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岳文龙通过后视镜向他看来,瞬间一怔。
程显要的就是他这瞬间的一怔,趁着岳文龙这一怔,他突然暴起,飞手去夺前面的汽车钥匙,反手往外拔。
岳文龙一个急刹,一手打方向盘一手截他手腕。
只听车轮在桥面上磨出尖利的刮音,车身一阵歪歪扭扭,车尾往外甩,车头则被车尾拖着,一边打转一边冲进桥头边的灌木丛。哗啦!——鸟雀惊飞。
绿树枝戳在窗外,程显和岳文龙双双往前一摔。岳文龙还好些,程显一摔一仰跌,头在车门上“咚”地撞出大响。然而那一刹那他想到的仍是用身子护住岳骏声的头,别叫他磕碰到哪里。
浑身的眩晕感还没有消失,程显就听见机械的滑动声,随即头顶上天光大盛,汽车的顶部慢慢打开来。
岳文龙去掉安全带,转过身,静静地瞧着程显和岳骏声。他的额头上淡淡地青了一块,是刚才车身失控时撞了一下,但纵使他顶着一角淤青,岳文龙仍是用那不变的漠然讽笑的眼神望着他们,半晌无声。
“你喜欢我弟弟吧?”一开口就是这句话。
轮到程显一怔。他回望岳文龙,却从那双眼中看不出任何内容。那双眼沉沉如黑夜,漠漠如远云,即使在一张张底牌先后亮处的此刻,也没有多少警戒之意。
程亮沉着脸,不答他的话。
岳文龙扫了程显和岳骏声一眼,轻笑一声,手里一上一下地抛着车钥匙,哗啦哗啦,清脆乱响。
迎着凉风和阴云,程显盯着那个被上下拋动的车钥匙看,看着看着,他就从钥匙看到了人身上。如今的岳文龙不再是少年时的模样,可在程显看来,眼前的岳文龙本质上还是那个身披黑色浴袍的长发赤足的美少年,——黑发白肤红唇,眸色如风雨来临前的天空,缈不可寻。宽松的衣衫衬出岳文龙匀亭的骨架,该宽之处宽,该窄之处窄。这让程显不自觉想起那一宵的风光。这么多年了,无论他这只兽奔走到哪里,都被那一晚妖异的蔷薇花香困扰着,无法逃脱……
然而——“骏骏发烧了,车钥匙给我,我送他去医院。”程显别开眼睛,望着身旁已然烧得昏昏沉沉的岳骏声,伸手向岳文龙。
钥匙清脆的抛动声停止了。程显再次抬眼,却见岳文龙手腕一绕,贴身往下探,探进裤子边,继续往下,进到最里,而后手指一松。登时裤裆里一片冰凉,乃是岳文龙把钥匙丢到自己的私密之处。末了,他拿眼去瞭程显,在看到程显像是吞了一口苍蝇般的脸色后忍不住发出一声低笑。岳文龙心情很好地转过去,在驾驶座上放松了手脚。他已经发出了一招,就看程显如何接招了。
程显望着那个长发飘飘的脑袋。犹豫了几秒,他跨腿到前座,一条膀子绕过靠背箍住岳文龙的肩膀,另一只手慢而坚定地滑进岳文龙的裤腰。他撇脸对上岳文龙,感受着手下茸茸的温暖与柔软,以及摸到车钥匙后那突兀的冰凉与坚硬。
“你还真是跟你小时候一样顽皮啊!”他对岳文龙轻轻地说,他的唇离岳文龙的唇仅有一指的距离。他的手若有若无地握了握那块温暖的小肉,同时他的小拇指悄悄勾住了钥匙。
岳文龙微仰着头,喉头忽地一动。他用一种梦游之人似清醒似朦胧的眼神望着程显,玫瑰色的两瓣嘴唇徐徐地向程显的唇上吹气:“……你喜欢我弟弟什么?”程显的手掌覆在那骄傲脆弱的一处,岳文龙不由地软下`身子,一股幽情开始在胯间荡漾。
程显纹丝不动,勾起钥匙的手指一寸一寸挪动,而整只手却还在原地拨弄。他对岳文龙笑笑,笑得有些温柔,“他愿意乖乖听话,不会总想着叫我出丑。”说完低下头,在岳文龙的嘴角上亲了亲,蜻蜓点水般地。
岳文龙一时呆了呆。程显等待的就是这一刻,他的手掌迅速回撤,撤出来时五指紧紧攥着车钥匙。他一眨不眨地盯住岳文龙,整个人正要进一步动作的时候,他攥着车钥匙的手被岳文龙按住了。
仿佛是哪里响了一声,也许是头顶上的鸟叫,也许是钥匙碰上了钥匙,也许是他自己的呼吸。程显跟岳文龙四目相对。
岳文龙微微笑了,“要是我弟弟看到了我跟你那一次的录像,他还会不会乖乖听你话?——你最不愿让知道那个录像的人,就是我弟弟吧?”
一阵风过,遍体生凉。
程显注视着岳文龙,注视着那跟他少年时相差无几的脸,忽然感到历史的又一次重演。那一次,岳文龙拿话威胁他,他落荒而逃;这一回,岳文龙更是挑明了用岳骏声来刺激他,他是不是预备上演第二次的逃亡?可是上一回,他是只身一人,而这一次他身边还有一个病得蜷成一团的小草包,——他的小笨犬。
“你说的没错,”程显望望车外的灌木丛,缓缓地说。话音未落,他猛然矮身,一搭搭上岳文龙的胳膊和腿,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一个“金刚举莲”将岳文龙掀出车外。随即程显自己跃上驾驶座,插上钥匙启动。车尾斜斜,车身急倒,大开的车顶缓缓收拢,程显一轰油门,轿车再次轧上短桥,绝尘而去。
岳文龙躺在柔软的草地上舒展四肢,没有一丝要追截的意思。程显把他抛出车外时使了巧力,他并没有伤到哪里,除了片刻的头晕目眩之外。好一会儿,他躺在那儿观望天上的云层,看灰云高耸,看白云奔逸,看偶尔一只鸟儿跃离枝头,在空中“啾”地一闪不见。
静静地躺了许久,岳文龙胳膊一抬,手指抚上嘴角,抚摸刚刚被程显亲过的地方,目中渐渐地渗进一丝笑意。那头禽兽啊,真是可惜……
若干天后,岳文龙的轿车在河沟南面三公里外的一家小卫生所被找到,车钥匙还插在车上,车里面空无一人。除去车身上落了一层灰尘外,车子看上去没什么缺损。“但是保险起见,你还是把车全部检查一遍比较好,”所属辖区的小警察这样对岳文龙说。岳文龙则始终看着车子,一言不发。
那辆车后来没有被送去检修。岳文龙把它锁进车库,从此再没有开过。
二十一、
“桂花酒酿——”“新鲜菱头来——”“西瓜便宜卖来——”
夕阳西下,H市老城区的露天市场被挤得水泄不通。“叮铃铃”“嘀嘀嘀”“嘟嘟嘟”,下班的人们骑着自行车、电动车、小轻摩,放慢了速度在露天市场里腾挪,见着带泥的水芹菜、刚出笼的大肉包或是羽毛乱飞的鸡鸭,都琢磨着买上一买,用作今日的晚餐。人声、禽声,声声交织;香味、腐臭,互相融汇。市场东北角上,一个卖鲫鱼的鱼贩坐在自家盆边吆喝,对着来往的人叫“活蹦乱跳鲜鲫鱼,赶晚贱卖来——”脚边的塑料盆里几尾银光,正是欢快来去。
“骏骏,晚上我们吃鱼好不好?”
一辆小轻摩缓缓地刹住,跨下男人粗壮的腿来。鱼贩子抬头,看这男人肤色微黑,肌肉勃发,一件白色的汗背心在身上绷得紧紧的。瞧那随随便便横扫过来的眼色,不知怎地就跟别人的不大一样。那眼神有些冷,有些硬,深不可测又漫不经心。鱼贩子见了这目光,更加生动了头脸道:“新鲜鲫鱼,十块钱三条,卖完回家……”
男人开口说:“那就来三条!”一边去裤袋里摸钞票,一边回头问身后的人,“晚上还想吃什么?”
他身后跨腿坐着个小年轻,俊眉俊眼长身量,上下穿着印有卡通图案的短衫裤。那从短衫裤里露出来的腿跟胳膊,就是人们俗话说的“晒不黑”的那种白。这小年轻看样子像是坐在前面的男人的表第之类,话说这前面的男人长得跟个打手似的,而这个“打手的表第”却给人一种愣头愣脑的感觉。只见这小年轻手上抓了一把串在竹签上的烧烤,一个劲儿地啃吃,嚼得嘴角油光淋淋。一抹油飞上脸颊,更有二三滴噗噗直落,“啪”地沾到裤子上。他吃得这样欢快,压根儿腾不出嘴来回答他“打手表哥”的问话。
然而他的“打手表哥”没有丝毫的不悦,他用手摸摸“表弟”的头,“骏骏晚上要多吃蔬菜了。”一张十元钞票向鱼贩子递过来。
那叫骏骏的小年轻很听话地点着头,一边吃一边望着装在袋子里吐泡泡的鲫鱼。他手掰着前面男人的肩膀,在男人将装鱼的袋子搁到踏脚板上的时候,憨声憨气地撇过一串烤肉来,“程程,吃——”
男人张口咬了,把肉撵进口。一递一接中两人举止亲昵,说不出更像哥俩还是更像情侣。鱼贩子暗暗地纳罕,正好另一边又来了别的顾客需要招呼,等到忙完一转再来看,那辆载着亲亲哥俩的小轻摩已经不知开到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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