董圣卿、周小史之辈,怕也自愧不如……”

舒妃听了这等话,厉声道:“侍卿既已认罪,即刻打入冷宫,菀菊杖毙,其余奴才一概收监,待皇上回来定夺!”话音一落,沈馥瞠目如电,齿间迸出二字:“谁敢!”舒妃一听,只觉一股浊气直接天灵盖,催得她莲步速移,扬手便给了沈馥一巴掌,斥道:“目无尊上!”庄贵嫔见状,暗自叹气,忙起身礼,正色道:“舒妃娘娘,此事疑点颇多,更何况所谓主仆私情不过揣测,还请娘娘三思。”

叶贵嫔嫣然一笑,道:“证据确凿,又有侍卿亲口承认,何来疑点?庄贵嫔莫不是随慎夫人、德妃待得久了,才变得如此心慈手软,好坏不分。”又向舒妃道:“舒妃娘娘,眼下人证物证俱在,哪怕这主仆二人清清白白,这些脏东西也坐实了侍卿迷惑圣上之罪,娘娘若不发落,只怕皇上回来……”庄贵嫔截言道:“即便侍卿有罪,但今日便将这奴才杖毙,只怕会有人说娘娘暗藏私心,杀人灭口!况且弃宫幽僻,若有人暗中谋害,待皇上回来,又该如何交代?”叶贵嫔冷笑道:“看来,庄贵嫔是要与这不忠不洁之人同流合污了!”庄贵嫔冷哼一声,道:“一切有舒妃娘娘定夺,无须贵嫔代劳。”舒妃忖了片刻,下令道:“本宫奉皇上之命,暂理六宫,理应就地惩处。然念在你侍奉皇上已久,又身居三品侍卿之位,暂不责罚。传本宫旨意,将沈侍卿与贴身仆从禁足鹿韭院,舞雩宫、蓬莱洲封宫,由羽林卫把守以示公允,待皇上回来发落!”沈馥勾唇一笑,叩首道:“娘娘圣明。”

不一时,小夏子传舒妃口谕至蓬莱洲,子薛、秋穗以沈馥体弱为由,带上药匣子,自请同行。过了约莫两个时辰,一行人方迁入鹿韭院。此处乃是仁禧宫别院,因遍植牡丹而得名。子薛、子袁安置了昏迷的菀菊,沈馥一见那伤痕,不由窜起一股怒火,咬牙道:“下手竟这样狠毒!”便向子袁道:“李祥斋随驾,却总有几个徒儿在宫里,你是个机灵的,请人诊治菀菊要紧。”又见菀菊两腮通红,口里发起胡话,忙命秋穗去取冰。可眼下哪里有冰,秋穗也不敢说,只到后院汲了些井水。一时给菀菊敷了药,又换了一回帕子,沈馥才掉转目光,盯着窗外出神。忽见珠帘一分,秋穗呈着手巾,上来轻轻道:“奴婢给侍卿敷面罢。”抬眼却教沈馥脸上那道火辣辣的五指印吓得一惊,悄悄把眼圈红了。

沈馥见她这般心疼,五内涌出一股酸楚,不由钻到秋穗怀里,哽咽道:“我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下害了菀菊哥哥,如今又连累了姑姑!”秋穗忙别过脸擦了泪,打叠出笑容道:“做奴才最紧要是忠心,可是侍卿所言。眼下奴婢来了,主子倒是念叨。”又哄了几句,沈馥才止住哭声。子薛探查一番,回屋对沈馥道:“院中并无古怪,还请主子放心。”沈馥方吃了一回茶。不一时,子袁气冲冲的跑进来,含着泪骂道:“这些畜生!定是嫉妒咱们主子受宠,请不来太医也罢了,那饭食岂是主子能吃的?”话未完,子薛忙立眉啐道:“再这般口无遮拦,恐怕不待外人动手,咱们便都死在一处了!”

子袁听了,忙跪地甩了自己一巴掌,道:“都怪奴才这张贱嘴!奴才该死!”沈馥怔了半天,方回过神来,说道:“那饭食在何处?”子袁道:“奴才怕主子看了生气,在廊下搁了。”沈馥笑道:“闹了一天我也饿了,去端进来罢。”四人不分尊卑一同坐了。提匣里是四菜一汤,并一桶糙饭。菜并荤素,却尽是馊了的,四人验过饭食碗筷,便就着汤吃了。沈馥有些不惯,不过略喝了些汤,又留下给菀菊的饭食。

一时饭毕,沈馥道:“我入宫已有一年,今日方论及菀菊来历,定是处心积虑。”秋穗道:“菀菊并未去势,实乃最大的证据。只是主子怎会做出那等事体?加上子袁所说,定是教人陷害无疑。”沈馥道:“不只是柔昭仪,这宫里怕是无人不想……”子袁伸长脖子,道:“奴才亲眼瞧见,绝无虚假!只可惜奴才不能作证。那柔昭仪不过仗着身孕得宠,若是……”沈馥道:“这招虽劣,却是最有效的。”子薛颔首道:“主子说的不错。昭仪除去主子,自是为了固宠,即便此举败露,念在龙裔的份上,皇上也必不会严惩。”

子袁气得跺脚,道:“难道就任由他们欺负主子么?”秋穗道:“眼下住在此处,也算妥帖,可见舒妃娘娘也并非偏颇之人。”沈馥沉吟片刻,道:“只怕已中了一石二鸟之计。”秋穗低声道:“侍卿多虑。依奴婢看,或许还是好事一桩。”沈馥心下一动,便听秋穗继续言道:“侍卿迁宫,自然令人眼热,只是柔昭仪娘娘才是真正瞩目所在。若是昭仪的龙裔有了万一,侍卿正巧避了嫌疑。再者,皇上三五日必回,门外羽林卫遍布,又有太医院监察吃食,若有人意欲借此除去侍卿而嫁祸于舒妃,怕也力不从心。”沈馥目光幽暗如月下寒泉,道:“也罢。”子袁笑说道:“主子圣宠稳固,岂是旁人可比?”

沈馥摇首,淡笑道:“俗语云:三十年河东富贵荣华,三十年河西寄人篱下。更何况圣心难测,恩宠无常,何来稳固?更何况这些,我并不……”一话未完,秋穗已退步下跪,正色道:“无论盛衰荣辱,奴婢对侍卿忠心不二。”子薛、子袁亦跪了,齐齐磕头明志。沈馥将三人扶了,唏嘘道:“我原是草芥之身,本无富贵之命。所谓富贵殊荣,不过南柯一梦。怕只怕一朝大厦倾颓,我一己之身万人践踏也罢,你们却是无辜牵连。”话音一落,却听里面大叫不好。

却见菀菊面目青白,嘴唇乌紫,直直抖着身子,吐出黄沫来!沈馥忙去验看伤口,却见满是黑血,咬牙道:“杨庆丰!来日我必将你碎尸万段!”子袁、子薛早跑出去哀求,只是守卫岂敢轻易放人,不过僵持罢了。秋穗抱了药匣来,道:“侍卿这里可有治百毒的药?”沈馥如痴如呆,泪水不觉溢出眼眶。秋穗心如刀绞,却也无计可施,忽见沈馥眼睛一亮,似有幽火跳跃,倒觉得自己入了梦。下一刻,口内却发出惊叫:“使不得啊!”沈馥哪里肯听,径自蘸了毒血往茶里一搅,便一口饮下。几番折腾,总算来了个值守的老太医,一见是沈馥,哪里敢怠慢,菀菊自然也从鬼门关逃了出来。

第12章第六回喑侍卿计困鹿韭院瞽优伶情死濯缨轩下

待到菀菊醒时,已是次日深夜。他隔帐瞧见一人坐在罗汉榻上,膝上置着针线篮,影影绰绰的倒像是凌云峰的静儿。菀菊正欲说话,不想那人似有所感,抬起头来瞧他,竟是沈馥。菀菊便笑道:“睡了一觉,无甚大碍了。”说着下了地,正好听见几上的外国钟当当当敲了三记。沈馥放下手中的物什,忙扶了菀菊在桌边坐下,又启了药盅的小盖子,只不想被烫了一记。菀菊忙将沈馥双手捂住,吹了几口,薄责道:“公子何必如此,子薛呢?”

沈馥轻轻抽了手在袖下藏了,道:“我睡不着,索性来陪着菀菊哥哥,倒要赶我。”又催着菀菊吃药。菀菊一笑,径自吃了药,却见针线篮里放着手绷,竟是一巴掌大的红色肚兜,“这是……”沈馥讪然一笑,瞧着那个肚兜不语。菀菊心下一颤,涩然开口:“仔细烛火熏着眼睛,公子打发别人做罢。”沈馥眼底莹然生辉,慢慢摇头,眸光一掠,向菀菊道:“绣得如何?”便递将过来。只见那手绷圈着个粗粗绣成的福字,福字周边的缎上乃是细密的小孔,金线都教染成了橘色。

菀菊忙拉沈馥的手看,那指尖果真满是针孔,不由心如刀绞,呼道:“公子!”沈馥垂着眼睫,细声道:“阿彤说我入谷时,不过一岁,他便又当爹又当娘,还嫌丫鬟们做的脂粉气太重,亲自绣了一个。阿彤说只这一字便足够了。”珠随话落,滴在菀菊手背,凉丝丝的,教风一吹冷入心扉。沈馥哽咽道:“菀菊哥哥,你只管笑话我罢了。”菀菊强笑道:“我笑公子作甚?到底是那个孩子生在没福的地方罢了。如今周年到了,也该有所表示。”又移过火盆,将肚兜自手绷上拆下,呈给沈馥。沈馥盯了福字半晌,便松了手,教火舌卷没了肚兜。菀菊道:“公子切莫如此,此刻绝非伤怀之时。”

沈馥道:“我树敌之多,恐怕难了。柔昭仪用计了得,可那叶氏却是唇枪舌剑,杀人于无形。”菀菊长叹一声,道:“公子不知。当年,叶家与烟雨楼结下襁褓之亲,奈何小主人没福气,教歹人一掌打死。老主人便过继了堂兄的孩子,便是现在的楼主。楼主自小是桀骜的性子,待到老主人过世,便执意退了婚。那叶家也来闹过几回,软硬兼施,楼主都不愿松口。许是因此才……”沈馥紧蹙眉心,咬了咬牙,道:“阿彤既不喜欢她,便是娶了,也是无趣。这样的道理,她却不知?”二人又说了几句,不过是筹谋对策之类。

因说旧年自赵涵随赵漭出征之后,偌大的清凉台益发冷寂。秋冬之交,赵洌病了一回,唯有林晚泊衣不解带的守着。待他好全,碧霞岭已是大雪封山。不过几日,便是林晚泊的生辰,赵洌便属意要好好一办。只是二人都不爱热闹,只预备当日设宴而已。这日一早,赵洌便先送了贺礼至濯缨轩。院中也搭了家常的小戏台,点了林晚泊素来喜爱的《游园》《琴挑》《寄扇》《拾画》之类。

待到申时三刻,秦氏兄弟携了阮涣纯方姗姗来迟。几人在大堂中见了,又赠了贺礼,然后在菊雾轩中坐下。涣纯擎茶笑道:“洌哥哥住的地方清爽,连茶也比别处清爽。”说完便教秦瘦筠瞪了一眼,薄责道:“殿下名讳岂是胡乱叫的?平日里的规矩哪里去了?”涣纯一听,也不坐了,吐吐舌头,便往林晚泊背后一躲,嘻嘻笑道:“今天晚哥哥最大,筠哥哥说的不作数!更何况我向来是没规矩的,这个皇上也知道!”

见秦瘦筠气结,又乐得满屋子乱窜,得意个没完,只忽地没了准头,倒歪在了赵洌身上。赵洌抬手扶他,又着人服侍他坐下,才道:“浣纯的舌头最灵,这是取旧年梅花瓣上的雪泡的。”涣纯又咂咂嘴品了半天,忽地眼睛一亮,道:“难怪觉得这滋味熟悉,原来竟是像一个人!”秦瘦筠瞥了他一眼,失笑道:“纯儿又说傻话。”

赵洌却是喜欢涣纯卖关子的模样,忙凑上去问:“纯儿最是真诚,所言也必是一位佳人!”涣纯听了,眉欢眼笑,道:“馥哥哥可不是一个顶顶好的人物!只是他又病了,白白被药气熏着,就似桃花迷在烟里,怪没意思的。”赵洌一愣,只问秦瘦筠这人是谁。秦瘦筠轻声回道:“那是年初皇上新纳的沈侍卿,因天赋奇香,皇上便赐名曰馥,赠字玉奴,眼下十分得宠;只身子不大好,时常病着。”涣纯笑道:“馥哥哥身上好香,合该是这个馥字。”赵洌一惊,心道:“玉奴,玉奴……莫非竟真是他!”

秦瘦筠不觉有他,径自言道:“这沈侍卿是个妙人,不仅性情天真,且极通音律,尤善琴笛。只可惜……”又自觉失言,方讪讪然住口,吃了一口茶。林晚泊默默听着,不由心下一沉,黯然神伤。秦紫湘道:“自然,能得圣颜垂注,必有其过人之处。”略叙几句,赵洌命人取了戏本子来,道:“今日请了戏班子过来,晚泊只爱那些含悲忍痛的,浣纯不如点几出热闹的,也算添些喜气。”涣纯拿着马蹄千层糕,笑道:“馥哥哥一人在宫中十分冷清,不如待他病好了,我们请他一同游玩罢。”秦瘦筠抚了抚阮涣纯的鬓角,道:“今日是晚泊的生辰,他诚心请我们一饮,纯儿嘴边只挂着他人,你瞧你的晚哥哥都不愿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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