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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草包的手不算小了,可是纵使这样,也还是大不过程显的手掌。程显调侃似地摩挲着已经不复小时候那样柔软的小犬爪,越摸越丢不下。

“哼,”岳骏声欺着程显的和颜悦色,鼻子里小小地喷气。他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抓起筷子飞快地扒饭,吃的头也不抬。他肚里小得意,为自己如此轻易地就在素来厉害的程程面前讨到了赢局而呼呼得意。好像很久之前小草包就养成了这么个习惯,在其他人面前他都很自觉地表现得礼貌又乖巧,甚至显得有些怯弱,等到了肌肉勃发的程显这里,他却不由自主地捉住机会撒些小脾气,就像刚才那般——打程程几下啦,捶程程几拳啦,甚至咬程程两口。记得不错的话,这些他可都干过,还干的挺高兴。同时他也暗暗地感到,程显在接着他的小脾气时,一点儿也没有生气。虽然程程总会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用一对老鹰似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住他,就像现在这般,一言不发地这样盯住他,像是认准了他,吃定了他,盯得他一颗小心脏在腔子里卜卜地跳,连两只筷子都使不利落,鱼肉混着茭白咽下去,根本没咂出什么味儿……

六七岁的智识困在个青春年少的躯体中,岳骏声弄不懂此刻心里虚落落的感觉是为何。低头望着碗里的饭,他感到遇上难题的迷惑。按照以往的习惯,一遇上难题他都是丢开不管的,这次也不例外。

“程程,妈妈说鱼肚肉是鱼身上最好的肉,我不想一个人吃最好的肉,我想跟你一起吃。”岳骏声终于老老实实地解释,眼睫扑闪的目光宛如朦胧的淡雾,柔柔地将程显包裹。

程显的手掌便第无数次地抚上他的头,这算是和解的表示。“吃饭吧!”他对上那淡雾似的眸光,忽然生出一股想要亲吻那双可爱的眼睛的冲动。他很生硬地咳嗽一声,将那股冲动遮掩过去,补上一句,“我看你吃比我自己吃更让我高兴。”

岳骏声热爱做任何事都跟程显一起,在吃鱼上是这样,在洗碗上也是这样。饭后,程显不急不忙地收拾饭桌,小草包已经抱了两只脏碗和空盘子到厨房,哗哗地放水洗刷。程显踱进厨房的时候,正见那小笨犬弯腰弓背,在一池泡沫里打浑,每一只碗来来回回擦了又擦,且搁在龙头下不遗余力地冲洗。看上一会儿,程显捞了一只碗到眼前,发现这小子居然洗的挺干净,——所以说,六七岁的心智实际上于洗碗做家务上是无碍的?

他默默地把碗放回去,一转眼,瞥见岳骏声正眼巴巴地望着他,一副不安的期待的神情。程显自然知道这小笨犬在期待些什么。

“做得很好!”他用他能说出的最标准的普通话说了这么一句,立马见到岳骏声眼里亮闪闪的涌上来的快活。这种单纯的喜色看在程显见惯了血腥污秽的眼中,心里某个黑暗之处被猛地打亮,效果强烈地让他一时回不过神。而等他再去看岳骏声的时候,那只小笨犬已经干劲儿十足地继续埋头洗碗去了。

收拾停当之后是看电视的时间,确切的说是岳骏声看电视的时间。无论是咋咋呼呼的综艺节目,嗲兮兮的动画片还是裹脚布般长的电视剧,小草包都看得津津有味。

“程程,该看电视了!”小笨犬在手巾上揩干了手,立即将两个靠垫在沙发上摆好位置,一迭声地唤程显。若是程显走得慢了点儿,小笨犬还会发急,紧忙地伸手过来把程显往沙发前面拉。拉着程显坐下,分饼干似地分给他一个深蓝色印花的靠垫,然后他自己倚在旁边浅蓝色的靠垫上,跟程显肩并肩一块儿看电视。

当然程显是不看电视的,在他见惯了人间活剧的眼中,如今电视上播放的节目简直没法看,说不出的呱噪、无聊和故弄玄虚。他所在乎的,不过是此时此刻陪伴岳骏声看电视时的时光。

老式格局的一居室仍是那个黯淡的模样,屋子里的家具也仍是泛着旧色的二手货。但由于他身边这只小笨犬的存在,这一切都从表面的简陋和平凡中生出一层光彩来。譬如角落里房东留下的兰花,本来都奄奄一息了,被岳骏声浇了几次水之后又活了过来。碧绿的新枝抽得老长,直拖到地上。譬如沙发边那只豁了个口的玻璃罐,落了很厚的灰了,被岳骏声拿来洗了洗,注入水,而后一点点地不知从哪儿找来好多漂亮的石头丢进去,远远地看,倒也有那么点儿别致的情趣。

程显闲来无事四处打量,看见个生趣些的玩意儿,不用想就知道是他那只小笨犬的手笔,包括冰箱门上吸着的那些卡通画片、此刻他们俩身后靠着的垫子,也都是小草包牺牲了好几天买冰棍的钱换来的。换来后好忐忑不安地跑来让程显过目,问他这些东西好不好看,又问他喜不喜欢。程显能说什么呢?岳骏声在还是个小不点儿的时候,也就是当他真的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的时候,他就对这些华而不实的小情调表现出兴趣。例如,当年那个小不点儿只要在路上见着了美丽的花草,就爱摘下一朵一束的,攥在小手中,献宝似地拿来给程显。每次程显都会握住那只软乎乎的小手,问他:“这些可是送我的?”边问边把人抱起来。骏骏用点头代替回答,还有几分羞赧地把脸埋到程显肩头。好几次他们被杨淮放瞧见,那个无聊的胖子总会咧嘴一笑,“小许文强送花给程程呢!可惜最后程程还是嫁给了丁力,真叫人难过!”惹起小笨犬霍然的抬头,搂着程显的脖子焦急地问:“丁力是谁?丁力是谁?”涨红了小脸,眉间打着小小的结……

二十三、

这也难怪,小笨犬原是没看过《上海滩》的。那部电视剧撇开爱情戏不谈,里面有些东西程显是很有体验的。至于剧中那一对为许多人所熟知的怨偶,搁现在也能激起不少红尘中的眼泪与叹息,而程显敢肯定,这些眼泪与叹息中会有岳骏声的一份儿。

小草包爱看缠绵悱恻的爱情片——程显几乎一早儿就发现了。陪着看电视的这么多天里,他虽说没有一个节目谈得上喜欢,但比较而言,程显还是更加倾向于把频道切换到城市新闻之类。然而遥控器的控制权不归他,每每小草包像握着武器似地抓着遥控器,啪啪地切换频道,一圈圈寻找的是恋人们谈情说爱的画面。总是不乏这样的画面,瞅准一个,遥控器扔到一边,小草包瞪大眼睛出神地看,物我两忘。谈恋爱的是电视里面的角色,投入的却是我们的小笨犬。在程显看来以极牵强的原因造成的恋人间的生离死别,都能叫岳骏声低落地叹气,手里紧张地揉搓着靠垫的边沿。渐渐地,不知是觉得冷还是禁不住悲伤,他向程显靠过来了,很自然地把脑袋搁在程显的肩窝里,寻求依托与安慰一般抓住程显的衣服,又软软地连连叹气几声,最后干脆埋头于程显胸前,说:“程程,他们俩没法儿在一起啦……”

程显就不以为然地,他瞧一瞧电视上令小笨犬牵肠挂肚的一对男女恋人。瞧上半天,他只以为那个男演员还算有几分姿色,而旁边那位假睫毛扇得跟一排苍蝇腿似的女演员,就实在逊色的很了。单论相貌,根本比不上张黎黎和妈妈桑,也就比程显的婶婶稍强。

好在电视剧总有完结的时候,每次片尾曲一响起,程显就拧一把那个歪在一边的小屁股,“好了,该洗澡睡觉了!”

这时的岳骏声,也不免有些迷糊,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很听话地从沙发上爬起来,趿着拖鞋往卫生间去。看他脸上的表情,似乎很庆幸电视上揪心的故事仅仅是一场戏,并不会延伸到屏幕之外来。扒着卫生间的门,岳骏声转而问程显,“程显,你来吗?”洗澡这件事,跟其他事情一样,也是要跟程程一起分享的。

多数时候,程显都会跟进去,今天也不例外。望着脱得精光溜溜的小笨犬,他打量两眼,就别过了目光。他最钟爱的少年的身材暴露在眼前,而且那身体的主人还没什么自觉地,在莲蓬头下边扭边唱,将那一身匀白修长饱含青春的涩意与美好的体肤杵在程显跟前乱晃。“程程,我是不是还要洗头?”或是“程程,帮我搓搓背!”浸了水的小笨犬蓦然兴奋,摇头又摆尾,说不好是在玩水还是在洗澡。这时节,他可把方才电视上的悲欢情爱忘到了脚后跟,还会冲程显羞羞:“程程,你前面又鼓起来啦!”

程显深吸一口气,不理会自己下面再显眼不过的反应。他手挨上岳骏声的背,一下一下地搓出细面条似的浮污。他的那里直挺挺地戳着,他的心思却得藏着掖着,尤其当他有意无意地抚上那圆浑而翘晃晃的屁股蛋子,啪地击水一拍,“你每个地方都洗过了?”

小草包两下闷哼,哈着腰忸怩了一会儿,似乎还想拿手遮挡一番,却终究不情不愿地转过身,“程程,我的也竖起来了。”只见一片柔软的体毛中央,一挺暗红的好肉带着初生牛犊的好奇与兴奋,昂昂然睁眼看世界。

岳骏声颇为苦恼地站着,脸颊上红通通,“它、它怎么这么不听话,说起来就起来?”把责任推到那浑球儿似的鸡鸡上,拿毛巾拼命揩抹,试图把那个熊孩子给按下去,然而绝不曾成功。

望着傻乎乎且性`器勃勃的小笨犬,程显脑子里的那根弦就一直在嘣嘣地跳,仿佛下一刻就能断裂。他自然知道,这样两具发育成熟的男性躯体下`身对着互相勃`起是件多么诡异而引人遐想的事儿。他又开始想深呼吸,可是卫生间里的空气已经不够用。他揪住自己半湿的衣裤,眼睛里满是岳骏声水珠乱滚的身体和儿童式的羞涩苦恼的神气,——哦,儿童!

程显的舌头都僵硬了,他终于找回了一点垂死挣扎的意志力,“不用管它。”他这么对岳骏声说,就打开卫生间的门走出去。

空气陡然凉爽下来,他有些颓然地搓着脸,一直走到阳台上。对于小草包的身体,他渴望的时间不长,却渴望的很深远。他固然想占有那样一副身体,包括身体里那颗可爱的灵魂,可是这灵魂却不能是六七岁的儿童的——他可不想跟一个儿童谈恋爱。然而迄今为止的经验告诉他,唯有只有六七岁心智的岳骏声才肯同他亲近,真正的二十岁的岳骏声在他面前总有一种尴尬想逃离的神气。小草包的举止是典型的少年人耽于享乐的举止,小草包的状态是典型的青年人追逐时髦和风头的状态。除去被恐吓的事情不谈,岳骏声是无忧的,他跟他的小女友吵吵闹闹都是一种快乐;年轻人本就应该与快乐为伍。而他程显,与快乐二字向来无缘。他的身上总摆脱不了一种沉重,一种兽的沉重,一种拼尽性命挣得一席之地的兽的沉重。像骏骏这样一个漂亮快乐的青年,会喜欢他这种沉重吗?

程显望着阳台外面的夜空,半阙月亮贴在东边的高处,显得单薄而可怜。淡淡的路灯光下,若干蚊子执着地扑在纱窗外面,准备随时攻进门来吸食人类的血液。对着蚊子的倒影瞧上半天,程显耳边突然炸起一声:“程程,你站在阳台上干嘛?”

阳台门一荡,洗完澡的岳骏声立在门槛上。他身上穿了一套蜘蛛侠的睡衣,红蓝相间,是他最喜欢的一套。

程显看看他,暗中只看见一双分外清亮的眼睛。他长出一口气,用手抓一抓岳骏声的脑袋,道:“我洗澡去了!你别开阳台的窗户,好多蚊子等在外面。”

自然又是一声很听话的“嗯”,程显听在耳里,不能说不受用。他想这样的日子算是过一天是一天,什么时候“岳家军”那边找上门来,或者什么时候骏骏又想起来所有的事了,这样的日子也就到头了。眼下他面对着稚童般的岳骏声固然感到畅意,但这种畅意却很虚假,跟真正的两情相悦还差得远。可若是岳骏声恢复到二十岁的心智,恢复到之前那个时髦青年的模样,他们之间的距离恐怕会更加遥远。那个时候,要是岳骏声再次跟他说他不是基佬,他该怎么办?要是岳骏声问他,他跟岳文龙是什么关系,他又该怎么办?

脑中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些,程显这澡就洗得颇为郁闷,底下那家伙也软下来了,颓丧的像个小老头儿。等到他趿着拖鞋走进卧室,岳骏声正一字劈叉趴在床上,手里翻着童话书,小腿撩着空调被一上一下。

一抬头见到程显,小草包顿时眼睛一亮,“程程,你洗澡洗了好长时间。”说着伸手来拉他,把他拉到床上。

岳骏声自己则无比依恋地靠上来,理所当然地把脑袋贴在程显胸前,觉得那地方热烘烘得十分惬意。尤其是那鼓突突的胸腹肌肉,被他隔着汗衫偷偷摸上几把,那滋味好比吃了肥中带瘦的五花肉,叫人说不出的充实与满足。岳骏声每次这样靠在程显身上,都能感到这个世界说不出的美好。他打小埋藏在心底的对这个世界的恐慌,此刻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甚至不大愿意想起他的妈妈张黎黎。张黎黎保护不了他——他很小的时候就发现这一点了。不仅如此,张黎黎还总让他感到某种屈辱,虽然他并不太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但那种挥之不去的屈辱感却是真真切切的。他从来不敢问他妈妈任何问题,他害怕看见他妈妈那双永恒悲伤的眼睛。张黎黎爱他,却保护不了他,而他也爱他的妈妈,但是也保护不了她,——这是多么令人难受的事情啊!

“程程,”照例在程显身上蹭了半天,小草包那简单的脑袋里像是经过了一番并不简单的思考,“程程,现在只有在你洗澡的时候我们俩才不在一起……”

程显拍拍他,“嗯。”

岳骏声埋下头去,又是一番苦思冥想,“程程,我已经长大了长高了,可以在你洗澡的时候给你搓背。”

“你长大了?”程显望着仍一派清澈天真的眼睛,语气颇为质疑。

“嗯。我已经长得比程程还要高了,”岳骏声一下坐起来,抬胳膊抬腿地跟程显比划,“我照过镜子,以前我只有这么高,现在我已经超过碗橱的第一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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